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光磊
北方的水土,大约是最适合栽培“直男”的,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男孩要有个男孩的样子”。男孩子遇事当然不可哭哭啼啼,言谈举止不可太柔,甚至怎么可以在意个人仪表,“小白脸”当然做不得,最好有些邋遢才有点男孩子的样子,而我又是家中长子,更要成为榜样中的榜样,“直男”中的战斗机。
小学时,听闻弟弟被人欺负,饭碗一摔拿起棍子直接奔出门,大喝一声居然镇得几个哥哥姐姐不敢乱动。家中的长子,豁出命也要罩着弟弟妹妹。
到了青春期,自动变成女孩子的绝缘体,而那些说话“娘娘腔”的男生,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直男癌”病入膏肓的时候,曾经因为好朋友唱国歌不够严肃就大打出手;高中时,十几岁的小伙子天天跟人比赛吃饭、洗脸用时最少,恨不得剃个光头省去洗头的烦恼,与此同时,基本丧失了与女孩子对话的能力,时常对说话阴柔的班主任嗤之以鼻。
《我的少女时代》剧照
高考估分,我几乎所有的志愿学校都毫无疑问地选在了北方。一个“直男”眼中哪里受得了杏花春雨江南的甜柔,还是铁马秋风塞北的粗犷豪放最对胃口。然而命运偏偏喜欢开玩笑,北方的志愿一个不中,只有一个南方的学校向我招手。“北伐”无门,只有“南征”,在南下拥挤的火车上感慨万千地“眺望北方”。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我这只来自北方的狼,在第一个冬天,不但在南方被冻成了狗,更是被南方的女孩子迎头痛击,丢盔卸甲。这个有着火炉之称的城市,养出的女孩子爽利、泼辣、独立、干练,与老家的女孩截然不同。“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蓄积多年的情感喷发而出。
与所有的“直男”一样,我干净利落地表白,然后干净利落地被拒绝,全然不知当时那股仿佛慷慨赴死的“直男”气势会吓到花花草草。在惊异于这个南方城市居然可以飘雪的时候,我如同一个受伤的野兽独自在冰窟舔舐伤口,同时惊喜于女孩连拒绝都是用自己最喜欢的干净利落。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剧照
被自己一直忽视甚至轻视的女生明确拒绝,这样的失败不可谓不彻底,我用了很长时间以“直男”的方式来鼓励自己,都没有走出失败的阴霾。然而,若不是这样的失败,我会以为“直男”的行事风格还可以继续横行无阻,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直男”这样的直来直去、粗犷豪爽。
正是这样的拒绝,让我用多年的时间慢慢反刍,真真切切地发现,女孩真的是不一样的物种,甚至真的如书中所说,来自不一样的星球。用男人的方式,我开始正视这个不一样的“对手”,像一个猎手一样,远远瞄准,对她们的一切不太认可却又无可奈何,时而好奇,时而纳闷。但最起码,不再轻视,也不再冷漠,“直男”心中的柔软,被自己发现。
有哲人说,理想主义者往往崇拜女性,虚无主义者往往蔑视女性。而我,大概是个钟摆,整个大学,在一个女孩子占绝对多数的院系,一直停留在这样的观察和理论研究中,并将爱因斯坦引为知己,因为这个聪明的脑袋说,我虽然发现了相对论,但是我仍然搞不懂女人。
请回答1988》剧照
也有人说,女人是所学校。对于我这个“直男”来说,我大概要从幼儿园开始学习。还是一个南方的女孩,来自一个嗜辣的省份,居然会手把手地教我怎样面对女人。比如,不能太“硬”:说话不能“生硬”,委婉的表达有时比爽直可能更有力量;拒绝不能“刚硬”,留有余地可以给双方更多可能。不能太“直”:女孩子的表达往往有弦外之音,直来直去的表达丝毫没有神秘和含蓄之感。
又比如,要注重仪表。那个第一天上班将短裤和衬衫混搭的“直男”终于明白,这在别人眼中不是不拘小节,反而是傻得冒烟儿;我终于接受建议买了剃须刀,对着下巴上弯弯曲曲的“男子气概”大动干戈,甚至接受了理发店店员Tony絮絮叨叨的建议,花了一个晚上将硬直如铁丝的头发烫得又卷又弯⋯⋯
请回答1988》剧照
好像,学会了这些,天并没有塌下来,没有人对自己指指戳戳,没有人对自己嗤之以鼻,连惊恐万分的“伪娘”“小白脸”的标签都没有出现。反而,倒有些轻松自在,朋友越来越多,与很多的“对手”握手言和,自己更受欢迎了,说话做事更加自信,摒弃了当年的青涩生硬,蜕变得成熟温和了。
终于可以不用像刺猬一样,竖起又“直”又“硬”的刺朝向这个世界,充满警惕地望着这个世界。这个“直男”终于可以卸下铠甲,放下疲惫和面具,放下别人的期望,甚至所谓的“男子气概”,目光温柔地打量周遭,用自己喜欢的姿势伸展四肢,脚踏实地地专注自己的生活和力所能及的目标,坦然接受自己的渺小平凡,接受男人也有的多愁善感,接纳也会脆弱柔软的自己。这样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在这所学校里,这个“直男”终于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并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女孩最终成了他的初恋和妻子,并成为“直男”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当然不是肋骨。
请回答1988》剧照
“直男”最大的软肋最终出现。“爸爸,抱抱——”当那个宝贝奶声奶气地笑着冲自己撒娇时,“直男”才猛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坚硬最终都会被瞬间击穿。
这个小生命,赤条条无所依靠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的陌生和不安前,她哪里需要父亲的刚直如铁?她只需要父亲如同毛毯一样蜷曲起来将自己温暖地包裹。一个小女孩,小生命,终于将我与“直男”的最后一丝联系斩断了。
当这个懒得出奇的宝贝叼着奶瓶放松地闭眼睡觉的时候,“直男”弹她脚板心的手,蓄势如满弓最终却如强弩之末,他哪里横得下心来将她弹醒;当她蹒跚学步时,不小心摔倒大哭,“直男”哪里硬得下心来等她自己站起来,早就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当她撒娇要抱抱,哭闹着要出去玩时,“直男”再疲惫,哪怕外面下着刀子,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抱起这个“公主”冲到楼下⋯⋯
“直男”终于羞愧地发现,在女儿面前,自己是如此地没有原则,如此地没有底线,如此地束手无策,自己的原则没用,刚直没用,自律没用,唯有毫无保留的爱和如水的柔软,才能带来些许安慰。在成为父亲的时间里,那个粗线条、大大咧咧的,有时没心没肺、乐观自信的“直男”忽然变得谨小慎微甚至担惊受怕起来,他终于开始无比重视女孩子的小心思,关注她的小情绪,知道不能让她在阳光下直晒,害怕女儿的娇嗔和没来由的嫌弃,他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树了好多假想敌,那个20年后会将女儿带走的“敌人”⋯⋯
《我们这一天》剧照
他经常听到人们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而他却有自己的解读:男本刚直,为父则软。不管人们将女儿比成“小情人”还是“小棉袄”,“直男”总是知道,女儿是他最后的软肋,女儿卸下了他最后的坚甲。
如同一次次地脱壳,钢铁“直男”的变软,是一次次亲手终结昨日的自己,一次次涅槃重生,是重新学会爱与被爱,认识自我与更新自我,是失败和伟大,也是柔软和坚强。而每一次,他都会想起诗人吉星的诗:
假如我有五次生命/那我就可以/在需要时/为我的亲人死一次/为我的朋友死一次/为我的心上人死一次/为正义的事业死一次/剩下最后一次生命/我不会为我自己而死/我要好好地活着/谈论阳光、大海、鲜花与诗/为我的亲人、朋友/我的心上人/我所推崇的正义事业/好好地活着/或者死。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14期)
END
本文作者:光磊
微信编辑:阿田
监制:L.L.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本周新刊「无聊研究」
点击图片,一键拥有它!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无聊研究」。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