作者 | Michael Zhang 麦教授
一个工作玩耍两不误(work hard, play harder)的教授
麻省理工学院博士

清华大学文学学士、工学学士、管理学硕士

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教授

超量子量化私募基金创始人
股市没什么有趣的事件发生,今天想讲讲艺术吧。
通常情况下,造假者都会选择匿名以避免被人发现,因此也很少被记住,而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Han Van Meegeren(汉·凡·米格伦,1889-1947)。
Meegeren在制作赝品」
作为画家的他一生藉藉无名,艺术评论家这样评价他:“一个有天赋的画师,他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学派进行了某种复合式的摹仿,拥有除了独创性之外的所有优点”
听到这些负面评价,Meegeren怒了。聪明的他开始制作赝品来愚弄批评家们。
这成为了二十世纪最富戏剧性的艺术骗局,而Meegeren也因此走上人生巅峰,甚至被奉为民族英雄。

Han van Meegeren是谁?

Han Van Meegeren 1889年出生在荷兰Deventer的一个天主教家庭。他在年轻时就对荷兰黄金时代的艺术,尤其是Johannes Vermeer(约翰内斯·维米尔,1632 -1675)的艺术产生了热情。他的父母对他的热情不屑一顾,认为他不会以此为职业,所以Meegeren被送去学习建筑。
「Han Van Meegeren的自画像」
1912年,他与艺术系的同学Anna de Voogt结婚,一家人搬到了海牙,这样Meegeren就可以在那里的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和任教。
随后,他开始制作商业设计以及在荷兰很受欢迎的素描和绘画作品养家糊口。1927年,Meegeren的《鹿》在海牙画家圈子Haagsche Kunstkring的一次评选中成为最值钱的画作,他也因此获得了一些短暂的名气,然而,随着名气而来的还有评论家的关注,他们认为Meegeren技术娴熟但仅仅是模仿,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艺术造诣。
「Meegeren的素描画作《鹿》」
年轻的Meegeren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立即放弃了自己的作品,发表了一篇抨击现代艺术界的文章,并搬到了法国。
Meegeren深信,现代和抽象艺术运动只是"一时的潮流",一旦失去了最初的吸引力,公众的兴趣就会回到更传统的艺术风格。
Meegeren还想证明批评家们是错的,他认为如果他能让人们相信他的作品是真正的荷兰大师的作品,他就能狠狠地打脸那些批评家。
这种信念让Meegeren最终决定成为一个伪造名画的专家。

艺术家维米尔

Meegeren选择维米尔作为伪造的目标是相当精明的,讲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维米尔其人。
「维米尔的《The Procuress》(1656年),很多人认为这是一幅自画像」
约翰内斯·维米尔,1632年出生于荷兰Deventer市,得益于荷兰在世界贸易中的中心地位,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流入的精美商品随处可见,有钱的地方就有艺术,Deventer成了当时荷兰画家们的中心。
关于维米尔的生活细节没有更多详细的记载,我们只知道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一条到处都是艺术家的街道上成长,父亲是一位画商。维米尔结婚后,生了15个孩子(11个活了下来),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除了生孩子都在作画。
维米尔的许多画作中都有这个他岳母提供的房间。
「维米尔的画作经常使用相同的模特、相同的服装、相同的结构,而且经常使用相同的房间。」
维米尔的绘画风格细致入微,他使用极其精细的颜料,不论是画面构图、人物比例、光影变化都精致得跟照片一样逼真。他画的大多是室内场景,画的是普通人在美丽、完美的光线中进行日常活动的场景。
「维米尔对光线的完美运用」
由于他的画作非常逼真,没有人了解他的绘画技法,许多人都猜测他使用了暗箱(曾被用来投影准确的图像供画家们描绘轮廓)技术来绘画,也有人认为,维米尔完全是靠自己的天赋在创作。
「维米尔的著名画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被誉为荷兰的《蒙娜丽莎》」
维米尔画作耗时很长,基本上都需要两三年才能完成一幅作品,所以他的作品并不多,他的传记中也存在一些重大的空白。他的画作从原来的45幅左右,而今留存下来的只剩下36幅。麦教授曾经专门探访过他的画作,在海牙的Mauritshuis博物馆和阿姆斯特丹的Rijksmuseum博物馆有他的7幅画,欧洲一共有22幅。美国有14幅,其中5幅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4幅在华盛顿的国家画廊,一幅在波士顿的Isabella Stewart Museum。
相比之下,梵高仅用10年时间就创作了2000多幅作品;毕加索一生大约创作了5万幅作品。维米尔的虽然作品不多,但每一件都堪称精品。
由于缺乏关于维米尔作品的记载,他创作的画作比我们目前所记载的要多很多。所以,有些人很有可能在无意中收藏了维米尔的作品却不知道,而Meegeren正是利用了这种可能性。
维米尔稀有的画作因时代动荡而更加稀缺,20世纪30年代末,受纳粹德国扩张的威胁,许多博物馆将其作品藏起来,或将其运往更安全的地方。这让Meegeren抓住了伪造画的最好时机,因为当时很少有真品维米尔画作供专家们对比他的假画。
此外,Meegeren还做了很多关于维米尔的功课。在维米尔的传记中,青少年时期的部分缺失了一大块。有专家认为,当时和他一起学习的人,深受卡拉瓦乔的影响。所以Meegeren并不是随便仿造一个典型的维米尔作品,他画的是受卡拉瓦乔影响的维米尔,一个很容易被归结为画家的失落期的阶段。Meegeren并没有停留在制作简单的赝品上,而是致力于画出一幅令人信服的维米尔作品。

完美的赝品

通常情况下,伪造者都会试图避开专家科学的分析,而Meegeren追求的恰恰相反。他制作赝品的主要动机(除了赚钱)是想当着全世界的面羞辱艺术评论家和艺术界。
因为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发现一件以前不为人知的维米尔作品,都能决定专家在艺术界的职业发展。事实证明,就算是知名的受人尊敬的艺术评论家也无法抗拒一件"新"的维米尔作品被自己发现的诱惑,他们想要的是正是Meegeren所提供的东西。
Meegeren制作赝品的过程漫长而复杂,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来完善自己的技术,并确定了将赝品伪造成真正的维米尔作品的最佳方法。他不仅要克服画出一幅维米尔作品的障碍,还要研究出特殊的技术,能够加速或伪造画作的老化过程,让作品看起来具有真品的年代感。
为了确保赝品能够通过任何可能面临的科学测试,Meegeren完善了在烘箱中干燥画作的技巧,以制造出适当数量和类型的油漆裂纹,同时还考虑到了使用的油漆、画布或木板,甚至是用于绘制作品的画笔类型。(维米尔使用的是他自己制作的獾皮刷子,这些东西在一般的艺术用品商店里是买不到的。
「Meegeren为模仿维米尔的技法而使用的特殊颜料,在他的审判中被用作证据」
最终,Meegeren创作出了一件足以愚弄世人的“维米尔作品”。1937年,Meegeren通过一位律师朋友,将他的赝品带到了艺术评论家、著名的维米尔专家Abraham Bredius面前。
Meegeren的赝品《The Supper at Emmaus》顺利通过了专家的考验。Bredius不仅宣称这是一幅真正的维米尔作品,而且还宣称它是维米尔作品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Meegeren制作的维米尔作品, 《The Supper at Emmaus》」
Meegeren开始在市场上出售这些画作:失落的维米尔画作!不到十年,Meegeren的赝品为他带来了大约3000万美元的净收入。
而事情在二战后又发生了极富戏剧化的转折。

叛徒,艺术骗子,还是民族英雄?

维米尔的赝品在当时非常令人信服,以至于从未被专家发现破绽,反倒是Meegeren自己暴露了。
1945年春,荷兰政府在当局追查到他可能参与了与纳粹高层的艺术品交易后,指控他通敌。
Meegeren坦言,宁可做一个造假者,也不要做一个叛徒。
「检方展示证物《Christ with the Woman Taken in Adultery》」
Meegeren的失败源于一次简单的交易。二战期间,纳粹头目Hermann Göring(戈林)以 "收集"落入德军手中的国家的艺术品而闻名。

他掠夺了巴黎卢浮宫,并从欧洲各地寻找著名的珍贵艺术品,其中很多是犹太人大屠杀受害者的收藏品。1940年荷兰被德军入侵时,Göring有意向从荷兰采购艺术品,尤其是他和希特勒都喜欢的名家画作。
据记载,Meegeren曾通过第三方向Göring出售了一幅维米尔画作,为了换取假的维米尔,Göring用137幅荷兰真迹进行了交易。也就是说,Meegeren明知故犯地与纳粹高层做生意获利,最后因出售当时被认为是国宝的东西而受到审判。
「接受审判的Meegeren
起初,审判是不利于Meegeren的,因为他在没有被逼迫的情况下将一幅名画卖给了纳粹。
但随后出现了转折,Meegeren承认卖给了Göring一幅画,但那幅画不是国宝,而是他制作的赝品。Meegeren宣称,他根本没有密谋帮助纳粹,而是骗他们接受了一幅毫无价值的赝品。
他还在审判中辩解说,他不仅不是叛徒,还是利用自己的才华为国家谋福利的爱国者,骗过了Göring和希特勒,拯救了荷兰重要的文化遗产。
这一宣言引起了国内和国际的关注,也使Meegeren获得了他作为艺术家一生所渴望的名声(虽然很短暂)。
「希特勒和Göring在欣赏画作」
为了证明那副画确实是赝品,在警方的监督下, Meegeren画了一幅新的赝品,命名为《Jesus Among the Doctors》,这引起了媒体的轰动,几乎在一夜之间,Meegeren这个平庸的艺术家成为了当地的名人,他的赝品也成为史上最著名的赝品之一。
最终,Meegeren通敌的指控被撤销,改判为较轻的伪造罪被判处一年监禁。他对记者说:“这是这种事情的最高处罚。我知道,因为我在十二年前,也就是我开始做这一切之前,就在我们的法律中查到了。但是,我确信一件事:如果我死在监狱里,他们就会忘记这一切。我的画会再次成为原创的维米尔画作。我画这些画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艺术。
「Meegeren正在创作维米尔赝品《Jesus Among the Doctors》
审判后一个月,Meegeren因心脏病去世,享年58岁。
艺术专家们一开始并不相信Meegeren的故事,因为这意味着承认他们也被骗了。即使在提出这个说法时,他们可能会有怀疑,但也无法收回他们曾经对Meegeren的"维米尔作品"的赞美。
Meegeren的画作《The Supper at Emmaus》被认为是19世纪最重要的维米尔发现之一,因为在艺术专家看来,这幅画有助于将维米尔职业生涯中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变化联系起来。同样,这是他们想要的维米尔,他们期待的维米尔,也是他们愿意相信的维米尔。
Meegeren的案件在赝品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涉及到了一场世界大战,一个伪造者声称利用自己的才华拯救国家国宝的故事。1947年初,报纸上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Meegeren是荷兰第二受欢迎的人,仅次于新当选的首相。几十年后,围绕着它的事件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The Last Vermeer》(《最后的维米尔》)。
「电影《The Last Vermeer》中的Meege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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