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军/
Rain/
我叫郝建军,天津人,今年59岁。在国内,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大多已经儿孙绕膝,开始享受晚年生活,而我和丈夫依然在离家万里之外的地方打工。
过去十几年,我们俩一直待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我做保姆,他当大厨,一起靠双手劳动赚钱。
出国时我们身负债务,只能不停地挣钱攒钱,后来拥有了人生第一个100万、第二个100万,不仅在老家买了两套房一台车,还帮儿子娶了媳妇,让全家人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疫情前,我和老公在欧洲海边旅游。
小时候的我,也曾有过优渥的生活。我出生在天津一个条件中上等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15岁进的国营企业,母亲在无线电厂当工人,父亲在织布厂当车间班长。
他们俩门当户对,1958年结婚后便住进了父亲单位分的一间房子。生下我们仨姐弟后,父母每月工资能攒下100元,这笔钱足以让一家人生活得宽足。
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整齐地摆放着大衣柜、缝纫机,门口还支着一辆二八弯梁自行车,父亲经常用它载着我们走街串巷。
每年过年,母亲都会给我们仨买大红棉袄;到了夏天,别的小孩只能吃三分钱的普通水冰棍,我和弟弟吃的都是一角钱的奶油冰棍。
上初中时的我,吃喝不愁,人也活泼外向。
高中毕业后,我凭借父亲在织布厂积攒的人脉资源,被介绍进厂里当了一名挡车工。这个岗位不算累,我负责看管几台织布车,缺点是要一直机械性地重复劳动。不过在那个年代,能在这类一线岗位上争当劳模是件很光荣的事。
22岁时,我和天津毛毯厂的一个帅小伙交上了朋友。他一米八,长得一表人才,对待感情很专一。虽然那时候他工资不高,家里还有4个弟妹要养活,但我执意要和他结婚。
父母一开始都反对这门婚事,最后还是架不住我的倔强坚持,只得答应。丈夫娶我时拿的800元彩礼,还是他父母找亲朋好友七拼八凑才借来的。
婚礼过后,我们这对新人便和公公婆婆一起挤进了公家分的30平米小公寓。我们住里屋,公婆住外屋,条件虽有些艰苦,但一大家人住在一起很温馨。
出嫁前我们家拍的全家福,后排最右边的是我。
怀孕八个月时,我为了补贴家用,依然坚持在车间上班。五台织布机需要我来回巡视换梭子,我时常倚着机器拆布,或是趴在桌子下接缝纫机的线。那时正是冬天,肚子里的孩子会因为贴到机器的冰冷铁板而乱动,我稍稍摸摸肚子安抚一下,孩子就乖乖不动了。
生完孩子后,我歇了56天产假,紧接着开始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挡车工干了没几年,我因为能写一手好字被领导赏识,调到办公室当上了统计员。日子依然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工人时期的我,这是去北京的时候在天安门广场前留影。
直到历史大潮席卷而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也成了被裹挟着前进的浪花。1995年,我成了下岗工人的一员,打包好个人物品后,心情沉重地从工厂回了家。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不得不四处奔波赚钱。我在百货大楼卖过灯饰品,因为效益不好没干多久就辞职了,之后又辗转来到一家台资食品加工厂工作两年,边上班还边织围巾卖,尽可能地挣钱补贴家用,手头总算宽裕了点。
儿子6岁大时,我一边照顾他一边在百货大楼做销售。
可轻松日子没过多久,老公也在国企大裁员的热潮中被拍上了岸。他很能吃苦,下岗后什么都愿意干,当过的哥,开过拉土方的大卡车,为挣钱养家到处跑。
那时刚进入二十一世纪,正是报业的黄金时代,看报纸的人很多很多。母亲退休后一直在给邮局卖报纸,看着三姐弟当中属我们家过得最辛苦,她想着做报纸生意能轻松一点,就执意让我去竞标报亭。
在她的建议下,我成功招标到天津市第四医院门口的一家小报刊亭。那里人流密集,开业后生意果然很好。
我印象最深的是2001年美国发生了轰动全球的911事件,大家都挤在报刊亭交钱预定第二天的报纸,报纸成了大多数普通人认识世界的窗口,一来就脱销。
在平时,一块五一份的足球报和中国体育报是最畅销的,《读者》《青年文摘》《故事会》这些杂志也很受追捧,往往摆出来没几个小时就要补货。
为了不断货,我有时候凌晨三点多就徒步从河西区走到南开区进货,一边肩扛着大部头的书和杂志,一边手拎着热乎的新报纸。等我走回报亭时,天都麻麻亮了。
我有事或者接孩子的时候,妈妈就会来帮我看摊。
每个月,我靠经营报亭有1500元进账,老公开夏利开出租车能挣2000元左右 ,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后来儿子职校毕业进钢厂当了技术工人,一想到他没几年就要娶媳妇了,我和老公就很发愁。
我们五口人已经在30平米的小家挤了二十年了,我实在不想让下一代人继续过这种窘迫的生活。
守报亭的时候我养成了看报纸看杂志的习惯,也一直在留意有什么挣钱的好办法。有一阵子我经常能看到有关国外的一些新闻,其中有不少在外打工留学的故事。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出国务工群体。
报亭经常有形形色色的人驻足,一些从国外打工回来的人会来我这儿买电话卡,他们穿得很高级,看上去神气十足,有的开着大奔,据说还住上了单独的小洋房,看得我很是羡慕,也有了去国外打工的想法。
2005年 ,眼看着报亭生意逐渐饱和 ,跑出租也挣不下什么钱,老公等不住了。他打听了一番,相比热门的英国美国,去西班牙打工的成本要低很多,而且有天津老乡在那边能帮上忙。于是凑了三万,又找亲戚借了三万,找中介办了西班牙签证,决心出国挣个买房钱。
老公第一次出国时的往返机票,至今还保存完好。
出国前 ,老公专门花三个月时间学习了制作日本料理的方法 ,希望靠这一技之长讨生活。到达马德里后果然很顺利,他很快就在老乡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家中餐厅。不过初来乍到,他只能从底层刷碗工干起。
每天从中午十二点干到晚上十二点,老公一直接触洗碗液,洗得手都发白起泡了,皮也磨破了。好在回报让人很满意,那时欧元的汇率比现在高,每个月700欧元工资,就相当于国内7000多!坚持干了一年,老公便还清了出国前的借款。
后来他从中餐馆跳槽到日料店当了厨师,一个人挣比以前我们俩一起挣都多。2007年2月,我毅然关闭6平米的报亭。母亲资助了我几万元,我又向好友借了几万才凑够找中介办签证的费用。
那一年我45岁,告别刚刚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的儿子,满怀斗志地坐上了飞往马德里的飞机,一心憧憬着和老公赚大钱,帮儿子买房。
下飞机后,我跟着老乡去马德里街头参观。
我没有很高的文凭,更没有一技之长,无法靠才华吃饭。但我吃苦耐劳,愿意做脏活累活。到达马德里后,我经人介绍后去一位中国浙商家里当起了保姆。
这位浙商在马德里市中心开了三个福袋礼品批发店,我每天的工作是给老板一家三口和店里的五名员工做饭,还要打扫屋子,每个月工资1100欧元。而熬成大厨的老公已经在拿1500欧元的月薪。
除去每月花销,我们一年攒下的钱就相当于20万人民币。
在浙商雇主家里,我一干就是14年。
2008年,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雇主家的批发生意逐渐萧条,为了节约成本,他当机立断关停了一家店,辞退了两名工人。老板娘后来亲自出马,既谈合作又干杂活,慢慢稳住了生意,否则我也有可能被辞退。
我那时住在批发市场二楼,和雇主家8岁的小孩睡上下铺。他每次半夜上厕所,我都会起床给他开灯,天天给他做营养餐,始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长高。
我和雇主家人一起去郊游,聊天谈心,亲如一家。
因为我干活实在,雇主一家都把我当亲人,逢年过节会给我发红包,在我生日的时候还给买蛋糕,给我包一个500欧元的大红包,围在一起为我唱生日歌。
孩子各个阶段的毕业典礼,雇主一家也都会带我一起参加,陪孩子拍集体照,喝香槟庆祝毕业。在老师点名表扬小孩时,我也湿了眼眶,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得了荣誉。这份难得的感情,得以让我在异国他乡也能活得很开心。
这是我51岁生日的时候,雇主一家人给准备的蛋糕。
不过和国内相比,我出国后的生活还是比较单调,除了上班赚钱,很少像国内一样走亲访友。我的日常也和很多在外打工的同胞一样,因为语言不通而备受交际方面的困扰。
我只会去华人开的中餐厅吃饭,要不就是去说几个数字就能取餐的麦当劳、肯德基,并没有太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
最倒霉的时候,我还遭遇了抢劫,差点丢掉性命。那是2011年的一天,我下午三点多搭乘地铁回郊区别墅打扫卫生,刚下地铁口就感到脖子一紧,瞬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角落里的我被好心人叫醒,才回忆起到自己被抢劫了,一个名牌挎包以及放在包里的签证、别墅住家钥匙全都被拿走,报警之后也没有找到。
经历过这次抢劫后,我长了教训。再走这条街时,我就只提着塑料袋,天黑走夜路,我每走几步就回头看有没有人跟踪。
后来晚上再出门,无论是干活还是闲逛,我都很少再背包。
总体来说,我在西班牙的前五年过得还是比较顺,每天忙于打工攒钱,时间过得很快,钱攒得也很快。
2011年回国看望亲人时,我和老公已经攒下了100万人民币。
一回天津,我们就带着全部积蓄在市郊津南区买了一套120平米的商品房。虽然位置有点偏,但空气很好,总算让一家人有了安居之所。
我们给家里老人带了红酒和新衣服,还请亲朋好友去吃了顿大餐。大家看到我们俩夫妻都很羡慕,他们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发达了,之前还担心我们会不会客死异乡呢。
我和老公第一次回国后,在一家高级餐厅请客吃饭。
同年,儿子也经我好朋友的介绍,来到西班牙的一家服装批发市场打工。这实属无奈之举,儿子在国内工厂干技工时,一个月工资只有1000多元,来西班牙之后月薪有1500欧元,直接涨了10倍!累是累了点,但这三年是我们一家攒钱最快的时间,聚在一起也没那么想家。
三年后,儿子到了该谈朋友结婚的年纪,再三考虑过后,他决定回国找工作恋爱结婚。在国外打工钱是挣得不少,但朋友圈实在太小,迟迟交不到女朋友也很让人头疼。
回国后,儿子成功应聘到一家日资企业工作,月薪六千元,工作稳定,算是有了结婚的条件。
但儿子住在我们郊区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考虑到他将来结婚不方便再和父母一起住,我和老公又在市区买了一套90平米的小户型,交完110万首付,还剩下69万贷款慢慢还。
我们家精装修的房子,儿子的那套现在也快装好了。
我和老公一直觉得,住在有房产证的房子才有安全感,才算有属于自己的家。买完房子,我们老两口又回到了西班牙,此时家里已经有了两套房子,整个人好像都比以前更有底气了。
忙碌打工之余,我和老公也一改往日节俭作风,时不时玩个浪漫,把生活过得小资一点。有空聚在一起过周末的时候,老公总会给我送礼物,像CK的镯子、寇驰的包包、古驰的围巾,这些名牌他都有买给我。
这些在国内动辄上万的奢侈品,在西班牙的价格其实并没有那么昂贵,像CK的镯子也才不到200欧元。
都不忙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附近的旅游景点逛逛。平时我们俩都挺忙,我在雇主家,他在日料店,租的房子我也比较少去,经常是他一个人住。
为了省钱,我和老公只租了个9平米的小房间,房租每月300欧元。
自从儿子回国后,我们每年春节又和以前一样去雇主家过。他们总会邀请一大帮亲朋来别墅聚餐,像农村摆流水宴席一样热闹。
我总爱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每次听到主持人说:“我们向全国各族人民,向台湾同胞、港澳台同胞、海外侨胞,向全世界的中华儿女拜年啦”,我的眼泪都会夺眶而出......
十几年异乡漂泊,我何尝不想回家呢?无非是想让下一代过得更好些。每次一想到儿子,我就不觉得有多累了。
2018年9月16日,我终于等到了儿子结婚的大喜之日。我给儿媳妇买了国外的项链手镯,还给他们买了一辆轿车,摆了11桌酒席,让儿子风风光光娶了媳妇。
儿子结婚典礼上,他们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拍了这张照。
完成了为人父母的任务,我和老公如释重负,但荷包似乎又空着了。我们本可以安度晚年,但怕70多岁时走不动,生大病没钱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返回西班牙,再干三年赚够养老钱就退休。
谁知,2020年一场疫情突如其来,西班牙的经济受到了重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浙商雇主家的生意基本垮掉,一家人没事做都在家呆待着。老板辞退了仅剩的三名员工,生意依然不见好转。
看着雇主家亏损严重,我决定主动辞职,他们也没有办法,无奈又抱歉地跟我许诺:“等我们生意好了,再把阿姨请回来。”
疫情期间,马德里封过几次城,街头人也少了很多。
没了工作之后,我在家休息了几个月,虽然外面疫情严重,但我一不干活就闲得发慌。到了六月,我实在坐不住了,在网上找了一份为单亲妈妈一家当保姆的工作。
奈何去了之后,工作范围大大超出了想象,我既要照顾雇主家的老人,还要照顾小孩,批改作业。
疫情最严重时,那位单亲妈妈还飞去国外游玩,后来真的感染了新冠肺炎......
为了一家人的安全,她主动要求隔离。我虽然很害怕被感染,但也清楚她家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所以没有立即辞职,一直干到她身体康复后才离开。
我在雇主家的小单间,桌子上面有保温杯和感冒药,那段时间很注意身体有什么症状。
今年1月18日,我突然接到浙商老板妹妹的电话,说他朋友家的姐姐需要保姆照顾双胞胎,想请我过去照看。因为是熟人,我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家的别墅很大,有三层楼,我和老板娘每天都需要轮流做饭看孩子,我还要打扫三层楼的卫生,每天爬上爬下。或许是岁数大了,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我的膝盖经常又酸又疼。
老公知道后很心疼我,一个劲儿地劝我歇歇。儿子原本不太擅长表达,如今也会打电话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叮嘱我尽力而为,不要拿身体去逞能,说他工资虽然不高,但赚钱养我没问题。
膝盖疼痛加重后,我去医院接受了手术治疗。
听着老公和儿子的暖心话,我很欣慰,但我已经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一辈子,想闲也闲不下来,还会坚持继续做保姆。
我知道自己到了该退休的年纪,留在西班牙的日子也不多了,所以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有空的时候尽可能去更多地方走走看看。
从去年底开始,我还学着拍起了西瓜视频,没事讲讲这一路走来的故事,跟网友分享分享国外的见闻,生活也不像以前那么单调了。
我离60岁还有一年,艰辛的十五年打工之旅就快收尾了。等回国之后,我要好好享受辛苦打拼换来的安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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