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视觉中国/图)
全文共2192字,阅读大约需要5分钟
  • 王龙属于倒班工人。“倒班工人干活不容易,工作环境很差,高温、粉尘、噪音家常便饭,生产节奏紧张。”
  • 人们感慨着炒股“高杠杆”的风险,根据声明中的细节猜测,这位工人大约投入了六七十万元。王龙本人则在围绕“股市凶险”的讨论中面目模糊。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梦琪 刘欣昊
责任编辑 | 何海宁
没人想到,王龙会选择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告别世界。
2021年3月24日22时54分,这名34岁的包钢钢管公司的炼钢工,独自走到正在运作的7号转炉喷渣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在挡火门处将安全帽及手套扔下渣道,随即跳入渣罐。
“他看了两眼,在找位置。”同为包钢炼钢工的陈朝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这几天上班也会路过转炉的区域,每次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们就又想到这个画面了。”
6天后,包钢钢管公司发布声明称,经公安机关初步调查,已排除刑事案件,系自杀。包头市应急管理部门也认为不属于企业生产安全事故。
(包钢集团官方微信公众号/图)
声明的寥寥数语,勾勒出了王龙的模糊轮廓:“性格内向”“目前未婚”。
1

倒班工人

炼钢主要产线是转炉、精炼与铸机。
王龙所在的是7号转炉,一个班组由炉长、一助手、二助手、主控、炉前工等5个人组成。炉长主要出钢,管理班组,一助手指挥吊车兑铁加废钢,二助手摇炉,料口加料,炉前工测温取样。一炉钢水冶炼时间为40分钟左右,一个班炼15炉钢左右,间隔几炉根据炉况需要进行投补。
炼钢判断主要是靠经验。培养一个熟练工很难,陈朝估算,“转炉的话,至少需要3年,只能摸到个门道。”
在公司声明中,王龙已在此工作11年。同其他炼钢工一样,王龙属于倒班工人。“倒班工人干活不容易,工作环境很差,高温、粉尘、噪音家常便饭,生产节奏紧张。”陈朝总结。
炼钢工作强度较大,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组一个循环,白班、夜班、下夜班、休息,每班工作12小时。这意味着,炼钢区域上班的12小时没有休息。这里的夜班最累,夜晚12小时不合眼。白班没有午饭时间,经常是到下午三四点,抽空吃口饭。
陈朝感叹:“像炼钢这些地方,大部分都是跑着干,走着干已经满足不了,就得跑上了。微信步数吧,你要走不到2万步以上,绝对是你今天偷懒了。我经常活动的区域大概也就1000来平米。”
生产任务重,考核也很重,如果完不成任务,工资收入就会较少。
但即便如此,包钢依旧是许多工人的首选,相对稳定,有“五险两金”,即“五险一金”再加上“企业年金”,一位包钢集团中层干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里的工资福利,比同城市同类型的其他工厂要“好得多”。
“包钢”全称包头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拥有包钢股份和北方稀土两家上市公司,主要经营矿业产业、非钢产业和稀土产业等,资产总额达1800亿元以上。截至2018年,在册职工约4.86万人。包钢钢管公司属于包钢集团的下属公司。
作为中国最早建设的钢铁工业基地之一,包钢在包头市承担了大量的社会职能。公开报道显示,包钢企业办社会职能涉及28个机构,五千余人,每年补贴费用3.2亿元,其中包括了幼儿园、小学、中学、职业教育和包钢医院等。
陈朝身在其中,能明显感知其体系庞大,“包钢的正式员工大概不到5万人,再加上外线单位的,再加上靠包钢生活的企业,再加上我们这种职工的家属,大概是30万人吧。”这个数字超过包头市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2

没有等到订单再来

王龙跳炉当天,工人们便知道了。
3月29日,一条有关“包钢集团男职工疑因压力大跳入高炉钢水中自杀”的视频在网上传播(网传“高炉钢水”系表述错误)。媒体随后跟进,潇湘晨报记者从包头市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处证实了此事。次日,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包头市应急管理局,接线人员表示不清楚具体情况。
一位接近包钢钢管公司的知情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3月30日早上,“科级以上的都去开会了”。陈朝随后看到公司发出声明,上面解释:王龙长期通过证券公司购买期货和股票,仅3月24日当日交易就亏损6万多元,怀疑其自杀与亏损数额较大、负债过多、无法偿还有关。
人们在新闻下感慨着“高杠杆”的风险与危害,根据声明中的细节猜测,这位工人大约投入了六七十万元。新华网也做了三句话评论:发生这样的事情,太让人痛心,痛彻心扉;不管什么投资,一定要谨慎,风险意识时刻疏忽不得;人生不易,但一定要知道,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王龙本人则在围绕“股市凶险”的讨论中面目模糊。上述知情者说,王龙是原包钢炼钢厂制钢二部的工人,炼钢厂拆分后,王龙归入包钢钢管公司,对应“159”生产线。“159”是包钢钢管公司的一种产品——直径159毫米的无缝钢管。然而,“159”没有订单,炼钢车间便无法开工,工人收入大受影响。
该知情者解释:“产品卖不出去,原料自然不用生产。”
直径159毫米无缝钢管生产线工程,根据早年新闻报道,是包钢进行结构调整的重要项目,2011年9月投产,在2012-2013年度获得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
前述中层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59”自2020年冬天起便停产了,“市场不好”。这在钢管产品中是常态,“经常就是哪个系列的产品卖不出去,那就停产了”。
炼钢工的收入分为基础工资与绩效工资。对于王龙来说,对应生产线的产品是否拥有订单,与自己的工资收入直接挂钩。
产品停产,负责供应原材料的生产线会跟着停工。“它是算生产线的,比方说‘159’是一条线,‘180’是一条线,‘400’是一条线,‘460’是一条线。‘159’这条线卖不出去,这条线停了,整个厂不会停。”各生产线无法随意改变,因为“规格不同,水儿不同,弄出来的坯子也不同,轧制的产品也不同”。
根据前述中层所知,“159”已经重获订单,将于4月再次开工。
由于工作繁忙辛苦,炼钢工的生活圈很小,不工作时,工人们通常抓紧时间休息。作为家中独子,少有人了解到王龙过着怎样的生活,背负了哪些压力。
(应受访者要求,陈朝为化名)
其他人都在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