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枪和子弹不同,弹壳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埋进土里,而是随意扔在地上。方琦知道,线人没有时间从容地留下线索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58个故事—
前 言
张强是一名刑警。
自23岁入行,已经从警10年。这些年,他办过的案子有大有小,接触的犯罪嫌疑人形形色色,凝望深渊的时候,也要不时回望。
在张强侦破的众多案件中,有一类人游走在警匪之间,向警方提供情报。那就是线人。

不同于刑警在明处,线人往往是在暗处行动,甚至是在深渊的最底部与犯罪分子纠缠。他们大多有犯罪前科,却心存一丝善良,很难被社会公平接受,又不想被黑夜重新吞没。
所以,他决定将这些人的故事记录下来。

这是《我就是线人》系列故事的第4篇。
变天的时候,方琦感觉左肩后侧像塞进一颗腐烂的柠檬,酸胀难忍,触压骨肉却找不到生出痛感的具体位置。伤,是1995年留下的。
那是方琦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卧底制毒工厂近三个月的时间,一个马仔无意中听见方琦用公用电话向上级汇报工作。
那天夜里下雨,三名蒙面男子拉了电闸,一人持自制猎枪,两人持砍刀,闯入方琦位于二楼的员工宿舍。宿舍没有窗户,无路可逃的方琦放手一搏,迎着持枪男子逼近一步,双手攥紧枪管,击发的瞬间向上抬起,高温烫伤了手心和指腹的皮肤,方琦龇牙咧嘴松了手。
两束40厘米的寒光紧接着在高高扬起的半空闪现,像一口吃人的牙。好在飞向头顶的那一枪将水泥天花板轰出裂纹,落下的粉尘遮住了四个人的视线,一刀劈空,一刀落在方琦背上,砍杀的力量刚好将他推至门边。
来不及喊痛,空气中再次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方琦借助房门的掩护冲了出去,身后喷出的火舌一半舔过门边,一半舔过左肩。方琦捂住伤口逃下楼,钻入雨幕,在大山里跟搜索的追兵周旋了一天两夜,天亮混入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才得以脱逃,保住了性命。
制毒团伙不久后覆灭,左臂受创的方琦荣立个人二等功。领导建议他不再从事卧底工作,调离刑警队去清闲的部门挂个一官半职。方琦接受了前半句建议,却坚决不同意离开刑警队,“除非队里认为我没用了,否则我不走。”
之后几年,时间在方琦身上留下许多改变,比如左背处的枪伤结痂成壳,形状愈发隆起,色泽愈发暗沉;比如左胸前的勋章日益增加,案子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少,唯有一颗火热的刑警之心不曾变过。
1997年,这颗火热的心被浇灭了。
夏天,方琦得到消息,两名系列强奸案的犯罪嫌疑人正藏在某居民小区的四楼,立即和搭档包凯前往抓捕。夜里,方琦和包凯破门而入,一名嫌疑人反应过来,直接撞向方、包二人夺门窜逃,另一名嫌疑人慌乱中企图翻越阳台逃跑,动作做出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四楼,在空中胡乱拉扯楼下悬挂的晾衣绳,减弱了一些坠楼的冲击力,落地后尚有一口气在。
方琦和包凯到阳台向下望一眼,包凯问怎么办,方琦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撂下一句“追活的”。坠楼的犯罪嫌疑人最终死亡,死者家属在公安局大闹一场,领导咬牙把舆论压下来,赔了一笔钱,暂停了方琦和包凯的执法资格。
两人回家等待处理结果。
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单位来电话通知方琦上交配枪,一把77式手枪和七发子弹。这枪陪伴方琦度过了从警生涯里最危险的几年。
方琦在领导们面前验枪,将子弹一颗颗卸出弹夹。像卸下一段段生死攸关的无眠之夜。
他鼓足勇气向关系比较好的一位领导提问:“还能留在刑警队吗?”
领导谨慎措辞:“这个时候让你留下,恐怕只会产生负面影响。”
这样的回答,在方琦听来等同于“你没用了”。想起三年前自己那句“除非队里认为我没用了,否则我不走”,方琦默默接受了结果。
两天后,处理结果下来。
方琦调至城郊派出所,包凯去了警犬基地。
在派出所,方琦负责两个社区,俗称“片儿警”。第一次上门调解纠纷,目睹夫妻二人为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摔烂一地碗筷,自己却一句话插不上。方琦觉得人生前所未有的狼狈。
两年后,局里办了一起特大团伙盗窃案,涉案人数众多,进入诉讼阶段,有辩护律师提出有的犯罪嫌疑人年龄修改过,实际年龄在作案时为未成年,检察院要求公安机关去户籍地进行核实。局里抽不开人手,把任务分配到各个派出所,方琦的所里领到了一个。
方琦借口腰痛,不想去,掀起衣服露出贴在腰部的狗皮膏药给所长看。
所长说任务急,所里人手也少,方琦经验丰富,一人能当两人用,给他配了一名辅警、一辆喷成警漆的桑塔纳,便催着上路。
听说要去的地方民风彪悍,临行前所长把自己的配枪借给方琦,方琦有些激动,把枪别在腰间,“也是77式,不过弹夹里只有五颗子弹”。
行程有600多公里,方琦让辅警先开车,自己在副驾驶闭目养神。开了挺久,他被尿胀醒,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视线不好。
问辅警到哪儿了,辅警回答行程过半,方琦让辅警靠边停车,撒个尿,换他开。
瞌睡还没醒透,方琦迷糊下了车。皮带上有枪套,方琦松了半天没解开,索性抠下枪套拍在车顶。小解之后,方琦径直走向驾驶位,很久没开车有些不适应,起步油门踩重了,“轰”的一声,掩盖了枪从车顶落地的声音。
快到目的地时,方琦又想方便,一摸腰间,突然意识到少了件东西,再一回想,冷汗瞬间湿透脖颈,就近找了间旅社,告诉辅警任务有变,得找个地方打电话核实一下,让他先在房间休息,然后驾车原路返回。
“省道,有块自制的路牌,路牌上是个村庄的名字,具体不记得了,字是红漆刷上的。”
根据记忆,方琦找到刚才停车的地方,一线尚未干透的尿渍旁是弹开扣子的枪套,泥地上有枪口落地砸出的浅浅窝坑,枪却不见踪影。
即使在警队纪律并不十分严格的年代,丢枪也是件大事。方琦没敢跟当地公安机关联系,蹲在路边发呆,犹豫要不要跟自己的领导汇报。他觉得可笑,以为自己调离刑警队、在派出所处理鸡毛蒜皮的琐事便是人生谷底。
路不算宽,勉强容纳双向两车行驶,不断有车辆驶过,扬起冷冷风尘,将这个失意的中年警察夹裹其中,也让方琦渐渐平复情绪。
冷静下来后,开始观察丢枪现场。
这条路通车为主,前后数公里了无人烟,其他司机正巧在此处停车歇脚的可能性太小。路边是广袤稻田,田间有条与省道垂直的小路,小路半里长,尽头是个背靠大山的村落。
枪套旁有一组通往小路的规则脚印,可以看出那人体重较轻,步幅却很大,边缘有二次发力后扩张的痕迹,在其他杂乱的自然状态脚印中十分显眼,像留下脚印的人刻意为之。
目光投向路牌,“八马村”三个字出现在眼前。他决定枪的事暂不上报,先试着自己找。
方琦给旅社前台打电话,向辅警扯了句谎,说新增了一些工作需要核实,局里决定重新分派任务,可能要改道去别的城市,需要留在原地等待消息。辅警觉得反正都是出差,无所谓去哪儿。方琦又说趁着新任务没安排下来,想去附近县城会个旧友,要用车,晚两天回来。
住宿的钱他已经付过,其他开销先垫付,等回来再补上。辅警落得自在,没有多问。
脚印顺着小路往八马村方向延伸,方琦与脚印保持并排,试着模仿当事人的步态,很别扭。小路中段有棵古树,反常的脚印在此消失。
方琦绕着古树察看,找到一处新翻过的泥皮,徒手搓去表面微微隆起的新土,半截黝黑的铁器露了出来。方琦长舒一口气,挖出剩下半截,握在手里刚要庆幸,却发现手感不对。
抽出弹夹,果然空空如也。
雨又落下来,衣服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方琦却感觉全身热血在沸腾,他总以为离开刑警队便意味着在平凡的岗位上蹉跎余生。“虽然当时并不清楚为什么会选择我,但直觉告诉我,八马村有问题,有人在把我往村子里引。”
距离八马村口还有百来米,方琦没有冒进,退回到车里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拆开套筒,检查枪支组件,枪油的味道在车厢里弥漫,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刺鼻的味道,“是膏药”。
方琦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包凯。
那个被自己拖累过的搭档,现在工作的地方正有能派上用场的资源——警犬。
“哥,这样不行,得跟局里汇报啊,枪已经找回来了,剩几颗子弹,问题不大的。”方琦打电话给包凯,说明原委,却遭到对方拒绝。
“纪律我都懂,就我这情况(被处理不到一年),即使只是子弹的事也别想有好。”方琦哀求的语气让包凯犹豫了,“帮老哥一把,已经离开刑警队了,老哥不想连这身皮都被扒了。”
当天夜里,包凯领着一条警犬赶到了。
包凯让方琦别高兴得太早,使用警犬首先需要可以提供气味的源头物,其次这件物品的气味要达到可侦查阈值,也就是达到一定浓度的挥发性。按照方琦丢失枪支地点的环境,恐怕人体自带的气味很难作为源头,另外枪支如果已经被带走到很远的地方,也无法识别。
方琦像在所长面前找借口推脱任务时一样,掀起衣服,指了指膏药,“枪当时就别在这里,捂了两个多小时,味道够浓吧?”
包凯撕下膏药,在警犬鼻子前抖擞,警犬发出轻声呜咽——训练警犬时,会有意培养它们以低鸣表示收到指令和发现目标,以免在执行搜索任务的过程中打草惊蛇。确认识别味源,包凯掏出小包零食,一边抚毛一边喂给警犬。到警犬基地工作的时间不长,包凯还没有与警犬形成足够的默契,需要先贿赂一下。
两个男人,一条狗,重新踏上小路,画着“Z”字,一路搜索着向八马村走去。
两人不敢贸然进村,牵着警犬在小路上来来回回嗅了几趟,没有新的发现。正在犹豫是否进村的当口,警犬突然高声吠起来。
那时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狗的习惯。狗也认乡音,冷不丁冒出一句外地口音的狗叫,哪里肯放过这种隔空叫板的机会,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吼声,入夜的村庄渐渐苏醒。
方琦这才看见村口慢悠悠走出一人,警犬便是冲他而吠。走到近前,来人面目显现,是位长者,颠了颠肩头快要滑落的大衣。
“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长者慢条斯理发问,点起烟等待回答。村民三三两两来到村口,包凯恐会生乱,掏出证件表明身份,如实回答第一个问题,正要回答第二个问题,方琦抬手将他拦在身后,上前谎称出差路过,车趴了窝,附近人烟稀少,想在村里借宿一晚。
长者看过证件,又问是否有介绍信。
方琦递过去,长者似有眼疾,盯着右下角的单位公章看了半天,烟烧去半支,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说这年头坏人太多,防不胜防,若真是警察,自然应该向公安机关求助,村里与派出所关系较好,有台公用电话,打去说明情况,派出所会来车接。
“不能硬来。”
方琦心跳很快,不是害怕,是感觉不好,这种直觉在卧底岁月里无数次帮他活了下来。方琦笑着恭维村子防范意识强,长者谦虚摆手,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撕开幽幽夜色。
派出所是座危房,简陋得根本谈不上装潢。在职民警4人,管理十七个村落,地域跨度巨大。村民淘汰的农用三轮摩托是主力出警车辆,一辆三蹦子警用摩托是平时应付检查的门面。
方琦和包凯被冠以最高接待规格,安排在唯一不漏风的宿舍过夜。
包凯入睡很快,警犬栖在床边打鼾。
方琦睡不着,找值班民警聊天,交流中觉得对方不像有花花肠子的人,便坦承当天的遭遇,希望民警明天能帮忙领他们进村寻找子弹。
毕竟是同行,知道丢了子弹回去可够喝一壶的,那个民警当即答应了下来。
天亮后,包凯嚷嚷着要回去,一来警犬基地会清点数量,二来下了一夜的雨,什么味道都淡了,效果不好。方琦好说歹说只在村里转一圈,没有发现就认栽,包凯又一次心软。
所里提前给村子打过电话,没提子弹的事,只说外地发生一起命案,据犯罪嫌疑人交代逃亡期间有重要物证埋在村子附近,需要进村搜索。在派出所民警的介绍下,方琦知道昨晚对话的长者便是村长,这次倒是欣然同意了。
村长要做向导,方琦示意不用陪同:“杀人犯混着呢,嘴里没几句真话,但是说了我们就得查啊,所以进来看看,转一圈就走,回去能有个交代就行。”村长听话地离开了,方琦却察觉到身后始终有村民以看热闹的姿态尾随。
在一间储存粮食的地窖外,警犬忽然伏低两条前腿,呈蓄力姿态,原地小心翼翼的进行确认,最后趴坐在地,呼哧喘气。
包凯刨开警犬足尖处的泥块,半截黄铜色圆柱体直直插在浅土层里。
第一颗子弹出现。
身后尾随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撤了。
方琦踢开地窖的门板,刚好够一个身子跳进去的宽度。窖底约有十多平米,昏暗无光,憋闷潮湿,扶墙挪步都几次险些滑倒。
闭上眼睛,翕动鼻翼,在逼仄的空间捕捉信息:骚、腥、臭,以及食物在胃里走了一遭反刍上来的酸,这些味道不会出现在存放粮食的地窖中。方琦打开手机电筒,环视地窖,猜出几分这位看不见的线人想要告诉他的真相。
包凯扒在窖口问需不需要警犬下去,方琦说不用了,下面味道太杂,下来也没用。用拴犬的绳子将方琦拉上来,包凯再不敢啰嗦回家的事,翻转子弹,露出底部血迹。
“新鲜血迹,是新的味源。”
地窖背后是大山,进山的路在村子另一头,此处却出现了十多组凌乱的足迹,有步幅巨大的奔跑脚印,有双足并列的跳跃脚印,重叠在倒伏的杂草碎叶上,向大山深处延伸。
方琦冲包凯挑了挑眼皮,包凯心领神会,两人牵着警犬进山了。
才行数百米,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子弹相继出现,与之前的枪和子弹不同,弹壳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埋进土里,而是随意扔在地上。方琦知道,线人没有时间从容地留下线索了。
山里温度骤降,地形险峻,雨水冲刷草地,野生动物的排泄物稀释流淌,人类社会罕见的清新与腐糜涌入空气。警犬在半径十米左右的范围内嗅了很久,疲惫的涎水从舌尖滴落。
“哥,干扰太多,警犬识别不了。”包凯牵回警犬,喂了一口食物。
方琦拍拍包凯的肩:“难为兄弟了,回去再谢。现在还得帮我个忙,你先出村,别去派出所,直接到县局刑警队,找他们领导。”
“那你呢?”
“我再找找,说不定还有线索。”
“我说的是丢枪的事。”
“实话实说。”
包凯带警犬离开,方琦倚着樟子松抽烟,潮湿的空气浸入受伤的左肩,夹烟的手在抖。
“山里,大雨,跟1995年那次真挺像的。”
前夜跟派出所民警聊天时,方琦得知山中有个小型护林站,在山的西北角,归另一个村管辖。雨天路滑,十多个人连拉带拽肯定走不远,更不敢出山,方琦决定去那碰碰运气。
徒步一个多小时到护林站,一名护林员正要收拾东西离开。方琦留了个心眼,称家里亲戚游山玩水迷了路,现在失去联络,想打听打听山里有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护林员口音很重,除了脏话,方琦只大概听懂有个可以避雨的山洞,但他要回家,没时间带路。门上贴了一张预防山火的海报地图,方琦撕下来,说不用带路,标出位置就行。护林员半天没找见笔,用指头在图上戳了几下,示意就在这儿。
远远看见洞口,约一人半高,被齐腰的竹栅栏挡住,黑黝黝的,看不清洞内情况。方琦躲在树后,将之前找到的枪和四颗子弹上膛。
观察片刻,没有人进出,方琦举平枪口从侧面绕到洞口,贴在边缘听动静,只有风钻进去又打个圏出来的呼啸声。
把栅栏轻轻放倒,滑步进入山洞。光线斜斜射进来,还能照亮一部分洞内的地面,等身体完全越过,明暗的瞬间切换让方琦的眼睛短暂失明。迎面扬起一股杀意十足的风,方琦本能地蜷缩双臂保护头部,头部护住了,手里的枪却被打飞,撞到洞壁上擦出火花后不见踪影。方琦借势向侧方鱼跃,那股充满杀意的风紧随其后跟来,来不及躲避,小腿被一根木棍打中。瘸着腿向洞内跑了几步,方琦心里憋屈得很,是人是鬼还没看清就白白挨了两记闷棍。
方琦在深处,袭击者在洞口,尽管仍然看不清袭击者的相貌,但从剪影可以看出对方是两个人,每人手里端着长棍。剪影谨慎靠向近前,没有时间给方琦犹豫,边退边在地上摸索,想找个称手的武器,结果只捡起一段树枝。
心想,好歹算个家伙什儿,能挡一下算一下。
一名袭击者听见树枝断裂的动静,便循声朝方琦挥了过来,方琦撑起树枝隔挡,岂料树枝已枯,酥酥脆脆的,轻易被劈成两半。
棍子仍有余力,落在方琦左肩,说不出的折磨。方琦咬紧后槽牙,右手抓住来不及收回的棍子,想要夺棍。另一名袭击者见两人胶着,连忙劈向方琦,方琦夺棍不成,就势抓住棍子近端摆至额前,棍子远端还在对手手里握着,恰好合力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第二次攻击。巨大的撞击反而让没有做好准备的第一个袭击者卸了力,棍子被方琦夺过来。
反击开始。丢了棍的袭击者躲到另一名袭击者身后,两人四脚纠缠在一起,进退间乱了方寸,气势上逐渐被方琦压制,最后弃棍而逃。
方琦掏出打火机照明,找到枪后冲出洞外,袭击者早已不知去向。他实在追不动了,回到洞里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慢慢适应洞里的黑暗,才发现山洞的主洞旁边还有一个副洞,而此时副洞里,正躺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女孩。
方琦挨个试探鼻息,生命体征都在,但身体极度虚弱。方琦在洞里找了些枯枝,垒成塔,生火为她们取暖。
火光点亮洞穴,女孩们约摸十三四岁,裸露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腹部和背心布满条形伤疤,大腿最粗的地方也不过碗口大小。方琦忽然想起自己两岁多的女儿,心里一阵抽痛。
他希望包凯可以快点带人找到这里。
三个女孩身上都没有第五颗子弹,这是方琦最不愿看到的结果。通过女孩们的笔录,方琦把整个事件中没有想通的部分补上了:
八马村是拐卖妇女儿童团伙的中转站,被拐者以未成年女孩为主,卖给偏远山区的光棍当老婆或卖去境外从事性交易是她们的结局。
村里有三个关押女孩的地窖,女孩们被圈养在那里,等待合适的买家出现。
八马村现有五个被拐女孩,四个关在地窖里,一个名叫“哑女”的姑娘住在村长家。哑女其实不哑,只是唇腭裂,出生即被父母遗弃,没有名字,又不爱说话,大家便叫她哑女。
因为外表有缺陷,卖不出好价钱,哑女在人贩子手里倒过好几手了,是五个女孩里来八马村时间最长的一个。
哑女最初也是被关在地窖里,五个女孩每天都要挨打,哑女常对其他四个女孩说受够了被人卖来卖去,要想办法逃出村子。
某天村长来地窖送饭,哑女告诉村长,愿意嫁给村长的小儿子(智障),村长将信将疑带她离开了地窖。直到他在窗口亲眼目睹哑女跟傻儿子圆了房,渐渐放松了对哑女的监视。
哑女逃出八马村那天,在通往省道的小路上远远看见道边停着一辆警车,车旁有个男人在撒尿。哑女朝警车跑去,警车却一溜烟开走了。哑女又拦了几辆车,没人搭理她,失望之际看见地上有把枪,猜测是刚才撒尿的警察丢的。
哑女突然不想跑了,她想回到八马村,把其他四个女孩救出来。
她在以前的人贩子口中听过,枪和子弹是警察的命,一定会回来找的。带枪回村不好藏,于是摘了枪套扔在尿边,又把枪埋在小路中段的古树下。哑女担心警察找到枪就不进村了,便取出方便藏匿的子弹随身携带。她在地窖口埋了一颗子弹,剩下四颗兜在内裤里。
夜里警察果然来到村口,却被村长赶走了。
有人跟村长说,白天看见哑女哇啦啦追着警车跑,村长就把哑女重新关进了地窖。地窖里,哑女告诉其他四个女孩,让她们放心,“我把警察引来了,我们都会得救的”。
次日,村长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昨晚的警察还要来,安排了村民带五个女孩转移。
三个女孩因为平时缺少营养,在山里无法长时间行走,被带至山洞躲藏,而哑女和另一个情况较好的女孩继续转移。
方琦追问是否知道哑女和另一个女孩被转移到何处,三个女孩摇摇头。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哑女没有骗她们,她们的确获救了;哑女又骗了她们,她们没有全部得救,那个原本可以离开却没有选择独自逃走、不断给警察提供线索的女孩,仍然留在黑暗无边的世界。
当地公安请来画像师,根据三名获救女孩的描述,勾勒出哑女及其他涉案人员的样貌。
方琦复印了一张哑女的,作为证人配合当地公安完成取证工作后,回到本地等待单位对他擅离职守和丢枪事件的处理。
临行前,方琦去医院看望三名获救女孩,女孩们告诉方琦,她们与哑女分开时,哑女仍在安慰她们:“别怕,我在沿途扔了子弹,我自己还留了一颗在身上,我们都会得救的。”
后 记
局里没有追究方琦的责任,反而要给他表彰,方琦拒绝了。他说,“这份荣誉是一个女孩牺牲自己换来的,我却没有找到她,我不配。”刑警队的领导问方琦是否愿意调回来,方琦笑笑:“不麻烦了,在哪儿当警察都能发光发热。
在派出所各项工作,方琦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擅长调解邻里纠纷,说说笑笑便能熄灭双方的火气,从此人送外号“方太油烟机”。
工作不忙的时候,方琦多了两个习惯,喜欢浏览各地公安的打拐动态,喜欢在全国未知名尸体库里看死尸,时不时拿出那张画像比对。新晋的民警笑他口味重,他跟着乐呵不回嘴。
在往后的岁月,方琦既期待着第五颗子弹的出现,又害怕第五颗子弹出现。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张强,刑警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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