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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梳理出真实的中国历史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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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八王之乱开始,蜀地就第一个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天下未乱蜀先乱”的老话所言不虚。
不过,“天下已定蜀未定”的魔咒却在公元347年被打破了。
在中国之腹的荆州,有一个小将继邓艾偷渡阴平后,时隔八十多年,再次完成了轻兵远袭的灭蜀神迹。

这位小将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感慨这宿命的神奇。

这是一个家族十世腾飞的故事······

话说三百年前,光武中兴缝合天下,刘秀不仅拯救了世界,也拯救了被王莽搞臭了的儒家,刘秀为太子选老师,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的儒家经学大师桓荣请了出来。
桓荣年少入关,拜九江郡人朱普为师在长安学习《欧阳尚书》,半工半读的在长安连呆了15年。
适逢王莽篡汉,老师朱普去世,桓荣不远千里去九江奔丧,自己为老师背土筑坟,随后就留在了九江开班授课,徒众数百人。
后来王莽完蛋,天下打成了一锅粥,桓荣又带着学生们逃入山谷,虽饥寒交迫,但授业讲经不止,好在天选之子刘秀五年时间缝合了关东,桓荣走出大山带着徒弟们开始在江淮一带教学,直到名气大到被刘秀选入了中央党校。

由于桓荣搞了一辈子教育,讲课水平实在突出,再加上汉明帝又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孩子,桓荣这位帝师后来受到了极大的尊崇。
桓荣每当生病,明帝必派使者慰问,重病后太子亲自来家里问安,捧着经书抚摸着恩师然后搁那哭,弄的后面诸侯大夫来看望桓荣都得拜倒在床下。

桓荣死后,明帝亲自为他变服,临丧送葬,在首阳山之南赐桓荣冢茔,子弟补官,后面门徒多数做到公卿,到了孙辈桓焉时,以世传家学和人际关系官至三公之首的太尉。
因为桓荣的超级IP地位,桓家历经东汉一朝弥久不衰,到了桓荣的五世孙桓典时仍然掌握着学术高点,能凭借家传经学开班办学门徒达到了数百人,后来入仕洛阳还成为了何进的死党。(桓典,字公雅,复传其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及汉灵帝崩,大将军何进秉政,桓典与同谋议,迁平津都尉、钩盾令、三迁羽林中郎将)
桓典后来全程经历了献帝的西去和东返,死前做到了光禄勋。(从西入关,拜御史中丞,赐爵关内侯。车驾都许,迁光禄勋。建安六年,卒官)
到了桓典的儿子桓范这时,靠着出身不凡以及和曹家同是谯郡人,桓范中规中矩的干到了大司农,受曹爽所敬。

这个桓范,一度掌握了整个中国历史走向的钥匙。

就在当年曹爽左右为难的时候,命运曾经给了他一次绝地逆转的机会。
桓范带着一个极其关键的物品和直击要害的方案逃出了已经戒严封锁的洛阳投他而来。
他拿着的那个东西,是调动天下粮草的大司农印。
他带来的那个方案,是你手中有皇帝,有粮草,你应该去许昌,平灭不合法仅有空城的司马懿。
但最终曹爽选择了认输,因为当年跟他爹一个辈分的大佬们一个个出来作保,说咱们德高望重的老太尉指洛水发誓了。
桓范在最后时刻骂道:曹子丹一世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大傻X。
司马懿指水放屁后处置曹爽一党的手段极其残忍,据司马懿本传记载:“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
历史在旁观完司马懿的食言和桓范的不甘后,将命运的手指指向了64年后。
313年,命运把一个巨子赐给了桓家。
桓范的曾孙,桓温出世了。
司马家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皇位,将在这个人父子两代的手上,最终被打翻在地。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尽屠曹爽一党,桓范被杀,其子济北相桓楷被杀或逃亡不详,等晋代魏之后,政治环境大为宽松,中间经历了天下大赦之后,桓范的孙子桓颢恢复了普通人的身份,又小心翼翼的端起了司马家的碗,官至西晋公府掾、郎中。(关于桓范后人的世系详请参看《东晋门阀政治》中田余庆老师的精彩推演,相当精彩,再此就不细说了)
大家可能纳闷,当年曹爽的余党不是应该赶尽杀绝吗?这政审是怎么通过的呢?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
之所以司马懿下手那么黑,诛杀的那么干净,是为了防备后面要说的,我国古来的那条伦理铁律:“血亲复仇”!
如今时过境迁,自家已经贵有天下,当年的曹爽余党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不再具有威胁了,也就无所谓了。
大家还记得王敦两次大乱的合伙人沈充吗?
沈充本来是反革命集团大头目,按理要灭族的,但其子沈劲被同乡人钱举给藏匿了,后来过了几年也就没事了。(父充,与王敦构逆,众败而逃,为部曲将吴儒所杀。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
最终的惩罚,不过是沈劲不能报考公务员。
(少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志欲立勋以雪先耻。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进)
即便是这么反革命黑五类的后代,人家沈劲最终仍然做为平北将军府参军进了仕途,最终作为扬武将军为晋死节。
桓家自桓荣开始绵延六世不堕,到了桓范受诛后开始没落,第七第八世门户不显,桓家重新走向复兴之路,是在桓荣的九世孙桓彝这开始。
桓彝年少孤贫,早期经历不详,入仕的起家官为豫州主簿。(起家州主簿)
这个起家的官相当不简单,这其实也说明桓家在第八世时就已经开始重新抬头了,真正的寒门陶侃当年起步时钻营的那么费劲在一系列高光工作后不过迁了个郡主簿。
(侃早孤贫,为县吏···夔召为督邮,领枞阳令。有能名,迁主簿
后来桓彝随司马冏攻打司马伦,拜骑都尉

再后来八王之乱中的那堆事中他干了啥史书继续无载,只知道他在司马睿作安东将军的时候为逡遒令(肥东县龙城),后来司马睿作丞相后正式过江成了丞相中兵属,随后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元帝为安东将军,版行逡遒令。寻辟丞相中兵属,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这看上去是一句话,实际上是个跨度非常大的时间轴。

307年九月,安东将军司马睿过江抵达建康。

311年五月,司马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

相当于在这四年中的某个时间段,桓彝在干这个区区的逡遒令。(元帝为安东将军,版行逡遒令
315年二月丙子,司马睿做了丞相。
相当于即便桓彝是在司马睿被封为镇东大将军的当月(311年五月)做的逡遒令,他仍然在这小小的芝麻官岗位上干了四年。
逡遒位于江北,官位也相当寒微,也就是说,桓彝绝对不是司马越和司马睿这一系的人,否则是绝对不会被如此忽略对待的。
但桓彝这辈子都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精神,一种不断向上的“有为”精神。

他之所以在干了多年的芝麻官后能够渡江,是因为交到了一位看上他的好朋友,周顗,也就是王导慨叹因他而死的那位“伯仁”。(雅为周顗所重,顗尝叹曰:茂伦嵚崎历落,固可笑人也)
他刚刚过江的时候,曾经使劲拍了王导的马屁。
他最开始对王导的好朋友周顗慨叹东晋没戏了,后来被引荐给王导,两人交谈后,他又得出了结论:这位江左管夷吾没问题,一定能撑起大局。
(晋国既建,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往见导,极谈世事,还,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此时最起码已经是315年以后了,“三定江南”的周玘都死两年了,北境的压力也早就没了,陶侃都帮王敦平定完荆州之乱即将去广州喝凉茶了。

他此时说这种话,就是在拍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的马屁。
不仅会来事,桓彝还主动的自我转型。
他作为桓荣的九世孙,有儒家经学传家,但此时玄学已经大行其道,桓彝过江后开始主动的脱儒入玄,满嘴玄谈,酗酒裸奔,与当时的名士谢鲲、阮放、毕卓、王尼、羊曼、阮孚、胡毋辅之这七个人号称“江左八达”。
桓彝相当高水平的在玄学圈也混出了大名堂,在司马绍登基之前,说这位小皇帝水平高时的类比对象中,有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这五个人。(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
这所谓的“江左八达”里面,除了谢鲲和桓彝外,剩下六个人基本上天天就是个喝,啥事都不干。
桓彝却一边喝酒裸奔挤入上流圈子,一边时时刻刻谋求为国家建功立业。

说到底,裸奔只是一种手段,人家的心灵并不空虚。

桓彝在司马睿政府干到了中书郎、尚书吏部郎的中央干部,成为了司马睿的心腹之一,后来王敦叛乱前夕,对桓彝相当看不顺眼,桓彝称病辞官躲过了一劫。(于时王敦擅权,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职)
明帝继位后,桓彝被征召回中央,这一次,桓彝因为多年的江北人脉和经验参与了平灭王敦的谋划,后因定策有功,被封为万宁县男爵。(明帝将伐王敦,拜彝散骑常侍,引参密谋。及敦平,以功封万宁县男)
桓彝成为了官封的贵族,也开始走向了帝国前台,后来经温峤推荐,明帝首肯,被派到关键位置宣城郡(宣城市)当太守,颇有民望。
但很快,苏峻之乱又来了。
桓彝当时以很少的兵力第一时间成为了靖难的义军之一。
温峤手中有七千人,但必须得没完没了写信拉陶侃下水,郗鉴被升为了司空,必须也得等陶侃顺江东下后开始渡江,桓彝这就属于跳早了那种,而且是那种听到乱情传来后没经上疏就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当时桓彝的长史裨惠说现在咱手里这点兵不够人家打的,不如先按兵不动等等。(苏峻之乱也,彝纠合义众,欲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扰,可案甲以须后举)
桓彝不同意,上来就冲出去了。
结果被叛军大败,后退据广德(今广德市),等庾亮现眼,建康失守后又辗转进驻泾县(今泾县)。
桓彝不久见到了轮番招降的叛军代表,被桓彝严词拒绝,表态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时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劝彝伪与通和,以纾交至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问!如其不济,此则命也)
最后桓彝困守孤城半年,苏峻派人反复表示只要你投降咱就是以礼相待,将士们也纷纷说咱先伪降,将来再想办法,但桓彝永远没有协调的余地,最终329年六月城破后不降为国死节。
桓彝的一生,为黑五类的桓家解决了两个家族上升的关键问题:
一个是“成分”。
这个年代最看重你的门望和名声,桓彝跻身“江左八达”打入玄学圈子,后面又和太子搭上关系算是打破了阶层的牢笼。
一个是“功绩”。
桓彝在“王敦之乱”和“苏峻之乱”中均表现出色,拿到了爵位还最终为国死难。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忠”字,在司马家这太特么罕见了!
整个两晋你就看去吧,太多两面倒的墙头草了,一个个都是算法大师。

其实甭管桓彝怎么裸奔,人家经学传家的儒家老底子已经印入了家族骨髓,从他太爷桓范时就是个忠,到自己这还是个忠!
这两点,最终都成为了他的儿子桓温能够年纪轻轻站到历史前排的关键因素。
桓彝死后被朝廷追赠为廷尉,并赐"简"的谥号。
“一德不懈”曰“简”。
坚持德行操守不懈怠,评价相当高。
桓彝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虽无明确证据记载,但基本上可以推测,桓彝仍然是以家传经学为骨来教育孩子的。
因为所生五子桓温、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全都成才。
尤其他的长子桓温,这孩子刚出生时据说被温峤高度赞扬,说这孩子有奇骨,听哭声后更惊了,说这长大后了不得,桓彝因为温峤的夸奖把这孩子起名为“温”。(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
这其实又是史官对于大人物童年时注定牛逼的一个牵强附会。

因为桓温生于312年,温峤这个时候还在太原跟匈奴人互撕呢。
但是桓温的面相却真的是相当不俗的。
长大后的桓温豪爽有气概,姿貌甚伟,而且最关键的是面有七颗痣,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相传这种面相是北斗七星君降世,顶级的贵命格,同理要是脚踏七星那也是了不得的体相哈,能掌千军万马的。

桓温被沛国刘惔看相,说桓温眼如紫宝石般冒光,胡须像刺猬毛一样根根分明,这是孙权、司马懿级别的人物啊!
(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
杀桓彝的主犯叛军将领韩晃后来死于战场,但桓彝之所以城破是因为当时驻守的泾县县令江播背叛了他。(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
由于苏峻之乱大量的降将尚且没被追究,再加上后面又天下大赦维稳了,江播并没有被追责,但15岁的桓温枕戈泣血,誓报父仇!
桓温的报仇方案相当特殊。
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知道等待,等待江播被免官,此时江播是朝廷命官,不可擅杀,而且自己力量尚小。
桓温这辈子,一直在做算数题,基本每次出手都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三年后,331年,江播病死了。
桓温早早的就放出了话去自己要为父报仇。

其子江彪兄弟三人为其父守丧,因为早就听说了桓温要来寻仇的消息,于是在丧庐内甚至准备好了兵器。(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为温备)
结果桓温化妆成了吊丧的宾客进入到了丧庐,上来就捅死了江彪,随后又追出去杀了他的两个弟弟。

18岁的桓温在仇人的白事上,完成了对仇家的团灭。
桓温因此名声大振。
(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
在这里说一下“血亲复仇”这个古老的习俗。
古代社会中,当本族族人尤其是父母兄弟受到伤害或被杀后,其宗亲、子弟是有义务为其报仇的,而且这种义务甚至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所以政治斗争后通常要对战败者诛族,其实也是担心自己和后人的名字永远被写在仇家的复仇名单上。
早在先秦时期,“血亲复仇”其实就已经基本预定俗称了,后来在西汉一朝甚至开始出现放大效应,因为有了官方认可的理论基础。
儒家成国教了。
还记得所谓的“三纲”是啥吗?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你爹的仇要是都不报那就是个畜生!

在《礼记.檀弓上》的记载中,子夏曾经这么问孔子:老师啊,身负父母之仇该咋办呢?(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孔子他老人家说:你要天天枕着盾牌睡在草席上,不能入仕,时时刻刻以报仇雪恨为念,你那仇人他就不能活着!即便在衙门口碰到他,也要当时就搞死他!
(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子夏又问:亲兄弟的仇该咋办呢?(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
你不能和你的仇人同国入仕,只有当你奉君命出使和仇人相遇时,才能以君命为重暂时不和他决斗,除此之外,遇到了还是个杀。
(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
子夏又问:堂兄弟的仇咋办呢?(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何)
子又曰了:你不能是主力,你得让你堂兄弟带头,你拿着刀搁后面跟着。(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咱孔夫子的理论核心是“有差别的爱”。
我最爱爹妈,其次妻子,再次兄弟,最后朋友,像一个圆一样的环环释放出去,最终每家每户都在做好自己本分的爱的时候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这个理论建立在人的天性上,永远不存在彻底的“平等”,我爱我爹妈永远比爱隔壁吴老二要多得多,这俩永远不会平等。

在《礼记·曲礼上》上,又有一个简单易记的复仇概念:
1、父母之仇是不共戴天的最高级别,虽远必诛!(父之雠弗与共戴天
2、兄弟之仇是不能见面的级别,碰见了当时就可以拔剑相向!(兄弟之雠不反兵
3、朋友之仇是不能同在一个国家的级别,凶手要是不逃到外国去见到了还是要杀!
(交游之雠不同国)
当儒家的“三纲五常"等伦理观念开始作为官学普遍流行,“血亲复仇”之事基本上被当做了理所应当,因为“孝”和“义”成为了两汉法律的重要参考准绳。
西汉专门出台了法律进行明文规定:直系三代血亲或夫妻之间犯了罪可以相互包庇隐瞒,不向官府告发,法律也不追究其刑事责任。
(亲亲得相首匿)

为啥呢?
因为孔夫子曾经发表过重要观点:父子相互包庇这是正直的体现。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到了汉宣帝(前66年)的诏书中明确的给出了“亲亲得相首匿的”理论依据: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
不过这次诏书也修改了漏洞,又进一步在法律中进行了规定,
但凡遇谋反这种直接危害皇帝统治的大罪,则引儒学另一观点“大义灭亲”为据,而不再适用“亲亲得相首匿”,藏匿包庇亲属就是重罪。
说到底,都是为了方便统治。

国家之所以推崇“血亲复仇”乃至它背后的理论依据“儒家学说”,本质上都是为了统治方便着想的。
别看前面汉宣帝说“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说的那么动听,他是个顶级的明白人。
还记得这位宣帝是谁吗?
当年遍尝人间苦难的刘病己,武帝、霍光后最杰出的政治家。

后来他儿子对他建议说: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结果刘病己很正式的批评了这小子,说道:咱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咋能专用儒教,那帮儒生满脑子之乎者也办事落不了地,难堪大任,最后还叹了句:乱我家者太子也!
(“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刘病己本质上是供着儒家却不认同儒家的。
之所以这位明白人把“血亲复仇”写入宪法,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1、给社会统治降低成本。
举个例子,今天咱们每天的诉讼案件超过过去几千年来整个中国历史案件的所有总和,本质上是因为今天的法律从业已经相当细分,有足够的从业人员去解决这些问题。
但即便如此,今天诉诸法律的成本仍然不低,法律本质上仍然不推荐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去打官司的。
我国古代几千年来就是“皇权不下县”,地方官编制有限,而且哪有那么多功夫去管张家长李家短啊。
基本上都是地方长老、豪族自治。
所有的矛盾都要在地方进行自我消化。
皇权只管那种地方上无法自我消化的最牛级别望族的矛盾调节。

皇权不是不知道“血亲复仇”这事冤冤相报残害人口,对纳税基数是巨大损害,但你不让人家“血亲复仇”了,那堆矛盾还是在的,你不让复仇就只能找到你官府头上去伸冤。

你有这个本事给人家伸冤吗?

你有这个本事处理成千上万剪不断理还乱的伦理案件吗?
你处理不了,最终的抱怨就会转化为百姓对皇权的巨大不满。
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愤怒也需要找到途径去引导和宣泄。
所以,你家让人欺负了,有本事你就报仇去,没本事就蔫着赖自己怂,总之跟我国家没关系。
2、方便地方自治系统进行司法裁决。
地方上无论大到一个族,还是小到一个家,都是父父子子的组成体,其消化矛盾的准绳,其实也只能是儒家思想主导的“血亲复仇”理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方便进行大家公认的司法裁决。
说到底,“血亲复仇”的古老习俗,是古代皇权在相应生产力下统治社会的黄金分割点。
“血亲复仇”因为伤害税基的原因,也曾经各种各样禁绝过,但基本都成了一纸空文。
东汉初年,桓谭针对当时已经相当严重的复仇之风进行了上疏,主体意见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社会成本太高了。(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仇,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于灭户殄业,而俗称豪健,故虽有怯弱,犹勉而行之,此为听人自理而无复法禁者也)
但刘秀没答应当时的这个上疏,后来汉章帝时(80年),东汉政府制定出台《轻侮法》,明确以法律形式规定从宽处罚为父报仇之人,算是对“血亲复仇”非法这事开始了法律试点。
到了和帝时(97年),《轻侮法》被废除,“血亲复仇”正式成为了违法行为。
很快就成了放屁。

不仅社会舆论对复仇行为有着极力褒奖的宽松环境,连地方上也基本不咋执行该条款,尤其地方豪族的血亲复仇甚至不仅不会得到惩罚,还会成为时代楷模,比如渔阳豪族的阳球他妈妈被郡吏所辱,结果阳球带了几十个人就杀了那个郡吏全家,后来成立感动渔阳的孝顺好少年,举孝廉进入官场。(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初举孝廉,补尚书侍郎)
到了曹魏建国的时代,由于血亲复仇对于劳动力的巨大杀伤效应,人口已经极度滑坡的曹丕在223年开始严令禁止血亲复仇,犯者诛族。
(丧乱以来,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残杀。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雠者皆族之)

看上去够凶的是吧,没几年又成狗屁了。

曹叡继位后,发现黄河在梳不在堵,“血亲复仇”这种已经自我演化数百年的“法外之法”根本就不可能生硬禁绝,又做了调整,允许被害者子弟追杀逃亡凶手。
(贼斗杀人,以劾而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

“亲亲得相首匿”这一刑法制度自汉代以后成为中国古代重要刑事法律原则之一,并一直为后世历代所沿用
这个约定俗成的法理其实一直到近代仍然是通行的,比如说民国侠女施剑翘为父报仇。
1925年,施剑翘之父在军阀混战中兵败被俘,随后孙传芳枭其父之首悬于蚌埠车站,示众三日。
时名为施谷兰的施剑翘此时20岁,立誓为父报仇。
原因是他爹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她绝对不追究,你孙传芳杀俘虏,这仇就不共戴天了!
后来施谷兰为了报父仇和不肯出手的兄弟断绝了关系,和答应为她报仇却不行动的丈夫断绝了关系,在1935年写下了“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并从此改名“施剑翘”!
最终,施剑翘于其父十周年忌日那天在天津日租界观音寺找到了皈依佛门的孙传芳,并枪杀枭雄为父报仇
施剑翘杀完孙传芳后将准备的大字报《告国人书》和其父施从滨照片抛向人群,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和目的,随后拨通警局电话自首。
最终,天津法院一审判决施剑翘有期徒刑10年。
这件为父报仇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成为了当时的顶流,大量的媒体和百姓要求政府特赦。
转过年八月,经辩护律师申诉,10年变了7年,紧接着全国妇女会,旅京安徽学会,安徽省立徽州师范等团体纷纷通电继续呼吁特摄,后面冯玉祥、李烈钧、宋哲元等大佬也为这位侠女站台。
1936年10月14日,施剑翘入狱的第11个月,时任中华民国政府主席的林森向全国发表公告,特摄施剑翘。
要知道,孙传芳当年是直系军阀老大,与张作霖、吴佩孚并称为“北洋三大军阀”,那是超级大咖,而且严词拒绝了日本人的收买企图,晚年还皈依了佛门,并不是那种臭大街的军阀。
虽然有种种政治内斗掺杂其中利用了施剑翘为父报仇的心理除掉了孙传芳,但当时全国闹得如此一边倒声援施剑翘的风评,其实核心理论仍然是这片土地两千年来印入骨髓中的“血亲复仇”理论。
人家施剑翘在法庭上说的掷地有声:父亲如果战死在两军阵前,我不能拿孙传芳做仇人,他残杀俘虏,死后悬头,我才与他不共戴天!

我们这片土地上,最奉行的一个概念就是:万物皆有其道!
军人阵前打仗,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战场上杀了我爹是在行一个军人的天道。
要是你杀降虐俘,那就是畜生!
我就是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近百年来,对施剑翘的评价呈两个极端。
要么说侠女,要么说法盲,很多人甚至从宏观的层面上说她践踏了法治,无比自私野蛮。
在这里我不做评价,因为目前我国的法治已经尽最大程度的完成了对不公的处罚与追责,虽尚不完美,但却从未停止前进。
我在这里只做一个推测:
在这片土地,永远会有施剑翘。
施剑翘也永远会受到这片土地上的舆论偏爱。
无论是为了避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还是为了避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做事请有原则!

做人请有下限!
时代到了东晋时期,“血亲复仇”的“合法”程度到了什么地步呢?
开篇我们说过的沈充,当年王敦之乱战败后逃归老家时迷路了,误入故将吴儒家。
吴儒答应藏匿沈充,结果却在沈充被控制住后笑着对沈充道:“我今日得三千户侯了。”
沈充道:封侯不叫个东西,你要是能顾忌咱们当年之义活我这条命,我宗族必定厚报,若必杀我,我死必令你灭族。(充曰: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
最终吴儒杀沈充,传首建康。
结果人家沈充的儿子沈劲被同郡豪族钱家藏起来了幸免于难。

结果后来沈劲替父报仇灭了吴氏一门。
(充子劲竟灭吴氏)
沈劲并没有因为这事被追究,为国北伐守洛阳时死节。

反革命家庭的“血亲复仇”在东晋那个奇葩朝代都不叫个事,那桓温这种光明正大的替父报仇那简直在当时就成了时代楷模!

靠着老爹打的封侯底子和自己的好外表,以及为父报仇的这股子英气,桓温成功娶到了南康长公主为妻,加拜驸马都尉,并袭父爵位。
(选尚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袭爵万宁男)
这位南康长公主,是明帝和庾后的闺女。
他爹和庾亮自幼深交,他媳妇是庾家皇后生的闺女,桓温也因此自带司马家和庾家的双重姑爷身份。
这层联姻关系,成为了桓温上位的最关键因素。
说了这一万字,历数了“血亲复仇”的历史意义和桓家的十世沉浮,最终在这祖祖辈辈的努力与奋斗后,来到了鲤鱼跃龙门的那最后一层台阶。
婚姻!
也许“血亲复仇”终有一天会势微消逝

但婚姻作为最终极的联盟与认可手段

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就永不会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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