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这个名字,对于普通人有点陌生。但在一个名叫圣基茨和尼维斯的国家,他曾经做过好几年的首富。
这个东加勒比盛产海盗的小岛,面积没北京四环大,人口只有6万人,但人均财富,在这个星球上能排前列。龙光地产公主纪凯婷、欧时力老板徐宇,“放弃移民、永远忠实于祖国”的张兰,都是这个岛国的国民。
让吴先生成为一方枭雄的地方,其实是重庆。他出生于1963年,和孙宏斌及潘石屹同岁,比他另外两个重庆同行吴亚军和黄红云都大一岁。
和那些半路出家的地产老板不同,吴先生正儿八经科班出身。他年少时想学美术,专业成绩合格,体检时被刷下,没想因祸得福,考上和美术相通的建筑系。
毕业后,他在重庆建委系统内工作。1994年开始,他下海创办了协信,之后很快成为重庆房地产行业的带头大哥之一。时代天骄、天骄俊园、天骄年华……光从这些楼盘名,就可以看出吴先生内心的小傲娇。
他因而被业内称为“九日哥”。九日哥差点当过中国地产大佬朋友圈——中城联盟的主席。这个组织最名场面的聚会,就是在他地盘上开的。2003年,在重庆时代天骄会所里搞的论坛上,顺驰董事长孙宏斌当着王石的面,说要三年内超越万科。
也是那一年,重庆的吴先生公开臧否了下重庆的吴女士:
龙湖算什么。
那时我刚刚成年,楼市蒸蒸日上,房地产是三驾马车里最重要的一环。地产商们也是天骄一代,杂志封面,论坛主嘉宾,富豪榜前列,都是他们的名字。看着都刚刚四十岁、聚光灯下意气风发的孙先生和吴先生,我那时心想的,是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沾染点这种匪气。
眨眼十几年过去。孙先生跌倒,又爬起来;吴先生进去,又出来;“算什么”的龙湖差点死掉,现在,又成为华润中海在内的众多企业争相学习的吾辈楷模。
曾经的天骄一代,风一样的人物,现在都变成草了。地产明星们有的滞留美国,有的深居简出,有的被搞汽车的群嘲,说做了只差汽车的汽车公司了。房地产人人喊打,送外卖的市值是卖房子市值的十几倍。时代变化真是太快了。
吴先生的名字,越来越陌生了。他要靠卖公司或债券违约上新闻了。
1
前几天,18协信01债券正式到期,投资人没有收到本金和利息。
有人说,这一天应该写进协信集团的公司史。但其实,这一天应该提前到一年前。
去年的这一天,协信旗下的4只债券到期,因兑付资金未及时到账,全部停牌1天。在金融机构的眼里,这家房企从这一天开始,就已经爆雷了。
到去年年中,协信远创公司在21家银行、信托等金融机构的借款,有272亿元。从去年3月9号那天以后,这些金融机构又听说协信的施工单位也被欠款,团队薪酬也大幅降低,他们对协信的态度就只有四个字了:
只续不增。
这二百多亿,并不包括协信债券市场里未兑付的债券。之后,协信尝试过发行公司债、商业地产抵押贷款支持票据,都失败了。
去年的暴雷,跟2018年协信收购狮头股份失利不无关系。努力了六年,吴先生还是没能让协信成为一家上市公司。这次尝试,吴旭实实在在砸了10多亿真金白银进去。
上市失败让协信有了变化。协信前员工说,公司上上下下,士气低落。协信控股的常务副总裁曹志东、协信地产的常务副总裁张泽林都离开了。
到了2019年初的时候,有朋友告诉包叔,“好朋友”平安也和协信闹掰了。
平安马先生2015年5月在上海召开过一次武林大会。在那张流传出的大合照里,吴先生和杨国强、郁亮一起,站在了马先生的身边。那时协信年销售额只有100多亿,不到万科的二十分之一。但大家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
平安的好朋友。
几个月后,吴先生带着平安不动产拜访了一家重庆的国企。没隔多久,平安从这家国企手中,接过了重庆金交所的股权。
最高峰时,“好朋友”对协信的支持有大几十亿。除了把平安弄成了协信的金主,吴老板还顺便把一同到场的张玉良,变成了协信的股东。
两年前,站在悬崖边的协信,一再请求“好朋友”对一笔钱进行展期。但没想到“好朋友”风控部门的人都是硬茬,他们气呼呼地说:
这点钱都还不上,谁的面子也不好使。
2
重庆最重要的男装集散地之一,是位于朝天门陕西路33号的协信商厦。很多老重庆人可能不知道协信商厦,但提起朝天门的“卖布点”,就知道是哪里了。
这是吴先生在楼市里的第一桶金。1996年,他联合几个合作伙伴,建设了现代气息颇浓的协信商厦。据说,美术功底颇深的吴旭,从建筑色彩、结构、布置等都参与设计。当这个一改朝天门土味的项目开卖时,外地客商纷纷打飞的来抢购,一铺难求。
从那时起,商业地产就成了吴先生的心头好。之后他又建了观音桥农贸小商品批发市场、国际汽摩物流交易配送中心、重庆总部城等。这些项目,政府都很喜欢。
协信商厦建成七年后,龙湖首个商业地产项目北城天街才开。
天街开业那年,有人在吴先生面前念叨了一句龙湖,吴先生说出了前面的那句名言。
但其实,2009年之前,重庆本地房企中,协信前面的队伍还很长。不仅有龙湖、金科、华宇,甚至还有名不见经传的光华。两年后,万科上海区域总经理刘爱明到协信做CEO,才是这家公司真正跨越的时候。
当时的万科,刚刚突破一千亿销售额,是大家想学习的三好学生。但万科未来之星,就这么来到山城上班。
接着央企华润2014年的地震,连累了远在重庆的吴先生。吴先生消失的日子里,代替他稳住协信的,是刘爱明。协信揭不开锅时,是刘爱明将虹桥协信中心项目南区5栋写字楼,以13.3亿卖给了平安信托。
180天后,吴先生才重新回归,刘爱明很快离职了。据说吴先生曾称,一些高管贱卖了公司资产。
没有人想得到,刘爱明离开协信的2014年,是这家公司的最高光时刻。那年协信销售额冲到了155亿,排在中国房企里第48名。他和平安马先生建立了革命友谊,之后甚至与启迪控股合作,成立了启迪协信科技城集团,新公司提出一个宏伟蓝图:
五年内销售额达到1000亿元。
有人不小心在吴先生面前提起骤然离职的总裁,吴先生说:
我和他情同手足。
五年过去,2020年百强房企的名单里,已经没有协信的名字了。
3
启迪协信,是吴先生发现的船新的商业模式。
2014年,吴旭和清华走到了一起,他要利用清华的科研资源,成为全球领先的科技产业园,在此基础上搞办公楼、酒店和住宅,搞“商住产一体化”。在采访中,协信的高管喊出了:
科技报国。
仔细想想,启迪协信的模式其实是万达+华夏幸福。
那是清华大学被地方政府当成金字招牌的年代,投资部门几十人坐飞机看项目时,气势很足。看完项目回来后,大家就开始讨论:
还是轻资产比较适合我们。
启迪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能量。协信员工眼看这位盟友似乎也是个空手道选手,带不来什么产业资源,只能把双方的合作前景用PPT来表达。包叔一个朋友加盟启迪协信后,看了看财务报表,很快就离职了。
存在问题的不仅是启迪协信。对商业地产情有独钟的吴先生,把从卖布点得到的经验,升级成星光系列。在去年,他们提出要在五年内打造500个项目。
彪悍如万达,现在也不过有300多座万达广场。
搞新概念搞商业地产,对于一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资本游戏,但对于一直上不了市的吴先生来说是ALL IN,是能赌上身家的事情。
太急于求成带来的动作变形,让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前年,启迪协信的一个员工发现,2018年以前,各个部门出差时,经常看到浩浩荡荡几十人坐飞机。但后来,公司规定,非必要不出门,如果一定要出差,交通工具要选择火车。
不止如此,这位第六感敏锐的员工还注意到:
公司不给我们提供零食了。
没有现金流的窘境,王健林遇到过,王文学也遇到过,万达和华夏幸福合体的协信自然也遇到了。
吴先生首先想到向同在山城的金科求助。金科团队在2019年做完协信的尽职调查,委婉地拒绝了这位老朋友。据说金科打开盖子一看,坑大得不敢接——都是商业,能够产生现金流的业务寥寥无几。
万达和融创的世纪大交易后,王健林一心想让万达商管在A股上市,他甚至不惜让整个地产集团熄火,沦为商管集团的附属。疫情期间,万达商管、万达院线受创严重。能贡献现金流的,还是地产。
所以,去年的半年工作会议上,前首富的讲话重点只有两个字:
销售。
有些路,走错了很难回头。
4
后来,那位吃不到零食的员工的预感成真,协信与启迪的合作终止了。紧接着,绿地卖了协信的股权。
和协信聊得最深入的,开始是阳光城。阳光城预先支付了一笔定金,但在调研完毕后,他们也后悔了。距离签约只差临门一脚时,阳光城用预先支付的资金,换取了协信的哈罗小镇,就此离场。
这时,新加坡的丰隆集团勇敢地冲了上来。他们以40多亿代价接过了51%的股份,成为协信远创第一大股东,吴先生成了二股东。
协信的一个债权方对这个接盘侠充满了同情。他说有些事情,丰隆根本搞不懂:
假股真债、体外担保、隐形关联方。
新股东试图履行自己的责任。当他们想从境外融资支持协信的时候,发现这家公司的财务情况,在不断刷新他们的认知。
有消息说,新加坡丰隆集团的三个董事已经离职,他们准备出让在协信的股权。
吴旭和孙宏斌同年。孙宏斌卖掉顺驰后,我有一次找他的老下属荆宏聊天。荆宏说老孙看上去波澜不惊,只是有次他主动提议去唱歌,那天老孙喝多了,开始时唱的是《一无所有》,临走的时候又唱了一遍,几乎是吼出来的。
当时心气有多高,现在摔得就有多疼。
等到东山再起时,有一句话,孙宏斌跟我说了好几次,他说:
所幸我出问题的时候,还年轻,还有机会纠正。
卖掉顺驰时,孙宏斌43岁。而折腾了一圈,当年意气风发的吴先生,今年58岁了。
他已经从圣基茨和尼维斯首富的座椅上下来了,商业世界上的朋友,也都一个个抽身离去。
有读者问我留给吴先生的机会还有多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褚时健是75岁开始上山种橙子的。种苗种下去时,他跟朋友描述六年之后丰收的景象。
后来不少20多岁的年轻人跑来问褚老,为啥事总做不成?褚老说,现在社会上太多人,都想总想找现成,找运气,找条直路走:
但人生很多事,不是一条直线。



珍爱包叔,顺手“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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