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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桥村在北京的东五环,
靠近798艺术区。
这个被环形铁路包围的1.93平方公里的村子,
是一个被北京城遗忘的角落,
也是10万+北漂人在北京的第一个“家”。
因为低廉的生活成本和便利的交通,

黑桥村曾是众多初到北京、
从事基础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的最佳选择,
也吸引了不少刚刚毕业的美院学生和青年艺术家
来这里创作、生活。
形形色色的人群共生在这片土地上,
直到2018年,村子被拆除。
为了摄影梦来到北京的青岛人王春帅
在黑桥村居住了6年。
期间,他用1万张相片记录下了这个村子和这群人
一步步走向消颓的过程。
这组照片发布后获得了众多网友的关注,
并入围2020年三影堂摄影奖。
王春帅在黑桥村的废墟中做最后的记录
“大家都还是很怀念那个地方,
它给了我们这种从来没有来过大城市的人一些机会,
一些人生不一样的可能性。”
1月底,一条到北京拜访王春帅,
和他聊了聊黑桥村里的北漂故事。
撰文  朱玉茹 责编陈子文
黑桥村地理位置
黑桥村里脏乱差的环境
黑桥村来来往往的人
黑桥村位于北京朝阳区崔各庄乡,背靠798艺术区,毗邻望京。

这里曾经是个垃圾场,连条像样的柏油马路都没有,很多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去黑桥。
即使环境恶劣,低廉的房租、物价,以及便利的地理位置依旧吸引了不少北漂青年。这里的本地村民大概只有2000人,而来来回回的外来人口大概有10万人。
黑桥村艺术区
黑桥村艺术家合影 2014年 《黑色之优美》群展
除了热闹嘈杂、鱼龙混杂的生活区,黑桥还有一个开阔整洁些的艺术区,中间隔着黑桥市场。
艺术区里住着不少像张大力、孙原、彭禹这样的艺术圈“中产”阶层,但更多的是正在寻找机会的学院派年轻艺术家,他们绝大多数才刚刚毕业,和生活区的打工人们面临着相似的生活压力与苦恼。
出生于湖南永州的厉槟源就是其中之一,他的银行卡里一度就只剩几十块钱。在黑桥村,他倒腾出了不少行为作品,通过一种释放与宣泄,去找到自己。向遍布垃圾的臭水沟放焰火,在望京街头裸奔……他喜欢黑桥村,觉得这里超级现实却又超越现实。
《黑桥-卡拉OK》 2014年
黄敏在黑桥村在三画廊的个展(策展人魏星)
艺术家黄敏在黑桥村待了6年,并创作了一系列以黑桥村为原型的油画作品。“黑桥是我们的黑桥,也是厂工、农民工和村民的黑桥。这个村子也许是我们很多人在日益膨胀的北京城里最后的归宿。”
2016年底,黑桥艺术区解散的消息将北京艺术圈的微信朋友圈刷了屏。黄敏记得有一条说,“非常感伤,建一个工作室、一个家太不容易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黑桥村消失后,一个游走于生活区和艺术区之间的北漂摄影师将自己在黑桥6年所拍的照片整理、发布了出来,一时勾起了众多回忆与讨论。这个人,就是王春帅。
以下是王春帅的自述。
 到了北京,却在北京的边缘 
我出生在山东青岛的一个县城,为了摄影梦想来到北京,到现在有8年了。
我从高中就想学摄影,但是老家那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和信息,也没有人理解我。我就想到外面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北京。
2013年,刚过完春节,我就从老家坐汽车再转硬座车去了北京,带着我爸头天晚上塞给我的5000块钱。
“家里不用挂念,我和你妈能照顾好自己,”我爸说。我听着,泪水就着馒头咽了下去。
黑桥村街景
到了北京,上了出租,就看到外面的房子越来越低,最后开到了一个桥洞。很破败的水泥路,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与世隔绝的感觉。我哥说,这就是给你找的住的地方。
村子里的环境是很脏乱差的,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生活垃圾。一下雨,垃圾站就会流出黑色的污水,流得满街都是,人根本下不去脚。
村子里都是两三层的平房,特别密集。我住的是一个三层的筒子楼,像旅馆一样,小房间一间间地紧挨着。
王春帅在黑桥村住的房间
我的屋子大概有不到10平米,只有一张床,没有厨房,也没有洗手间。炒菜只能自己架一个锅放在窗边,洗澡要去外面的大众浴池洗,上厕所全楼只有一个公用的。房间里也没有空调,夏天的时候不开窗热,开了窗又吵。
虽然条件很差,房租却让我很是惊喜。400块一个月,电费10块,网费10块,水费不要钱。我没想到,在物价惊人的北京还有这种地方。而且这个房租在黑桥已经算是中上水平,一般的隔断间只要100、200块。
我当即和房东定下了房间,并开始计划着怎么好好布置一下自己的这10平方米。我哥说,先凑合凑合,等赚了钱,就能搬去更好的地方。
黑桥村里经常能看见寻人启事
 黑桥生活 
在黑桥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里什么都非常方便且便宜。村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还有医院,超市大多是24小时营业。袜子3双5块钱,自己做饭的话一天10块钱都花不完。
黑桥市场
在这里,想吃什么菜系都有,东北菜馆,河南烩面,安徽板面,重庆火锅,四川烤鱼…….
正因为此,通常第一次来北京的、或者刚毕业的人,会优先选择黑桥村,一直有新鲜的血液进到这里。
各行各业的人都能在村子里找到,大部分都是基础岗位的,服务员、建筑工人、送快递的、送外卖的、美容美发的……

上午8点以前,大家买完早餐拿着就一路小跑到公交车站,非常用力地往里挤。下班,大家又同样非常拥挤地坐着同一路公交车回来。一到村口,乌泱泱的一片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像个大部队一样。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村子里是最热闹的,大家都要出来买菜、吃饭,一直会持续到晚上11、12点。

夏天的时候,会有不少露天的烧烤摊,很多人在那里喝酒、吃烤串,像开party一样。还有很多人会跳广场舞,偶尔也有住在村里的音乐人在街边唱歌,大伙都会围过来听。
各种口音的谈话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各种各样的霓虹灯通宵亮着。
我很喜欢这种氛围,每个人都似乎充满活力,自由自在,可以高谈阔论,不用在乎任何人投来的目光。

身后跟着很多狗的收废品的大爷
摆上4个音响修车的大爷
烟火气之外,这个村子也特别魔幻。有摆上4个大音响修车的大爷,身后跟着很多条狗的收废品的,头上站只乌鸦的神秘人……可能正因为此,很多艺术区的艺术家喜欢到生活区来找灵感。
最窘迫的时候,王春帅和自己全部家当的合影
 一群人的梦想与现实 
其实最开始拍照片只是想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后来住得久了,慢慢地也就观察到了身边的这群北漂人。大家的状态和经历都是非常相似的。
我在北京最窘迫的一段时间,是刚开始找工作被骗钱的时候。我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担心,就自己成夜成夜地难受、辗转反侧。
那时候,我的全部家当就是30多块的零钱。我给自己计划,每天吃馒头,还能撑一个月,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真的要回老家了。
黑桥有一家小小的彩票点,总是挤满了梦想着发财的人
在黑桥村,经常在半夜的时候,我会听到有人在街上摔酒瓶子、发泄,边哭边打电话说,“为什么不给我发工资?”“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挣到钱?”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艺术区里,帮艺术家做影像输出,跟他们沟通、学习。下班以后,我又回到生活区,回到我10平米的小屋子里。
王春帅在工作和练习摄影
在艺术区,却处在艺术的边缘,在北京,却处在北京的边缘,是稍微有一点沮丧的。但我想,至少我现在做的跟我当初来北京想学的是一致的,每天都有很多收获,我只要坚持下去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拍照、练习,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下了班,就约上朋友,点几个菜、几瓶酒就能聊到深夜。大家虽然物质相对匮乏,但精神绝对满足。即使是工作日的夜晚,黑桥村的各种小饭馆里也坐满了人,相互分享着在北京的新见闻,畅想着未来。
王春帅发在朋友圈里的在黑桥的自拍
一个晚上,朋友圈有个老家的人看到我在黑桥拍的照片后,转了60块给我,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都过得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北京?”

还是那个问题,北京对我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它的包容和多样。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在这里干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人理解你、支持你。
黑桥村大部分人就是20岁出头,觉得靠自己的努力,能够在北京将来有一番作为。
大家有这种抱团取暖的感觉,相互鼓励,做了什么好吃的、家乡带回来的东西也会相互分一分。

好多是刚结完婚、刚有小孩就出来工作的。星期天经常会看到大人拉着小孩的手,在村子里逛。大家打工的共同目标都是希望以后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环境,让他们不必再重复自己的生活。
 怀念黑桥 
黑桥村是2018年没有的,2017年先是拆掉了艺术区,2018年是整个村子,是很无奈的一些决定。
村子消失前,我和朋友自动最后在黑桥吃了顿饭,在熟悉的四川菜馆,点了熟悉的烤鱼,味道却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动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话多,就低着头吃菜,眼神游离空洞。他说,“现在没有低于1000的房子,全北京都没有,没意思。”
村口的水果店被拆后露出的店主女儿画的画
拍了6年,我发现黑桥村的变迁跟我们每个人的心路历程变化是有相似性的。刚开始很有激情,很有梦想,后来慢慢因为一些事情妥协、放弃,有的离开,有的不再坚持最初的那条路。它是承载着梦想与现实的一个村子。

王春帅在自己工作室的第一个个展
在黑桥村消失以后,我把这组照片整理完,在自己的工作室做了第一个展览,有特别多人转发,很多人专门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看。
2019年,这组照片入围了“三影堂摄影奖”,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安慰。我才知道,原来大家对北京的生活这么有共鸣。
我和我认识的、观察到的这些人,最年轻、最有冲劲的那几年都是在黑桥村度过的。它就像我在北京的一个老家一样,包容、接纳着我。直到现在,我依旧非常怀念那里。
我觉得它给了我们这种从来没有来过大城市的人一些机会,一些人生不一样的可能性。

现在来北京闯荡的成本是非常高的,不像当时的我凭着一腔热血和一张车票就敢、就能来。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就没有那种冲劲和冲动了。
我特别希望多一些像黑桥村这样适合刚起步的北漂人居住的地方,让年轻人能够不必为了生活过早地妥协,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曾经,像黑桥村这样的城中村在北京还有很多,皮村、南高村、东坝村……这些地方承载了大量的新鲜外来劳动力,是外来农村务工人员、刚毕业大学生、低收入人群住房的首要选择。
2018年之后,大量房租低廉的城中村、出租大院、工业区公寓几乎都已不复存在。
在此之后,随着房租的大幅上涨,北漂的成本也随之水涨船高。许多北漂人要么离开北京,要么退到更偏远的地方居住。
在一条的问卷调查中,超过90%的受访者都表示切身感受到了北漂成本的增加及随之而来的压力,这对年轻人的北漂梦产生了一定影响。
41岁的王鹏是山东人,北漂19年。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自己2002年刚来北京时在小南庄的合租床位。每床300元,上下床,每套房12-16床。2005年,他开始自己租房,房租最贵也就1200元。而现在,已经买房的他将房子租出去,一个月房租收入能有8000元。
“北京给了我一切,事业、爱情、家庭、房子、车子…但我觉得2008年后,就已经不适合来北漂了。2018年后更是生活成本疯涨,内卷得厉害。”
王春帅的朋友带着行李离开北京
在一条的问卷调查中,80%以上的2018年后开始北漂的受访者都有考虑过离开北京。
26岁的河北人莉莉现在住在东城,月租2700元只有10平米,家具设备很旧,周围还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据她所知,她的学校研究生毕业生百分之五十的人都选择了离开北京,曾经这一比例可能不到三成。除了生活成本,疫情的影响也是原因之一。
25岁的广西人张磊的月租也是2700元,是五环边上的一个客厅隔断,四户人住一起。他现在试用期工资才4000元,来北京马上两年了,一分钱没赚不说,有时还要负债。
“北京梦我是来到北京没多久就破了,今年准备回南方了,去广东发展,一千多就能住上一室一厅的房子。”

王春帅在北京站
即便如此,每年仍然有无数年轻人奔赴北京。在被问到为什么选择去北京时,70%的受访者提到“北京工作机会更多”、“相对公平,敢闯敢拼就有机会”。也有不少受访者认为自己从事的行业比较小众,只能去北京,尽管这座城市在带来工作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焦虑”。
30岁的吉林人蒙蒙北漂快10年了。最开始她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好多人住一个房间,上下铺,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一翻身床就响。尽管这样,她依旧觉得北京和她想象中一样好。搬家12次,如今她住在五环左右2000多的一居室里。
“我就是要看看更大的城市。在北京十年,给我带来了很多人承受不了的独立。”
32岁的大连人张林2008年开始北漂,漂了7年,收获了工作阅历和人脉,但落户的问题让他不得不选择离开,换个城市立足。现在的他因为工作需要每年还会去北京走几回。
“这个城市依旧很熟悉,没有陌生感。我也从不后悔选择北漂。我接受现实,但我也勇敢地追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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