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白是一个镜像,
我们内心某一个点的镜像。
那一年,她被公司辞退,工资要不回,去劳动局讨说法。
在那里,遇上了李南。
李南拍婚纱照的。也被拖欠薪水,来维权。
过程很不顺。
出来后,两个灰头土脸的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
本来,二人只是一面之缘,不会有交集。
但离开劳动局时,他们听见有人哭。
一个农民工打扮的老人,60来岁,一身泥点,头发斑白,跪在地上一拜一拜地喊:
“我辛苦一整年,钱就是不给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打听,才知道他是在工地上干活的,辛苦一整年,包工头不给钱。
他有娃要上学,老母要看病,自己也是新伤旧痛,本想带点钱回家过年。
但身无分文。
两人气得半死。
李南对蒋白说:
“咱们的事儿,先放一边。帮帮他吧。”

“怎么帮?”
三人找了个星巴克,坐在户外藤椅上,筹划一个“讨薪局”。
李南细细一琢磨,觉得这些不要脸的包工头最怕的,可能还不是你告,而是怕媒体。
媒体意味着影响力。

影响一大,舆论收不住,才是他们的噩梦。
那就这么干!
从敌人的弱点下手!
李南是摄影师。

蒋白斯斯文文,看起来也像是玩文字的。
“这样吧,我们假装记者,去帮老伯要钱。”

第二天,李南扛着摄影器材,蒋白借了一根录音笔,揣了个笔记本,去了XX大厦。
进电梯时,蒋白有点发怵。

“要是被看穿了怎么办?”

“大不了被骂两句。骂完了,我们就捅给真正的媒体,反正这事,我帮定了。”

李南眼神坚定
当下,她就觉得有了靠山。
前无忧。
后无惧。
两人跟出征战士一样,雄纠纠,气昂昂,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你好,我们是某某台的记者,有人反馈你们这里拖欠农民工工资,我们来采访一下。”
蒋白好演技。
瞬间切换,毫无破绽。

原先仰在沙发上的人,马上坐直了,如临大敌,认真回答蒋白的问题。
李南肚里有火。
但一言不发。沉默地扛着摄像机,将镜头一直往脸上怼。
只要对方开始说胡话,打官腔,或顾左右而言他时,他就凑近一步,把镜头再推进几分。
蒋白的问题,也是又快又尖锐。
“你们拖欠了农民工工资吗?”
“一个叫某某的老人反馈,他在你们这里干了1年,一分钱都没领到,有这种事吗?”
“这老人已经60岁了,你清楚这件事吗?”
“如果属实,你知道你们会被处以巨额罚款吗?”
蒋白的问题+李南的镜头,双管齐下,密不透风。对方顿时压力山大。
办公室外的人越来越多。
有助理模样的人进来递烟,倒茶。

最后,该负责人说,“这个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我们马上了解一下,如果有,马上解决。”
蒋白隐隐觉得,此时应该见好就收。再聊下去,怕露出破绽。
于是站起来:“我们会继续跟进这件事。”
走出大楼时,蒋白大喘一口气。
“怎么样,我演得如何?”
“影后级。”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顺利。
当天下午,老伯就接到了银行的到款通知。一年薪水,分文不差。
老伯千恩万谢,要请他们吃饭。
他们婉拒了。
“老伯,快回家吧,以后出来干活要多留个心眼儿。”

离开后,李南对蒋白说:“走,咱整个庆功宴?”

蒋白满心快活。
“走啊,必须的啊。”
两个昨天素不认识的人,今天忽然统一战线,变成战友、同盟、伙伴,亲密无间。一想,也觉得妙趣横生。
“我李南,四川人。你呢?”

“蒋白。江苏人。”

“咱俩可太有缘了......”
就这样认识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行善有好报,好人都有福,蒋白的纠纷,也神奇地解决好了。
根本没经过耗时耗力的维权。
公司不知怎地,推进了流程,把欠款打了过来。
皆大欢喜。
两人得了这借口,又约了个饭。
吃饭时,蒋白发现,李南长着180的大高个儿,心思却细腻,点的全是淮扬菜。
清炖蟹粉狮子头。
文思豆腐。
都来自她的家乡。
她看着他,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有豪气。
也有玲珑心。
贴心贴肺的,如果长夜里,还能贴着身,该多好......这么一想,不由得一热。
李南看着她,看着她温婉如云,笑靥如花。心里也知道,这丫头,真可以。
几顿饭吃完,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他们在番禺的某个地铁站旁,租了一个出租屋。当成两人的家。
两个年轻人,荷尔蒙爆棚。
一进门,满室箱包还未收拾,就已经滚到了一起。
他们贪恋彼此。
一直索要。
毫无餍足之时。
难得安静下来,蒋白趴在他的胸口,望着他。觉得他完美至此,是上天的礼物。
“你是真的吗?”
她摸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一路滑下去。
棕榈在窗外静着,长空寂寥。
再也没有996、KPI、OKR、Q1、Q2、Q3、Q4、PPT、文案、进度、报表来打搅。也没有房价、车贷、催婚、催生、生存压力来干扰。
一切都在这午后之前被放下了。
他们有的,只有这盛情盛意的当下。
他将手覆上她的某处隆起,翻过身,贼笑着又做了些事情。
那时候的李南和蒋白,就像两个孩子,各自捧着一罐糖,笑着,不断让对方来尝尝自己。
看看有多甜。
有多粘。
它渗入如水岁月,湮开,变成一壶广式凉茶,浩荡的、无始无终的,澄亮又甜蜜。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该有多好。
可是——
世间总有许多的“可是”,埋伏在时间之中。
一不小心,就会冒出来,像火车扳道工一样,弄一条岔道,让事情脱轨,朝着相反方向急疾而去。
而这种“可是”,往往与人无关。
与己有关。
李南是有魄力的。

一个路见不平、相助弱者的人,也不可能没魄力。
从情欲的巅峰下来,他一翻身,就站在了坚实的生活中。
有一回,欢爱已毕,饥肠辘辘的两人开始点外卖。点了100多元。蒋白犹豫:“咱们都没钱......”
她的欠款到了。
他的薪水没要回。这样花销,似乎不妥。
但李南毫无畏惧。他看着蒋白,“一周之内,我一定找到工作。”
3天,他就拿到了offer,去了一家专做短视频的公司,做视频摄影师。
薪酬是原来的双倍。

而蒋白,刚刚结束上一份工作,只想休息。
无限期休息。
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区别。
一个往外冲,一个往内走。一个会因看见风暴而激动如海,一个会因动荡而焦虑不安。
在相初之处,不同的特性,可能造成致命吸引。
可磨合成本往往也会很大。
她想了想,说,“我做一个自由职业者。”
李南沉默了一会儿,眉心微微一蹙。
他知道,自由职业太不容易,首先得有职业,其次才论自由。
蒋白的职业呢?
“我会画画。”
在李南看来,这种工作不说没前途,但作为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画出头的希望太渺茫。
当然,有钱打底,有人托底,体验一段时光,无妨。
他思考良久,最终,出于一个男朋友的责任与爱,接受了蒋白的决定。
“你画吧。有我呢。”
蒋白眼睛一热,扎进他的怀里。
“李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她买了手绘板,换了电脑,准备做一个专业插画师。
虽不知前途如何,但有三分热情,两分兴趣,五分幻想,还是画了下去。
此后一段时间里,天一亮,李南上班。
蒋白披上他阔大的格子衬衫,坐起来,打开手绘板,开始勾勒、上色。
一画,就是一整天。
到了李南回来时,她才发现,地未扫,衣未洗,饭未做,垃圾未扔,快递未取。
李南开始是接受的。
有人在等。
有灯在亮。
有美在身旁。
之于一个年轻男孩,当然有着陌生的、刺激的愉悦。
但随着他加班渐多,蒋白收入越来越少,穿着越来越不讲究,家务又不干,就有些不快。

直言直语,变成了狠言狠语。
“随手拖个地,怎么就那么难?”
“我一直在画画......”她的口气虚得如同一阵雾。
“现在有人买你的画吗?”
她无言以对。
经济实力差,往往就受制于人。
她不得不低头。
以后设好闹钟,一到下午6点,就停了笔,去买菜,回来煲汤,等待晚归的李南。和他的胃。
她打开烹饪短视频,对着食谱,卡着步骤,去做,去试。
几次后,终于能做些家常菜。

青的叶,红的果,黄的汤,像个调色盘,看着有香有色。
她在朋友圈里发图,大家都无法相信。
那个食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终于还是在厨房里,为一个人,远欢场,着旧装,洗手煮羹汤。
世间女子,无论有过怎样的传奇,遇过怎样的跌宕,在爱情里,都不由自主地,低下来。
低下来,在尘埃里开花。
在烟火中做梦。
可尘埃落定时,是否梦碎,就是各自的命数。
他对她的微词,终于越来越多。
“到底是逃避,还是兴趣?”
“自由职业者,要有着惊人的自律,你有吗?”
她无言以对。
在这种近距离的否定中,她也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不是热爱,而是懒、弱、怂、穷、丑;
怀疑自己任性有余,理智不足
她不再说话,眼泪一阵接一阵地流。
他看见她流泪,又难受。
过来安慰她。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是爱你的。”
6月的时候,李南说,最近要出个远差。
要去拍旅行短视频。
跟一个博主。
女的。
“红吗?”
“素人,没人知道。”
能阻止吗?不能。这是他的职业,更是他曲径通幽的梦想。
李南爱摄影。
一心想成为《国家地理》类杂志的摄影记者,周游世界,如同独行侠,潜入最危险、最广袤、最荒无人烟的地方,拍下无人知晓的旷世美景。
去这一类平台,太需要技术+机遇了。李南没有。只有在一家接一家的影楼谋生。
蒋白安慰他:“就这样的生活,也可以。”
李南不屑。
他说自己不是池中物,终有一天,会惊艳所有人的眼睛。
她看着他,终于哀叹:“你想成龙,可惜我不是天空。”
她开始觉得,李南是会离开的。
不属于出租屋,不属于苟且的、将就的生活。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生命更宽广、更富有的女子。
而她,只是一个坐在路边,为英雄鼓掌的人。
贫困至此。
卑微至此。
她追不上他。
也追不上这个时代。
有一回,她和从前的朋友聚会。
不过一两年之隔,却恍如隔世。
甲乙丙丁发生了很多事,ABCD遇见了很多人……她全不知道。
她像误入平行时空的旅人,错过了太多事。
“蒋白,你怎么变这样了?”有人惊诧。
“怎么了?”
“说好听点,是太宜家宜室了,说难听点,就是太妈范儿了。”
她听了心头一惊。
她暗戳戳地去改变——
化精致的妆。
做美甲。
健身。
频繁换裙子。
但最终发现,这些只是权宜之计,无法真正改变他对她的定义。
“你打算一直这样耗着吗?”
他提到她的状态时,开始用到“耗”、“等”、“荒废”等词。
她开始左右为难。
继续画下去,追求自己的梦?还是就此中止,去上班?
最终,她给了自己一个期限:
过了今年,如果还没画出名堂,就去找工作。
自由职业,毕竟只是看上去很美。
没有才华打底,没有钱傍身,没有超人的自律保驾护航,自由只会带来外界的歧视,内在的恐慌。
太孱弱的人,更适宜找一个稳定的平台,来立足,来安身立命。
这一点,她也是“自由”了近一年,才想明白的常识。
可惜醒悟得有点晚。
李南出差的那一周,是蒋白最痛苦的一周。
好像忽然间,他就远了。
人见不着。
电话打不通。
她这才明白,一个人要消失,可以多容易,又可以多彻底。
她一遍一遍地拨电话。
一条条发微信。
没有回音。
她试着去转移注意力。看综艺。刷剧。但不管看什么,余光都在扫着手机屏幕。
看有没有电话忽然响起。
有没有微信忽然提示。
凌晨三点时,她再次拨通他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她对着屏幕上的那串号码发愣。
这已经是她拨的第1367个电话。
这么多电话,不过是要一个音讯,把不断下沉的心托住,不让它继续沉。
但就是没有。
她痛苦得蜷起来,在床上嚎哭。
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些女人被抛弃后自杀,因为太煎熬了。
那个长长的夜晚,她无法合眼。次日清晨,她收拾好东西,去了闺蜜家。
之后连续一周,都没有开机。
她想,就这样吧,就此结束吧!从此,各行其路,互不打扰。好过这样的折磨。
但这种决绝,不过是另一种激烈的、无声的撒娇。
她仍然在渴望。
仍然在潜意识中,希望他回来,向她解释,请求她的原谅,然后重归于好。
一周后,李南回来了,蒋白不在。
他打她的电话。
关机。
因公司事多,他先赶往公司处理事务。中途收到她闺蜜的电话,说蒋白在她家。
下午,他请了假,在闺蜜楼下等了2小时,才等到了她。
她置之不理,他亦步亦趋;
她冷若冰霜,他好颜好色;
她回手甩了他一巴掌,他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她:“我们去了另一个景区拍摄,我忘了带手机……”
她不信。
他再解释。
“确实忘记了,不信,你可以问小恺,他一直帮我打光,他知道的。”
三小时后,她泪流满面。
“你知不知道,我打了你2000多个电话,2000多个电话,那些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
李南受了触动。
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罪该万死......”
蒋白的眼泪,在7个漫长的白昼与7个漫长的黑夜之后,汹涌地流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当内心的委屈被疼惜;
当恐惧被看见;
当愤怒被包容;
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哭成泪人。
他继续抱着她,越来越紧。直到抱得她透不过气,她心里的冰,终于抱化了。
“我也很抱歉,这样误会你,我只是太在乎你......”
原谅以后,蒋白羞愧交加。

她羞涩地挽着他。
喜悦之上,还加了失而复得的激动。就像蜜上撒了盐,甜得更惊心动魄。
他们回到出租屋。
洗澡。
做爱。
他更激烈地给。她更渴望地要。重归于好,有一种新的贪婪——想要更多,来弥补之前的缺失。
之后,蒋白去做饭。
他穿上裤衩,将长臂从她后腰伸过去,环住她。
她整个人就跌入他的怀抱。
她又觉得,自己依然有靠山,一转头,他就在身后。她不是一个人。
“别急,马上好。”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当天晚上,他沉沉睡去。
蒋白睡不着。
一直侧身看他。
她像躺在沼泽之上。
黑软的质地,但是是虚的,沉甸甸的猜疑、恐惧、奢望一站上去,就会不动声色下坠。
她轻轻拿起他的手,触屏,按了一下他的手机。
居然开了。
相册,没有太多不妥。
微信转账,没有疑点。
开房记录,也正常。
但微信聊天,却让她嗅到了异样。
近些天,他与一个ID叫“林可可”的人,聊得太频繁了。
“早安,晚安”说得比她还勤。
话题比她还多。
林可可就是他跟拍的女生,在美颜镜头下,看起来钟灵毓秀。
蒋白知道,危险来了。
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像一个正在见证凶杀现场的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聊天记录里,有句话戳入她的眼睛。
“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也许故事会不一样。”

这句话令她心脏一紧。
什么意思?
如果和林可可早点认识,就没她蒋白什么事了?所以,李南是厌了,还是倦了?
那一夜,她再没入睡。
她把手机放回他身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半夜里忽然落了雨,窸窸碎碎的,下得掷地有声。
这时候的广州是回南天,湿气重,阴阴的,有沁入骨髓的冷。
她打开床头灯。
想就着光,再看看他的脸。
灯影中,一切都变了。凉薄了一层,可恨了一层,远了三分,扭曲了七分。不像真的。
或许什么都没变,只是醒着的人,睁着一双梦的眼睛。
7点时,李南醒了。
起床。
去上班。
蒋白看着他,看着他穿上她熨好的衬衫,喝完她煲好的粥,匆匆走出门。
她走过去,说:“亲一下我吧。”
他不耐烦地抱抱她,走出门。“别亲了,要迟到了。”
她对着人去楼空的屋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个上午,她走出门。
雨停了。
广州遍地都是春天。海棠花开得历历分明,有几朵落下来,拂过她的裙摆。
她在心里说,都是别人的。”
她沉沉地走着,像塞了铅。
在某个剧院,她买了下午的票。在那里,看了一场话剧。撕心裂肺的对白,吵吵闹闹的,什么也没记住。
只记得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在舞台上哀叹:
“世界上所有的行为,只有两个目的:表达爱,索取爱。
是啊。
她在菜蔬粮食之间,以厨房烟火温暖他,是给予。
而李南,他独自打拼,也是给予。

当一方的爱给得阔绰,另一方也不会吝啬。
但当他们开始索取,
当蒋白拨通2000多个电话,
长夜不眠,
不断发出质问:
“我要你关注我,我要你100%忠诚于我,我要你每时每刻都想到我,我要你满足我……”
李南给不出。
就会觉得累,觉得不可理喻。希望她不要像个孩子,或者疯子。
关系就此进入恶性循环。
穿过广州万紫千红的夜,她独自回家。
她想过了,实在不行,分手也可以。
她带着一颗斩钉截铁的心,推开家门。
出乎意料的是,李南正在厨房做饭。他系着围裙,站在灯下,洗菜切蒜,燃火煮面。
燃气灶上开着一簇小蓝花。
舔着锅底。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那点硬的心,忽然就软了——这么久以来,这么久,李南从未为她做过一顿饭。这是第一次。
他居然也有这样家常的时候。
面煮成坨。
青菜整片扔在里面。
盐也多了。
她依然吃完了。
吃饭时,想到某件事,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平淡如寻常。
“林可可挺漂亮的啊。”
“嗯,我一直拍的博主,现在也是挺好的朋友,人不错,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他不知是太老道,还是真无辜,处理得这样滴水不漏。
她心里的硬块,又化了一个。
人都有异性朋友。
工作伙伴,互动多了,信任与理解多了,聊得多了些,也正常。毕竟,也要处好同事关系的嘛。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对李南说,“你正在为梦想努力,我也想为自己而活。”
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画累了的时候,和闺蜜去从化泡温泉。
去打保龄球。

去咖啡馆打卡。
去旅行。
推陈出新的活动,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可到底是没有底气的。
她知道自己只是姿态。不是真自由,真潇洒。
也没换来李南应有的在乎。
有时候,他甚至一连几天,都不追问她的下落。就像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像路人。像......前任。
这一年,蒋白已经28岁了。
画技不见长,收入几乎为零,帮朋友画过几幅,没有大反响。
而她困于情绪,慢慢不再自律。
闲来一笔,忙来一放。不成职业,只成消遣。
她还是不知道——
李南心怀不满的,从不是她的宅,不是她的闷,不是她的无聊和守旧。
是她的不长大。
长大的意思,就是承担。
而李南,他承担起应有的责任。物质的,精神的。
他接更多的活,加更多的班。参加摄影培训。
“蒋白,我会为了我们的未来去拼命。”
可是,几个月以后,他发觉自己累不堪言。
蒋白因为没保障,依然不安。
他晚归,她焦虑;
他有心事,她紧张;
他微信上有漂亮异性,她担心;
他没有及时回话,她歇斯底里。
有一天,她对李南说:“你去买个苹果手机吧,随时能共享位置。”
李南同意了。
但他小看了一个安全感极度匮乏的女生的控制欲。
虽然随时看到位置,但因为李南依然无法及时回微信,回电话,她还是忐忑。
有一回,李南和朋友们在唱K,过了11点没回家。
蒋白给他电话。因为包房太吵,他没听到。
担心就变成了焦虑。
她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
依然没接。
焦虑就变成了恶意的猜想,猜想就变成了恐惧。
她无法自制地,给李南的每个朋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又对自己的表现深感羞耻:我这样好像太不大气了!
这种自我贬低又加重了她的不安。
她就在这种折磨中,精神紧张得不行。
等到李南回家,一进门,她大哭出声,登时崩溃,大喊大叫,歇斯底里,愤怒得犹如受伤的野兽。
李南被吓到了。
他能理解她的委屈,却无法消化她的疯狂。
他觉得:“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不就几个电话没接到,你至于嘛!”
可是,之于蒋白而言,她被恐惧所控,对李南、对未来,都如履薄冰。
她担心被别人笑话!
她焦虑于男友的若即若离!
她恐惧生活空空如也,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在李南看来很寻常的小事,可能都会刺激到她。
她需要李南靠近她,拥抱他,把她抱到床上,狠狠地要她,吻他,填满她,然后告诉她: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别傻啦!”
她需要李南更贴心,更滴水不漏地保护她。
她无法赢得天下,无法锦衣玉食,无法成为人上人,无法在广州立住脚跟,于是,她希望李南能为她做到,如果他做到,她就安了心。
而这些心思,她都不能让李南知道。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自卑与无能,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敏感与脆弱。
她觉得难堪。
她不愿意裸露真实的自己。
于是,她用攻击来掩饰自己的软弱。
当她挥舞起语言的兵刃,满脸杀伐,语气凶狠,她会暂时摆脱虚弱,看起来强大无比。
而李南,疲倦越来越重,怜惜越来越少。
他终于厌了。
从无意不接电话,到有意不接电话。
从容忍她的脾气,终于开始发火。
他们更加歇斯底里地吵。
后来的某一天,两人在硝烟弥漫的争吵后,奄奄一息。
两个疲惫的人。
除了满心失望,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孤独。
“你在我身旁,我却觉得空无一人。”
他看着她。
看着曾经的如花妖女,如今疲惫的怨妇,在内心长长叹息:“蒋白,我是想和你相爱的啊!”
然后悲从中来。
他也无力改变。她更无力改变。
有些东西,就像内心的雷达,不可自控地,指引着他们渐行渐远。
李南终于在2019年3月的某个夜晚,向曾经同床共枕如胶似漆的恋人说:
“分手吧!对不起!”

那一刻,蒋白愣在那里。
世界像被人摁了暂停键,无声无息,动弹不得。
她像情绪被冻住。
忘了哭,也忘了叫。
只觉得整个人都在下坠,下坠,往无底的深渊下坠。
而在下沉的间隙里,她看见黑色的深渊中央,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睁着惊恐的圆眼睛,无助地说:
“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分手以后,李南搬出了他们的出租屋。
他拉着箱子出门的那一刻,蒋白像失重的人,心瞬间落空,怦地一声,倒在地板上。
泪如泉涌。
那个下午,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想起那年,他们初相见。
他站在台阶上,悠然看着天。不像去维权,像是闲来饮茶,就地儿找个地方坐坐。
比之于她的紧张,他从容得不像话。
那一刻她就想,如果能与这样的男人,发生一点什么,该有多好。
命运成全了她的渴望。
却没有给予她完满的结局。
不久,她看到他的朋友圈里,传来转行、恋爱、结婚的消息。
他真的去了地理类平台,做摄影记者。做得有声有色。
他恋爱了。对象是他的新同事。
再后来,结了婚。
她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的领证照片,再次如堕冰窖。
点开他的微信:“祝贺!”并转去了516元。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恰好是516天。
他回:“对不起,你还好吗?”
她不好。
她怎么可能好。
她一直以泪洗脸,在往事中走不出。
她看过98次广州凌晨4点的天空。
她依然在画。
画了孤独;
画了暗夜无光;
画了离别后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的人;
画了心碎无痕的女孩,在拥挤的人群里,捂着空荡荡的胸腔,寻找一个不归人。
她走遍他们走过的街道,买他爱吃的菜,就餐时铺上两双筷子,假装他没走,假装他会回来,推开门,欢天喜地地说,“我回来了。”
假装他只是出了趟远差。回来后,依然像那次一样,等在楼下,跟在她身后,说对不起,说下不为例。
她无数次点开他的微信,反复写下四个字:“我好想你。”但写了多少次,就删了多少次。
世界庞大,没有她的家。
她转身的时候,身后终于空无一人。
她打开一瓶红酒,满斟一杯。
李南。
李南,我在广州的出租屋里,在曾经与你同床共枕、相濡以沫、承诺余生的房子里,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一生有烟火,无风雨,浓情永不散。
先干了这一杯。
她一饮而尽。
酒烈而呛,她咳了好一会儿。又斟一杯。
第二杯,祝你有屋遮风雪,有灯伴长夜,有人为你熨衣裳。
第三杯,祝你忘了我。
忘了那个凄惶如鬼的人,那个曾与你救人却无法救己的人,那个走不出来的人。
之后,她大醉不醒。
那是一个漫长的大梦。
梦里,她孤独一人,渡过汤汤大水,而李南乘舟从她身边过,一转眼,消失在天边。
他不再会回头。
往事无法重新开始。
那个夜晚之后,蒋白走出门,带着几幅画辗转求职。她只有一个目标:活得更好。比李南更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人愿意与她签约。不过价格低廉,一幅才20块。
她不在意。
日以继夜地画。不分晨晨昏昏地画。终于,她有了粉丝,也有了自己的风格。
一年以后,她受邀参加业内活动,以插画师身份。
灯光璀璨,大咖云集。她一个都不认识。她面对满室喧哗,深感无所适从。
于是找了个角落枯坐。
有人叫她,“蒋白!”
竟然是林可可。
近些年,她越来越红,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博主。有几次,蒋白甚至在手机上刷到过她。
“你怎么认识我?”
林可可坐下来,“李南经常给我们看你们的照片。”
她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些从前的人与事。
在蒋白眼中,往事是破碎的、压抑的。
可是,往昔也有另一种迟到的叙述。
在林可可的眼中,蒋白是另一种模样——
她是人生赢家。有爱她如生命的男孩,有梦可追,有后路可退。
她也喜欢过李南。
那么高大迷人又豪气干云的李南,像行走的荷尔蒙,繁茂如树,谁都会多看两眼。
但李南的眼睛里,只有身后的蒋白。
“蒋白没有安全感,我要早点回去。”
“我要给蒋白回个电话。”
“蒋白喜欢吃红糖麻糍,我带些回去给她......”
林可可有时心疼他,劝他不要那么拼。他笑着摇头,“蒋白独立以前,我得养着她。”
他的痴情与担当感动了每个人。
却没有感动那个无知无觉的女主角。
蒋白以为,她一直活在暗夜里。但她不知,她正活在林可可以及更多女孩的理想中央。
林可可离开后,蒋白呆在那里。
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知道有一种苍凉,从心底袭上来,包着她,令她恍如隔世。
她叫了车,穿过中山五路,穿过南越王宫博物馆,穿过暗沉却温柔的广州的夜。
回家。
在车上,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她曾被结结实实地爱过。
她被一个人,用生命用力又用心地托举过。
她从来不孤独。只是,彼时站在情绪的死胡同,走不出去,别人进不来。
李南,不是他要走的。
他也和她一样,想过余生,想过朝朝暮暮。
是自卑、焦虑、恐惧如她,因为“我不配”,用尽各种方式去验证,最终逼走了他。
司机在后视镜里反复地看她。
“你还好吗?”
她愈发哭得泣不成声,“我真的好傻......”
她此时才懂得——
相爱不是儿戏。
相爱是有条件的,它要求相爱的对象,是两个健全、能成长、能自我负责的大人。
一个孩子和一个大人,只能照顾与被照顾,依赖与被依赖。

倘若你永远不长大,看不见他人,结局只会是两个。
一是互相折磨。
二是劳燕分飞。
李南不是苟且的人,他选择了后者。
曲终人散的时候,蒋白站在无人之境,看见晚来的答案——答案与别人无关,与自己有关。
那场沸腾与降落中,李南不是坏人。
她也不是。
只是因缘际会。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却没有爱的能力,到底也错过。
她知道,该正式告别了
从前,她像受虐一样,住在他们共同的小屋里,躺在往事的灰烬里,用余温取暖,用幻想度日。
如今,她将所有东西打包,走出旧事的门。
门外,春光一望无际。
阳光如羽,风习习,广州城温柔如初。
路边有几株火焰木,正举着红花,点缀初夏的天空。紫荆沿街匍匐。
转身的时候,她在心里说:
再见了,李南。
再见了,我蒙昧的曾经。
时间深处,一个故事走到了尾声,另一个故事重新书写。“从前啊,有一个女孩,她掉下命运的悬崖,习得了一身武功......”

音乐也极美
打开听听吧
美文与音乐相配哦
你的每个在看
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