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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柏滨丰
01
深夜打车，来了个女司机。
告诉她去哪儿，她有点不置可否。开了一会儿，终于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熟悉鼓楼区，等我打个电话问问我老公。”
“不用打了，我知道的。”可能是新手吧，我忙细细指点。
她总算找着了方向，显得轻松了很多，可能又觉得我人不错，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她说这车是家里买下的，跟出租车公司签了协议，每月交份子钱，白班和晚班都自主决定怎么开。
原本是老公在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日不敢多喝水、又经常憋尿的职业习惯，老公年初查出了尿毒症。
以前家里经济状况还凑合，现在一下子陷入了困境：老公不能再开车了，还得每天跑医院做透析，每个月要花费四五千元；跟出租车公司签订的合同尚未到期，每月都得交份子钱；老家才盖好的新房，外面因此欠下十几万元的债。
两口子都是河南周口人，家里还有两个男孩：大儿子在老家上初中，二儿子跟着他们在南京尧化门附近上小学。
老公一开始接受不了现实，一度想自杀。她也一时无法释怀，整天以泪洗面。
图 | 摄图网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老公总算想通了：两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坚持透析也能活上二三十年，只要人在，就有希望。又有医保报销一部分医药费，还不至于走到绝境。
她有驾照，开始接替老公开车，白班晚班连轴转。为了省钱，老公后期改在家自助透析，4个小时一次，心疼她太辛苦，非要坚持白天透析间隙换开2个小时。
才开几个月，一些路段不熟悉，每次搞不清方向，她就打电话求助丈夫。她笑，其实一开始吧，也是想通过这个办法，防止他老公一个人闷在家里想不开。在家时，要照顾老公情绪，自个儿常常强颜欢笑。在外面，一个人开车时，又常常忍不住抹眼泪。
“再开几年，把欠的债还了，然后存点钱，回老家做个小买卖，供两个儿子上学。”她抿抿嘴。
图 | 摄图网
人世间的荣华富贵，都晒在朋友圈。人世间的艰难困苦，都藏在内心深处。打不打开，也许只在刹那间。
我默默地倾听着她的哭诉，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内心波澜，感叹命运变幻莫测。也不由地佩服她，在水深火热中学会了举重若轻，鼓起勇气撑住一个家。
02
想起另一个开滴滴的男司机，留着时下最流行的、两边剃短的大背头，一张嘴脸上总是挂着笑，全程都是和气明朗的模样。
我说不好意思，去的地方比较远，您回来可能带不上人了。他连声说，没事没事，人不得全、瓜不得圆，总有落空的时候。
发现车内挺干净，一个男司机，可不常见。我打趣，您这车没少打扫吧？跟新买的一样。他嘿嘿憨笑，每天回家都会清理，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勤快。整干净了，开着心里舒坦，乘客坐着心情也愉快——你愉快不？
图｜视觉中国
我乐，你这车空间还挺大，家用很合适。他说是啊，平时出来跑跑滴滴赚点外快，周末就带全家出去玩。我家双胞胎，男孩，车小了不好装啊。
我脱口而出，哎呀，那你负担重了！他又嘿嘿憨笑，我家那两个小子，生下来每个都六斤重，能吃能睡，健健康康。有的人家生下来又住保温箱又用药，前前后后话费十几万元，我们家一分钱没多花……这是上天给我的福气啊。
一路听他分享自家的高兴事，感觉夜色浓重的天空都渐渐明朗起来。春风沉醉，丛丛流下墙头的蔷薇花，在路灯照耀下梦幻迷离。
老话说得好，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生活可不就像开车一样，总有七拐八弯、磕磕碰碰，前路如何走下去，全看司机怎么想、怎么看。
03
今年除夕夜，赶过一趟16路公交车，一屁股坐在司机侧边的前排座位，从尾椎骨凉到心。
车行至大报恩寺附近，后排一位阿姨受不了了，把口罩拉下个讲话的口子，“师傅，这么冷不开空调啊？！”
“开咧开咧，这不是慢慢往上升嘛！”等红灯间隙，司机端起一大杯茶，不紧不慢抿几口，“这又不是锅炉！”
全车人都乐了。
喝完水，他把茶杯放回驾驶台上，拎起脚下的茶瓶续上水。那是一个看上去用了挺久的玻璃茶杯，杯身满是深褐色茶渍。
车子继续行进时，玻璃茶杯并没有杯盖盖着，我以为是司机弄丢了。
上坡下坡，左拐右弯，公交车几乎一路匀速、平稳地行进着，就连刹车都好像不经意之间。驾驶台上的那只玻璃茶杯，肉眼看不出位移，也没有茶水四溅。
《头文字D》中，藤原拓海车技之高，手边摆放的一杯水，全程滴水不洒。眼前的这个中年公交车司机，整个一现实中的中年拓海。
只不过，他是一口地道的南京话。
我异常八卦地跟他搭起了话。他说他很喜欢喝茶，原先的茶杯碰碎了，正巧看见这个敞口玻璃茶杯，就随手拿来用。
起初，行车至颠簸路面时，杯底会滑动，需要用手去归位，后来自己跟自己较劲，看看开玩一趟能不能做到不让水洒出来。
为技术，也为面子，“开车时候喝茶的杯子倒了，一车子人看着多丢脸。”
他做到了。他给了乘客一个舒适的短途，也给了自己一个“满杯不洒”的业界传奇。
04
相较于白昼，深夜的城市仿佛进入隐秘的平行空间，少了一些匆忙与喧闹，多了一些情绪与倾诉，也多了很多的人间百态。
人生如寄，仓促安身。很多的人和事，仿佛深夜限定版。每当朝阳升起，他们隐匿于城市，像是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比如那些晚班的司机们。
唐·德里罗在《欧米伽点》里说：“真实的生活开始于我们独处之时，独自思考、独自感受、沉溺于回忆之中，有如梦境中清醒着，经历着那些极其琐屑的细微时刻。”
人与人的交汇，能在真实中捕捉的，不过是些片面辰光。其间的回味，是生活的韧度，也是绝佳的治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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