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打造成赢者,还是创造人人皆有尊严的社会?
作者   |    小乐
英才制(Meritocracy),一种凭借才能,而非看出身的精英选拔体质,是英国社会学家麦克.杨在他1958年出版的反乌托邦小说中提出的。当时与之相对的是由出身说了算的贵族制度。与英才制接近的,是我们常说的“惟才是用”,或“社会达尔文主义”。
英才制长期被视为美国强大的关键所在。但近年来,随着美国衰败,川普当选总统,美国公众撕裂,这种曾经被褒奖有加的人才上升制度受到了诸多批判。耶鲁法学院教授Daniel Markovits的《英才制度的陷阱》就曾在2019年出版后引起过激烈讨论。
而在新冠肆虐,族裔矛盾空前激化,选民极度撕裂的2020年,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公正》,《金钱不能买什么》的作者迈克尔.桑德尔在去年九月写出了 “The Tyranny of Merit(《英才的霸权》)”, 带领忧虑悲愤的公众一起反思英才制,解释为什么川普支持者的基础如此庞大又不可撼动,民主党选民们如何制造了英才制的霸权,又应该如何改变,从而建立更加公正良善的社会。 
这本书出版已经过去半年, 川普也已经卷铺盖离开了白宫,但他在任时煽动的仇恨依然在伤害亚裔群体。尽管如此,英才制在美国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在中文语境中也占据主流。甚至对于有着“大锅饭”时代记忆的我们,英才制在很长时间里都被认为是先进的,应该的,推动发展的。
那么,为什么曾被广泛接受,甚至推崇的英才制成了一种霸权?
用高度简化的方式来说,是因为英才制一方面意味着精英之所以是精英,完全是因为个人才能杰出,一路努力拼搏,那么在全球化,新自由主义体制之下无法达到或者维持体面工作,优渥收入,甚至未曾受到良好教育的人们,则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平庸又懒惰。 
更进一步的是,这样的个人归因法被和道德关联了起来英才制中的赢家被普遍认为更加具备了于美德相关的那些品质,比如勤奋,励志,“家境比你好,还比你努力”。而反之英才制中的输家,则是无知的,粗鄙的, 懒惰的,甚至是…没有道德的。这也确实是左派常常对川普支持者的描述。前者对后者的鄙视和蔑视则被合理化了。 
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桑德尔提到了人的尊严。在从天资到家庭到社会等重重不公正的因素扭曲之下,很多不幸的被体系抛弃的个人,便成为了没有尊严的,被指责,也因内化了这样的价值而狠狠自我批判的可怜人。 
而这时川普来了,他叫嚣着我要把那些原本属于你们的帮你们都夺回来。毫无疑问,桑德尔认为川普是一个无底线的有毒的人, 但把他选上台并且无论如何都支持他的那些人们,却需要进步派的理解,容纳,以及创造更好的社会环境去还他们体面和有尊严的生活。 
所以怎么办呢?靠教育么?这是被英才制高度推崇的途径,但“文凭主义”被桑德尔认为进一步强化了偏见。教育被英才制推崇者认为是阶级流动的管道,奥巴马就曾比前任总统们都更多次数的高呼教育的重要性。但现实中教育却成了固话阶级不平等的机器。
从安妮特·拉鲁《不平等的童年》 到罗布特.帕特南的 《我们的孩子》,我们已经知道教育本就是极端不平等的社会结构中的一部分,大多数不同阶级的孩子并不能指望通过教育而实现阶级流动。文凭主义不但强化了现存的阶级分化,也制造了精英们的傲慢,让没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的群体不但物质生活贫困,更被剥夺自尊。 
面对这样的困境,桑德尔回归了他一直致力于推动的倡导, 那就是,让民众们一起思考,讨论我们想要一个怎样的社会,什么是公共生活应该有的样子,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彼此。
在这里,桑德尔也开始进入了他擅长的哲学领域的讨论。他概括了哈耶克对自由市场自由主义和罗尔斯对福利国家自由主义的倡导,认为他们都是反对将英才制作为正义的基础。但这两种主义对英才制的反对表面上明确,却在提出替代方案中暗示了成功者傲慢,弱势者不满。这正符合了英才制社会的典型心态。 
那么就彻底摒弃英才制,或者抛弃“教育” 这条路径么?并不是, 桑德尔认为我们该做的,是 “重新思考看待成功的方式, 质疑‘成功都是靠自己’的自大想法,反对用英才来捍卫财富与尊严的不平等,因为这种论述只会导致不满,毒害政治并分裂我们。这样的思考应该聚焦两个领域,即是教育与工作, 因为这两点是英才制成功观的关键。” 
比如在教育领域,他指出需要更公平的招生,比如减少对SAT分数的过度依赖,取消对特权阶级的优惠录取,在符合申请标准的申请者中随机抽签招生。这些方法也确实被很多研究教育体制的学者证明有效,并且有些正在逐渐成为现实。比如越来越多学校开始将SAT从必须提交的材料中去掉。 
在大学教育之外, 桑德尔提出需要加大职业培训的投入。更重要的是,打破与工作相关的尊严排序,重建对工作的看待和叙述方式。一个在投行工作的人对社会的贡献是一个小学老师的几十倍么?当然不是,现行的这套“谁配得到什么”的逻辑在道德上完全站不住脚。
高等教育本应教会学生道德反思能力, 成为更好的公民。但现在的高等教育,尤其是精英大学的教育,并未达到这个目标。反而更让这些占据特权的学生更觉优越,傲慢,精致利己。身居高位,收入优越的精英不知不觉成为掠夺者,还嘲笑生产者。 
而劳动阶级不但收入微薄,丢掉工作,还有越来越多疾病和精神问题,最终导致了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Anne Case 和Angus Deaton 所说的“绝望至死”的群体。
每一个人的工作都应该有尊严。从公民的角度来说,一个人最重要的角色应该不是消费者,而是生产者。我们发挥才能,付出努力,提供服务或者产品,获得报酬和尊重。正如黑格尔和涂尔干不认为工作是满足消费的手段,而是一种建立社会链接的活动,一个给予认可的场域,一种褒奖我们对公共福祉做出贡献的途径。
“英才制的思维认为,不论市场给与一个人的才能多少奖赏,都是他应得的报酬。只要这个想法存在一天,休戚与共感就几乎不可能实现。成功者怎么会亏欠弱者任何东西?要明白其中道理,就必须理解,不论我们有多拼搏,成功都不是全靠自己或只需要自己就能造就的。社会看中我们的才能是我们好运,不是必然。
清楚感受到命运的偶然可以让我们心怀谦卑:’若非上帝施恩或机缘巧合,我们也难逃那般的命运。’ 这份谦卑是个起点。他能让我们告别无情撕裂我们的成功思想,超越英才制霸权,携手走向更少恶意,更少包容的公共生活。”
这也许是桑德尔写作过的和当下现实结合的最紧密的一本书。而在这本针对美国现实而展开的批判,也应该为英才制被高度推崇的今天的我们带来警惕。
我们是否从小听惯了的“不好好学习就去扫大街”这样对一些工作的鄙视的话语?享受优渥生活的精英是否认为过得不好的群体就是因为懒惰,愚笨,被时代抛弃?知识分子是否因为学识优越,理念进步,就鄙夷的看待观念保守落后的人们?越来越投入内卷、不计代价鸡娃的家长们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赢者通吃还是人人皆有尊严的社会?
而这些也许会让我们不舒适和由此引发的反省,不也正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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