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ter care of the sick, 
investigation of their problems, 
and further education of those who ser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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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顶之灾
The Disaster ,1929
1929年5月15号,星期三, 克利夫兰诊所。
数百个病人和工作人员在诊所,平和而忙碌,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在中午前后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中间的一百多人就会葬身火海。美国医疗史上最惨的悲剧即将上演。这个悲剧对诊所来讲,是一个灭顶之灾。其影响之深远,波及整个国家和行业的安全管理。
早上,一家维修公司收到克利夫兰诊所打来的电话。医院的一个高压蒸汽管有点漏,需要派人来修理。修理工大约9点左右到达。
这个蒸汽管道在地下室,要穿过一个昏暗的通风不太好的储藏室。储藏室里,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木头和金属盒子,里面储藏着超过4000个装着X光胶片的信封,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长线上,吊着几个昏暗的灯泡。
他找到那个漏气的管子,但是发现没带需要的工具。另外压力太高,也没有办法修理,所以他要求先关掉蒸汽,去取工具,大概11:00左右返回来完成修理。他后来告诉调查人员说,他离开时听到了丝丝的响声,虽然有点担心,但他想等过20 分钟那个蒸汽管冷却下来,应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声音了。
当他返回来,打开门的时候,他发现一大团浓厚的棕黄色的烟雾扑过来。他马上冲到楼道里抓起了灭火器,企图扑灭火苗。然而火势不断地增长。在浓烟中,他找不到出口。雪上加霜的是,这个房间的通风很差。他和另外一个人企图从地下室的窗户逃走,但是他们打不开窗门。在这个时候,最初几个爆炸的冲击波把他们两个人抛到了窗户外面,他们奇迹般的生存下来。
他们马上跑到消防站报告火情,但是他们到的时候,几乎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克里夫兰诊所陷入了一场严重的火灾之中。
这场灾难最终导致123人死亡,包括一名创始人,另有92人受伤,诊所内部几乎全部被毁,影响波及整个行业。要全面了解那场事故的严重性,首先必须了解这场大火的起因。
在上个世纪早期,X光片的表面涂着一种化学材料: Nitrocellulose (硝基纤维,也叫硝化棉),到1929年才换成另一种更安全也更贵的合成化学物。硝化棉很不稳定,而且有毒,曾经用在武器里,但是后来不稳定而被弃用了。当硝化棉慢慢受热之后,就像是在1929年这场火灾的一样,会燃烧,然后产生高浓度的有毒化学物,主要是一氧化碳和几种氧化氮。即便是吸入很少量这样的化学物也会导致死亡。除此之外,硝化棉还可以在没有外来氧气的情况下持续燃烧,甚至可以在水下燃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最开始的那个修理工没能用灭火器将火扑灭。
附近的科研大楼和医院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这些建筑物都有一个地下通道连接,但中间有防火门隔开,所以这些有毒气体基本上都困在门诊大楼里。
之前的很多报道都没有能够充分地描述,在那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发生了怎样的恐慌和死亡。本文的描述整合了多个不同的来源,包括目击者的报告,幸存者的描述,法医的报告,新闻报道,还有学者对这个事件的回顾。这个悲惨事件的真相是:
不是一场大火造成了这么伤亡,而是那些毒气,燃烧了大约5000到10,000磅的带有硝化棉的X光片所产生的毒气,导致了这些死亡。
大楼的通气系统为毒气提供了堪称完美的传播途径。那些毒气从地下室通过垂直的管道和其他的管道到达整栋大楼的每一个房间。深色的烟雾从医疗柜里,接线板后,加热器里,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在背后留下了黑色印迹,就像死神伸出的的黑色手指。
灾后现场和调查人员
警报和抢救
最早的紧急电话在上午11:30打到消防站。另外还有两个在11:40。几支消防队先后抵达,马上开始抢救工作。消防队员和志愿者们通过梯子,从窗户把人从楼里面抬出来。带着防毒面具的一支急救小分队试图从北边的前门进去,但是被高浓度的毒气给逼了出来。灭火龙头从后楼梯的窗户伸进去四处喷洒(下图为现场远景)。

因为没有大爆炸也没有超高温,很多遇难者根本都没有察觉死神的来临。有些人就坐在候诊室和检查室的椅子上死去,好像他们只是陷入了沉睡一样。后来当大家意识到是毒气,才开始恐慌,往外跑。有人从窗户爬出来,顺着户外通气管,安全抵达地面,有人从窗户跳出来扭伤了脚。回头看看,很明显,那些最早的遇难者唯一可能的出口是窗户或者是屋顶,很多人其实是无路可逃的。
与此同时,由消防队和警察局作为主力,还有成百上千志愿者参与的营救行动正在外面进行。医院员工、消防队员、警察和许多志愿者的英勇行为,抢救出来了很多人 (下图中警察和志愿者正在运出伤员
一个诊所员工,Crile医生亲自挑选的艺术和图像部门主任,他那天本来是休息的。他返回诊所来拿东西的时候赶上了这场灾难。他决定留在那里帮助救人,他的手和胳膊在打碎玻璃的时候受了伤,依然踩着梯子爬到三楼去救人。他后来因为吸入毒气而亡。
一名接线员,去世时还坐在她的桌前, 她一直坚守着通告其他人发生了怎样的灾难。她的办公桌到窗户,只有几步之遥,原本是有机会逃生的。另外四个接线员,他们用湿手巾捂住鼻子,一次又一次地冲进大楼里面帮助运出受伤的人员。几个护士一直看护着病人,最后还被发现和她们的病人死在一起。
还有一个年轻警察的传奇故事,他的身份一直没有确认。他在事件发生后赶到克里夫兰诊所。他一次又一次地冲进黑暗的通道救出了20多个受害者。
曾经作为湖边分队的一员,跟随Crile 医生远赴一战前线的一名护士(上图),坚守在楼里安抚恐慌的病人,帮助他们逃出大楼后,转身在楼前草坪上接着抢救病人。还有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普通人。
很多消防队员从城市的各个地方赶来增援。他们奋不顾身地冲在前面,把楼顶叉开来救人。毒气跟着弥散出来,万幸的是这些救援者没有被这些毒气所伤害。其它诊所的医生也赶来增援救治。
也许,那一天最大的英雄是Crile医生。当灾难发生时,他正在另一个大楼里做手术。他迅速完成手术部分,火速赶到现场,边跑边猜测发生了什么。这是一张在现场捕捉到的照片,震惊和悲痛都写在他的脸上。
赶到现场后,他一边指挥抢救一边开始救治出来的病人,在检查了几个病人后,Crile医生认为他们是毒气中毒,于是,马上进行输血,他认为输血对治疗一氧化碳导致的中毒是有效的。氧气,阿托品,和输血很快就用上了,可惜大部分都无济于事。看到病人没有好转,Crile医生意识到,这些人的症状跟他们在一次世界大战之中见到的毒气造成的肺水肿很相似。他担心是更复杂,更致命的毒气。Crile医生马上亲自给军队负责化学武器的将军打电话咨询:“我在法国战场上也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太悲惨了。”
大多数的幸存者都有缺氧和呼吸困难,吸入的毒气导致呼吸道受损,渗出的液体充满了肺泡。很多人在两三个小时之内就死亡了。有一些人是在当天下午或者晚上去世的,其中包括创始人之一,菲利普医生。事情发生时,他正在门诊大楼的三层看病人,安排好病人之后,他很快地从三楼一个窗口跳出来,然而他已经吸入了一些有毒的气体。当时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有毒气体的危害性,只是感觉有些累,然后就回去了。几个小时以后他的导师、挚友和伙伴,Crile医生,接到紧急呼叫,火速赶到他住的酒店,菲利普医生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他们都知道死神已经来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彼此深深注视着。菲利普医生大约在晚上8:30去世,只有50岁(下图)。他的去世,对于克里夫兰诊所和整个克里夫兰医疗界都是巨大的损失。

尽管有一些受害者最终还是死于毒气导致的各种损伤,但是大部分都存活下来。治疗这些受害者是很复杂的。有些人看起来恢复还不错,然而,回家后很快就死于继发症状。还有另外一些存活下来的人,但是需要吸氧数周,甚至数月。对氧气的需求如此之大以至于很快当地的氧气就供不应求,需要从附近的地方运来。
第二天,Crile医生让他的助手,另一位医生去整个医院查看有没有任何可能的神经性损伤。几天以后,Crile医生写信给所有可以找得到的遇难者的家人,表达最深的哀悼和最真的慰问。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现存的两名创始人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他们不仅要面对人力上的损失,经济上的损失,重建诊所的挑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绪,同情、愤怒、悲伤,还要应付随之而来的法律方面的问题,当然,还要维持正常的日常工作。灾后第2天,Crile医生就已经重返手术室。在他的自传里面,他太太曾经提到过在火灾发生的那个傍晚,他说:“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些建设性的事情来。我们不能生活在悲伤中,必须战胜悲伤。”
同年六月,理事会在记事录中写下样一段话:“克里夫兰诊所接受了不可能更为严峻的考验。每一个医务工作者和每一个部门的雇员都忠实地履行了他们自己的职责。我们知道,克里夫兰诊所并没有被摧毁,它会从废墟上站起来,变得更好,是对逝者最神圣的缅怀。”
灾难之后,千头万绪重整
商业保险远远不够的,只够给每个受害者8000美元,另加丧葬费和住院费。对于罹难的同事们,诊所决定给遇难员工家属六个月的全额工资和接下来六个月的半额工资。
诊所大楼,虽然建筑结构保留了下来,但是已经不能再用了。内部严重毁坏,烟熏火燎的痕迹到处都是,而且还有传言说那种致死性的毒气还在里面。
灾后,克利夫兰诊所很快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有的甚至来自遥远的印度、中国和澳大利亚的同行和病人。信件里除了同情和慰问,还有经济上的支持,大约有30,000美元的捐赠。Crile医生说:“当我知道我们依然拥有公众的信任,同行和病人的信任,和员工的信任,我就知道我们必定会以自己的方式负担起财务上的责任。” 这些捐款,在克利夫兰诊所放了几个月,以防不测,但没有动用。最后全部归还,而且附加了利息
公众的反应
值得一起载入史册的是灾后整个社区的志愿行动。根据当地的新闻报纸报道,36个社区领导在灾后24小时内自发组成赈灾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负责人Samuel Mather被当地报纸称为这个城市最伟大的慈善家。这些社区领导们一直在现场参与救援行动,然后其他的志愿者包括管道工、木匠等技术工人和其它公司都加入进来。上图为志愿者们在现场的短暂休憩。
在街对面,有一个曾经用做学校女生宿舍的大房子。这个学校的校长,是Crile医生的终生好友,她慷慨地把这个大房子借给克利夫兰诊所作为临时的门诊。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工作人员们马不停蹄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这个楼里。在5月20号的早上,也就是灾后第5天,这个3层楼的房子开始接待病人。办公桌、打字机、橱柜等各种各样的装备也源源不断地送到诊所的临时地址,确保了诊所在灾后5天就恢复运行。
同年九月,在暂时借用学校宿舍几个月之后,所有的仪器和设备被转运到了新建完成的医院里面。这栋大楼一层用作门诊。在接下来两年,克利夫兰诊所的工作基本上都在这里完成。
来自社区的支持加速了克利夫兰诊所的重建。尽管发生了不幸的灾难,病人们还是蜂拥而至。
质疑声起
很快,舆论同情变成了质疑,是什么导致了这场灾难?军队化学武器部门负责调查这起事故,他们认定涂有硝化棉的胶片燃烧而产生的含有碳和氮的毒气是致命原因。人吸入高剂量的一氧化碳会很快就会死亡。硝化棉燃烧产生的氧化氮进入呼吸道,接触肺黏膜之后,会产生硝酸,导致肺泡的急性破裂,然后导致肺水肿。
那么,又是什么导致胶片燃烧?
对这次灾难的起因,至少有12个机构做了调查,其中包括城市法医办公室,城市市政府,消防部、州政府、国家防火协会、国家防火保险协会,和军队的化学武器部。共有三个理论来解释毒气的产生,但是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其中的任何一个理论。第一个推测是那些曝露的蒸汽管道导致局部过热,然后引燃了那些胶片。第二个推测是有人无意中把烟头丢在那里导致了火灾。第三个推测是电灯泡可能被无意中直接放在了没有保护好的胶片上或者灯泡爆裂点燃了胶片。最后的结论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认定某一个单个的因素是火灾的起因,很可能多个因素引起了发生在5月15号的那场惨剧。

承担法律责任
可以预料,灾难过后,多起针对诊所及管理层的诉讼开始了。克里夫兰诊所作为一个非营利性的主体拥有一切也承担所有的责任。创始人只是拿薪水的雇员,所以并不需要负担个人的法律责任。虽然个人无需负担法律责任,但是克利夫兰诊所作为一个机构面临着巨大的财务危机。商业责任保险只有3万美元,索赔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克利夫兰诊所承担起这一切。
到1932年,所有的诉讼以赔偿16万7千美元了结。
影响深远
克里夫兰诊所的这场灾难最终让全世界都重新考虑胶片储存的有关安全法规,并且最终强制使用不会燃烧的更为安全的X光胶片。
这场灾难的影响远不止在当地,而是全国性和国际性的。世界各大洲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一事件。它是整个美国医院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改写了放射胶片的使用和保存。在事件之前,硝化棉导致的事故已经有过几次报道,只是伤亡较小,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次事件后,相关机构马上禁止硝化棉用于X光片,并且提高了对X光片保存的要求,包括储藏间的选址和通风情况。
有关这场悲剧的照片和报道,一直静静地陈列在医院S楼一楼走廊的橱窗里,供所有往来的人们参阅,也见证着诊所的变迁。
灾难已经发生。找出根源,从中吸取教训,制定法规,以防再犯,对逝者是最大的告慰,对生者,是前行的鞭策。所有的灾难,都当如是
Reference
https://my.clevelandclinic.org/about/history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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