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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BIE别的女孩”（ID：biedegirl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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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金角，大家可能看过我去年给 BIE 写的关于 BLM 游行、微信被禁 等采访。一年过去，美国疫情仍旧失控，针对亚裔尤其是老人的恶意犯罪大比例增加。在全美各地的唐人街，或是普通的社区，老人被无故推倒，恶意袭击。语焉不详的 “China Virus” , “Kung Flu” 传播中，隐性歧视转变为白人至上主义者针对亚裔群体的暴力行为。
美国旧金山华人奶奶被当街无故袭击 | 图源：abc7 News
3月16日，亚特兰大一起连环枪击案中，6名在按摩店工作的亚裔女性丧命。4天后，我和另外两名亚裔女生一起，举着美国国旗领导了一场500人的游行。
摄影：Erik Zuniga
我曾经在媒体圈工作，现在的工作也是在餐厅业。全美大部分餐厅都撑不下去了，我在关注支持唐人街餐馆的新闻时，在 Instagram 上开始注意到在纽约和加州亚裔人口较多的地方，接连出现了很多针对亚裔的恶性犯罪。由于无法调查到是否是因为种族产生的犯罪动机，很多施暴者也是被抓之后就草草了事，没有根据 “种族仇恨” 来处罚。
亚特兰大枪击案无疑是一个引起所有在美国亚裔恐慌的导火索。受害者中有中国人、韩国人，被袭击的店面又是在美国由亚裔占据的美甲/按摩业。白人枪手被逮捕，警察却只用一句 “He had a bad day” （他那天心情不好）来作为整场悲剧的解释。看到新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次我们不该忍了。
第二天在上班的时候，我刷着手机里中文和英文的社群信息，很多念头在我脑海里划过去，“我能做点什么？” 在一个本地同行交流的微信群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也在芝加哥的女生问到 “有没有本地的游行信息？”
当时纽约和加州已经有了游行活动，而一向自诩芝加哥咨讯小灵通的我这次没法抢答。老一派的唐人街做事老套，也许再等等会有呢？过了几个小时，同事转发了一条在中国城的游行信息，但日期却是在一周之后。 
我坐不住了，经历了去年的 BLM（Black Lives Matter/黑命攸关），我知道热度就是一切，这周末必须要有一场让所有人都能来的游行。如果没人组织，我为什么不能？我把想法和另一个社群活动者好友说了之后，他介绍给我一位同样也在找游行信息有组织意向的女生 Jen, 我们拉上了之前找信息 Xiran，三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互相介绍，就立刻开始了准备。 
我有过办音乐节的经验，先在 Facebook 上创办了活动页面，至于地点，我大胆提议了我家门口的广场，一是因为芝加哥市长住在这里，所以游行是家常便饭；二是这里既不是亚裔社区，也不是白人扎堆，多样化的居民构成应该能吸引更多注意吧。随机选定了两天后的周六下午两点，这个活动就这么开始了。
脸书活动页面截图
下一步？Xiran 作为设计师，迅速开始设计海报，Jen 则负责宣传和准备后勤以及法务。我给所有能问到的朋友打了一圈电话，在底特律做社工的，在加州做律师的，芝加哥帮政客做宣传的，问问看怎么申请集会许可，然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给了市政厅。可能因为这个区域的风气比较自由开放，市政厅的接待我的员工非常热心，建议我人少的话 “随便在人行道集会，不用给警察报备”，但如果多于50人怎么办？
”那你们可能需要通知下警察了，但别怕，200人以下都不用报告的。” 市政厅又给了我一个警长的电话，告诉我最好前一天给他们打，到时候活动都发出去了，谁也阻拦不了。

我当时想，这事儿我要办，也得合法办成。作为一个移民，在别人的地界上乱来，总是有几分害怕的。万一人来太多？万一有不怀好意的人捣乱怎么办？我不是美国公民，被抓进去怎么办？万一有游行者有安全的隐患怎么办？我们要几个喇叭？谁来负责安全和秩序？
Xiran 手绘的游行海报
周五，游行前的24小时，Jen 安排好了现场的法律志愿者，会全程负责记录细节以防万一。我心一横，觉得还是去警察局问个清楚以防万一。兜里揣了两张设计好的传单，就走去了家附近的警察局。这里说一下背景，美国社会普遍是厌恶警察的，尤其近些年情绪更是强烈，因为警察执法暴力得到了更多曝光 —— BLM 的行动不就是这样开始的么？
在疫情严峻的时候，警察局的人居然全都没有戴口罩。我先是把我们的海报递给了他们，解释我们为什么要集会，接待我的拉丁裔女警翻了一个白眼，指着海报上的 “stop asian hate” 问我，“你告诉我谁恨你？我反正不恨你，没人恨亚裔的。我可从没听说过这回事。“
是啊，我来美国六年，也许没有遇到过大型的歧视事件，生活里的隐形歧视却无处不在。学校里的留学生被抢劫，总是被默认要学你们的语言，顺应美国文化；工作后的在职场难升职，被树立成 “模范亚裔” 的沉默形象，遇到歧视不反抗不作声，哪怕移民几代，说流利英语，仍旧被当作 “外国人”。我在路边等公交车被人骂道 “滚回中国“，是我们太敏感了吗？到底要再丧命多少人，这些不公正才会被注意到呢？
我又恨又气，想肯定不会超过200人，没有许可就没有许可吧。 
 临时创建的宣传账户
当时已经是周五的晚上，离游行还有不到12小时。我和 Jen 不停在各种脸书二手物品贩卖/租房/社区等群组宣传，在 Instagram 找到各种朋友熟人一遍一遍转发。因为当地第一次有针对亚裔的游行，各种网红业都在帮忙转发，本地知名的说唱歌手和变装皇后脸书发过一圈后，我们的活动页面有超过200人点了 “想去”。
同时，Xiran 在clubhouse 拉人，我在豆瓣微博转发，以前传媒圈的同事在北美一些华人公众号帮我发了一圈后，终于有很多华人注意到了这个游行的活动，纷纷联系到我。
朋友帮忙转发的截图
作为曾经的留学生，我太了解大家没游行过的担心了，于是一遍一遍在群里告诉大家，会有警察来，有设计好的路线，有媒体全程记录，大家觉得不对可以随时离开。
周六凌晨2点，我们三个又紧张又焦虑，设计好了呛声要喊的口号，设计好了应对媒体采访我们该说些什么。我和 Xiran 作为中国人，实际上做这些的经验不多，Jen 看了一些周四纽约游行的视频，偷师了一些口号。
 游行中的口号
关于游行的初衷，我们并没想鼓动 “反白人至上主义” 的愤怒，毕竟，这将会是很多人第一次的游行。让中日韩越南菲律宾等亚裔国家的同胞团结起来，鼓励大家勇敢反抗不公，凝聚年轻人的力量，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游行前夕，我们三个人还在疯狂协调现场物资和线上的宣传，志愿者要找，带头喊口号的人也要找，桌子也没到位等杂事。我几度想要算了吧，放弃吧，又看到一起战斗的 “临时游行组织小队” 的伙伴如此热情，就觉得必须继续。
我们既然开始了，又有这个能力和资源，就把它干了吧。
开始前的一小时，我和 Jen 先去了广场准备，难得的好天气，公园广场上坐满了来野餐的人。我们带在身边的星条旗引起了注意，有了去年 BLM 游行的经验，我提前准备好了一些纸板和彩笔，好让没带标语的人能现场做一些。三三两两来的亚裔面孔出现了，不一会儿，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记者竟然也来了。我心里有点慌，一直忙后勤也没准备好我要讲点儿什么。
摄影：Sam Song
距离游行开始还有30分钟，我和 Jen 像没头苍蝇一样一个个临时培训志愿者一会怎么喊口号，一边和媒体解释路线，一边四处和一切过来支持的熟人打招呼，有热心的朋友带来了水和零食。两点十分，我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广场上当时已经站满了人，少说也有300。
摄影：Sam Song
我们作为组织者穿上了醒目的荧光绿马甲，Jen 带头站在凳子上召集大家先来练习一会游行口号。人群围着我们站成一个大圈，有亚裔的老人、小孩，妈妈推着婴儿车，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群的力量。
我们作为独立的活动者，这次机会的目的就是能让大家分享自己作为亚裔，无论是移民还是亚裔美国人，在生活中的经历。Jen 把话筒交给观众后，大家迅速都站到了台前分享。
摄影：Erik Zuniga
在芝加哥公立学校工作的老师 Summer 讲到了自己的学生如何羞辱她的口音，同事恶意的骚扰；来美国多年的阿姨讲到自己女儿在常青藤名校依旧被人喊道 “滚回中国去”；一直帮我们宣传的越南裔移民讲述自己来美国的心路历程；菲律宾裔的年轻人讲到自己近来一直伤心难过，但今天看到大家站到这里，充满希望；来美国40多年的中国叔叔大喊 “我不是病毒”；9岁的华裔小弟弟冲上来大喊 “I was not born to be hated! I was not born to be killed.” 
人们的欢呼和呐喊此起彼伏，我一路举带路旗，Jen 和 Xiran 在后面跟着，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我跟着警车，带着一条长长的队伍，一路上经过的饭店和酒吧，路上的过往车辆鸣笛，人们纷纷探出头来鼓掌欢呼。平时要走40分钟的路线，突然感觉好短 —— 我没料到会来这么多支持者，人们太需要这个振奋人心的一刻了。
摄影：Erik Zuniga, Sam Rong, Ivy Liu, Zee Zee Khan
我和 Jen 轮换用扬声器带头喊口号，太阳很晒很干，我在口罩后面咬破了干燥的嘴皮，尝到了血的味道，鞋带也开了没顾得上系。走完了定好的路线，又在广场周围绕了一大圈回到了集合点。
摄影：Erik Zuniga, Sam Rong, Ivy Liu, Zee Zee Khan
结束之后，媒体把我们三个包围，问你们究竟怎么做到的，我们其实都没有太好的答案，真的就是靠着一股子不服输、要做这件事儿的劲儿，大家都想发声，都想表达，那我们就让这件事实现。
摄影：Erik Zuniga, Sam Rong, Ivy Liu, Zee Zee Khan
收拾好现场的垃圾，我回到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累躺在沙发上。组织一场游行只用了不到48小时，接下来的几天，手机震动个不停，接收着无数来自各个族裔支持者感谢我们的消息。主流媒体也终于关注到了我们这次游行，知道了在亚裔社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社媒及扭约时报相关截图
也有无数的人受到激励，跟随着全北美的游行热情，组织更多的游行，甚至在人数不多的俄克拉荷马州。游行的结束后的第一个周一，伊利诺伊州州长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支持亚裔群体；Jen 被邀请到自己长大的郊区小城市 Napervile 市政厅讲自己的经历，和国会议员站在一起谴责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
游行者 Arami Zhu （右）| 图源：受访者
游行者 Arami Zhu 这样告诉我们："昨天一来到活动现场，看到比我想象中多很多的人，看到那些标语， 突然有一些想哭的冲动， 因为内心里是开心和激动并存。后面被媒体拍到这张，也被采访，其实我内心一开始是想拒绝采访的，但是这正是今天来集会的目的之一：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在采访过程中我多次哽咽，因为我谈到了亚特兰大失去的八条生命， 谈到了我的母亲我的家人在国内有多担心， 也谈到了会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在美生活的亚裔， 他们的家人像我的家人一样听到了这样的新闻会有多么不安。但是，我们终于做这件事了，而且竟然有这么多人能够来加入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
现场和口号｜Credit: Yanyi
游行的影响还在延续。我们三个继续忙上忙下，和全国其他的游行组织者联系，一起宣传搜集资源，放在我们在做的网站上，想把这次团结和凝聚瞬间一直延续下去。三个认识不到一周，没有任何背景和组织支持的女生靠冲动和使命感，靠着对于每个个体感受的尊重组织起的一场运动，这让我们几个曾经在不同国家经历过校园暴力、职场暴力、种族歧视的女性再也不觉得害怕了。这条很长很长的路，我们迈出了小小的第一步。这几天在骑车回家的路上，路过我们那天游行的广场，我突然觉得内心充满强大的力量 —— 也许我们真的在创造历史。
// 作者：金角
// 文字编辑：Alexwood，赵四
// 头图摄影：Ivy Liu

// 头图设计：冬甩
本文转载自“BIE别的女孩”（ID：biedegirl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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