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上烟后告诉我,后来那个内保不见了。赌场里一直打她主意的二老板在酒吧里告诉她,那个内保是警方的卧底,已把他处理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62个故事—
前 言
黑叶是一名在金三角支教的老师。
他的日常工作不止讲课,还要随身带着匕首,有时甚至是枪支,防止疯魔的毒贩靠近学校;平常拿着麻袋去镇上给学生们乞讨粮油米面,出门吃饭前还要检查有没有罂粟籽。
黑叶在金三角遇到许多朝生暮死的人,凶残的毒贩、不要命的赌徒、被拐卖来的少女,渐渐让他成为一个对危险气味异常熟悉的人。
认识黑叶,纯属偶然,他在全民故事计划上刊发过好几个故事,我们想让他将金三角的故事写下来,一是记录,二是警惕更多的人。
这是《哭泣金三角》系列的第4篇。
在一座山套一座山的群山中窝了半年,缅甸的雨季过后,在绵绵长雨中,土被浸泡成为泥泞,在阳光暴晒下又变成坚硬如搓衣板的沟,这样一条路,就是我走向县城的路。
顶着烈日,我挥汗如雨气喘如牛地爬上一公里长的陡坡,腿打着哆嗦走进县城的东北口。
再向前走了五百米,路边是一栋今年(2019年)五月份才竣工的三层楼,这栋楼房是六一儿童节才投入使用的县中学小学部。
小学部对面是一栋平房,约有五、六间教室,它是一所缅语学校。
站在院子里的老师都很年轻,无论男女都穿着白色衬衣和筒裙。
每次进县城走到这儿,我都边走边将目光越过缅语学校的矮墙向里看,我喜欢看站在长廊檐下轻声聊天的缅甸老师,她们身体婀娜,神情平和,轻声细语,像秋天中的风景。
县中学小学部的右前方挨着校门口,是去年才新建的商店。每次长途跋涉到县城,我都会到商店歇一会儿,和商店老板聊一聊。
我这个长期窝在深山中的志愿者,对县城形势的了解大部分来自这。
商店老板最多四十岁,稍胖,戴副近视眼镜。县城里除了县中学的老师和县里医院的医生,最多不超过五个戴眼镜的人。
商店老板告诉过我,他二十年前从中国云南来到缅甸,做过杂活儿,干过割胶工,卖过冰棍。八年前,他到这个学校当了老师。
他说这里能教中文的老师很少。尽管他只是小学毕业,但居然也混上了老师。三年前,他才辞了教师的工作在校门口开了这间商店。
我曾开玩笑问过商店老板,当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才几百块钱,养活自己还行,怎么有钱盖房子开商店。
他遮遮掩掩地笑了,说运气好就能搞到钱。我也没多问,那意思我也明白个八九不离十,搞毒品呗,除了这条道,没其它发财的路。
商店老板的缅甸老婆如花似玉,三个孩子都在中国那边上学,他自已开辆日本皮卡车,人生算是成功了。
这次我走进商店,老板惊讶了几秒,搬椅子让我坐,从冰柜里拿啤酒让我喝,说半年没见我,还以为我回中国了。
我环顾商店,见货架增加了,新货也不少,而且像早餐面包、午餐肉什么的都有了,还有少见的中华烟及其它高档香烟,商店里进出买东西的人也多了。
我见买东西的人大都是中国南方口音,其中几个姑娘穿着性感的低胸衣裙,身上还有文身。商店门口还站个穿黑色制服的机警男人跟着。
老板小声告诉我,“隔壁小学租给一家赌博公司了,几百号人进来住在这。”我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没见到学生,也没听到老师上课声。
在和老板聊天中,我知道了个大概:缅北这边有大量干网络诈骗的人,中国警方与缅方合作抓了几百人,一个县长也被抓了。两个月前,几家网络赌博公司迁到这边,带来了上千人。
商店老板说,县城里所有大点儿的旅馆都租给这些赌博公司了,基本是福建人、云南人及河南人搞的。
他笑着问我:“你要不就到赌博公司干吧,一个月能挣几十万。”
我说:“就怕天上劈个雷下来,害人的事不干。”
当我和商店老板聊天时,货架对面有个留齐耳短发、化了妆的年轻姑娘不断往我这看。这个年轻姑娘进商店时,我留意过她,她穿一身金色短衣裤,背部露出半尺见方的彩色纹图,像是冒着火焰的太阳。
我下意识地用手碰了下腰带上的枪套,靠近金三角这边乱事多。
我当志愿者所在的学校有三个班,七十多个学生。
一周前,另一个志愿者走了,剩下我一个人。
学校离县城有三十多里,像一艘沉船淹没在群山密林中。
到了星期天,我洗完衣物收拾完简陋的宿舍,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看了会儿牛儿顶架,便拿起手机向山顶爬。山顶上有手机信号,给家人打电话,顺便在微信上了解世界变化,都得靠蹲在山顶才行。
有时,我干脆带上水和饭躺在山顶上聊一天。
那天,在给家人打完电话报过平安后,我开始翻朋友圈,看他们对世界形势的看法,特别是中美贸易战。有时我也自嘲,自己像个野兽一样,蹲在缅甸连绵起伏的一个山顶,还关心着这个世界。
两三个小时过去,我换了个姿势躺在草地上,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云南普洱的号码,我就摁了挂断键,可电话又一次打来了。我犹豫一下想,又是诈骗电话,那就逗一下玩儿吧。
接通电话是个女声,声音慌张又急促,问我是某老师吗?
我想现在的骗子真厉害,连我是老师都知道。
我故意问:“你要报名上学吗?几岁了?”
“老师,求求你救我!”电话里的女声有了哭腔。
我愣了一下,这又是骗子的什么新招数。
电话里的女声有理有据地说:一个月前,我在县里小学边上的商店里和老板说话,她就是在货架后边注意我的那个人。
我记得那个背上文有冒太阳图案的姑娘,可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又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难道赌博公司盯上我了?
一连串的问号,瞬间涌入我脑子里。
电话里的女声给了我一个解释,那天我在商店里给店老板留了新办的电话号码,她在一边听到了,包括我所在的学校在石巴。
我的确在那天告诉老板自己的新手机号,原来的号让中国警方停了,目的是查封这边网络诈骗的电话。殃及到了志愿者,互相都失联了。
她告诉我,天没亮她就逃出来了,正躲在到学校找我的森林里。
“我迷路了,请你来救救我。”她说。
我告诉她,如果十分钟之内我没给她打电话,她就想办法自己跑吧。
挂掉电话,我理了下思绪:这是设计好的吗?如果这是个坑,为什么目标是我?如果我掉入坑里,结果是什么?
我想自己只是一个进了趟县城、坐在一家商店和老板聊了一会儿天的过路人,针对我挖个坑图什么呢?绑架?我又不是土豪。
我的脑子像浆糊一般,没剩下明确答案。最后一个和我的性格及好奇相关的问题出来了:万一这事是真的,没人管她,必死无疑。
我拨通手机告诉她,让她在原地别动,最好找棵树爬上去等着。
我问了她周边的地形和标志,她说她在一条小河的边上,小河对岸的山上种有玉米及稻谷,半山腰有一个草棚。
她说的地方我知道,离我这有十多里。随后我冲进宿舍,把急救包塞进背包,又装了充电宝、水和两袋饼干,万一有事,逃命能应付一下。
我又把腰刀和手枪挂在腰带上,有这两件东西,说不定能保住命。
把在屋里窝了半年的摩托车推出来,打着火,我就顺着山路下去了。
当我找到刘灵时,她确实抱着树干坐在树杈上。
我让她下来,她说自己僵住了不能动,声色干涩又微弱。
我看着她,又看看周围,除了鸟叫和蜘蛛网在阳光下闪烁,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三两下爬上树,她瞪着泪湿的眼睛看着我。
我把她的左手从树干上掰开,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让她喝。她看着我,眼泪开始顺着脸颊流下,我知道她缓过来了。
把剩下的半瓶水倒在她的头上,我抓住刘灵,让她一点点向树下蹭。
刘灵坐在草地上,吃了半袋饼干后,终于像个活人样能动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给我,说这一万块钱,是对我相信她的感谢。
我把钱挡回去,心想赌博公司的人没什么可相信的,自己救她与相信她无关。我问了她两个问题:一个是她向商店老板打听过我没有;二是她是否把自己的去向告诉过别人。这两个问题都直接关系到她和我的安全。在这片茫茫群山中,我可不想自己被人用刀砍成碎片。
她还有些神志不清,我只好骑着摩托车先带她回去。
回到学校进了宿舍,刘灵往椅子上一坐,快速从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和注射器,然后不管不顾地脱下裤子,朝大腿处打了一针。
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就觉到刘灵的身体越来越软,呼吸也在不断加快,抓着我衣服的双手变得像钩子。
注射过后的刘灵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仰头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赶忙提起裤子,说自己在赌博公司被强迫吸毒。她说她有时想过一死了之。
我对刘灵的话没反应,在金三角当志愿者几年了,见过无数吸毒的人,渐渐地我也不在意这些了,觉得吸毒的人和抽烟喝酒的人没什么区别;不同只在于前者违法,后者合法而已,反正都是在死亡路上飞奔。
我告诉刘灵:“我帮你没什么原因,你只需告诉我你的打算,我再尽力帮你后边的事。”
我给她定了几条规矩:把身上穿的衣服全换了;除了上厕所不能出屋门;把手机卡拿出来,不许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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