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平时堆放杂物的屋子透出昏黄的光,咕咕知道,里面关着那个被俘虏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性ISIS。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54个故事—
前 言
咕咕时常会做一个梦。
他的指挥官Alang扬起手中匕首,狠狠砍向他的脖子,他只感觉颈间一凉,鲜血便从脖子的切口处涌出,耳边还能听到他兴奋的大笑声。
自从Alang在咕咕面前杀了那个女人后,咕咕就一直被梦魇折磨。然而在老大哥Rafiq的葬礼上,一向冷酷的Alang却数度哽咽。
人一旦被仇恨驱使,就会变得冲动易怒,咕咕数次公然与Alang做对,却没想到,他的命,却是最恨的指挥官Alang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这是《叙利亚战场》系列故事的第4篇。
夜深人静时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因如此,咕咕清楚地记得,女人死的那天。
那天,指挥官Alang的表现实在很反常。
晚上,刚参加集训不久的咕咕因为白天的高强度训练而浑身酸痛,根本无法合眼入睡。
辗转难眠的咕咕,深夜出去抽了几回烟,每次都能瞄见他们的集训长官Alang在宿舍套间的桌前坐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惜Alang一点也不平易近人,从不抽下属递给他的烟,不然咕咕肯定会扔给他一根。
终于熬到了凌晨三点,咕咕来了睡意。回铺位前,他下意识地朝套间内瞥了一眼,发现Alang在接电话,声音不大,情绪却有些激动。
咕咕没有在意,打了几个哈欠后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咕咕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副长官Yasin的声音在耳边隐约响起。
“Kendel(咕咕的库尔德名),醒醒!”
Yasin的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是在某一刹猛地窜进咕咕的耳蜗,惊得他瞬间坐起。
咕咕揉着眼,看到床铺前逐渐直起身子的Yasin朝他打着手势,示意自己随他出去。
他穿好鞋,抓起枪就跟着Yasin出了宿舍。
“怎么只有我一个,巡逻不都是两个人一起?”
“Alang让我来叫你的,不是去巡逻。”
Yasin边解释边带着咕咕朝杂物间方向走去。
之后,咕咕的视线落在了平房末尾。
黑暗中,平时堆放杂物的屋子透出昏黄的光,咕咕知道,里面关着那个被俘虏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性ISIS。作为新兵,咕咕那时还没有参加围剿ISIS的行动。至于Alang为什么大半夜叫他来这里,他也不得而知。
囚禁俘虏的屋内缺少供电设施,只能靠蜡烛照明。门被推开后,咕咕看到Alang背对着自己立在门口方向,如往常一样,站得笔直。
见咕咕来了,摆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
咕咕往前跨了一步,抬头就看到缩在角落的黑衣女人,瘦得如同一具被皮肤覆盖的骨架,而她脚上的鞋子早已磨破,辨认不出颜色。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在长官Alang和Yasin带着几名老队员围剿ISIS时,差点引爆身上的诡雷将所有人炸个粉碎。
听到响动的女人缓慢抬头,用凹陷的双眼盯着咕咕他们,目光中没有期冀,也没有绝望。
咕咕甚至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恐惧。
Alang走到黑衣女人跟前,Yasin也推了推咕咕,拽着他一起往前跨了两步。
Alang与女人对视几秒后,声色冷硬地用阿拉伯语告诉她:“你的儿子死了。”
女人仰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干裂的嘴唇抽搐着挤出一声冷笑:“我的孩子是英雄,会去天上享受真神安拉赐予的牛奶河。这句话应该是女人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因为她没有用阿拉伯语,而是选择了根本说不流利的英语。
说起“孩子”,咕咕想到女人被绑回驻地,参加围剿行动的队友不停地咒骂她“毫无人性”。
据老队友描述,这次围剿ISIS时,废旧居民楼内倏然传来的哭声吸引了在院子里搜寻目标的Alang以及随行队友。但那哭声戛然而止,Alang和Yasin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挨个搜查。
Alang在一个脏乱不堪的房间发现了这个女人。队友将破旧的被子掀开后,女人突然将身旁的孩子抛了出来,准备引爆手里的诡雷——当时她与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包裹在被子里,或许是因为太憋闷,孩子才哭闹起来。
可女人似乎刚刚耗费了所有的力气,以至于手有些发抖,很快便被队友们制服。
ISIS女人的头被按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身旁面色青紫的男孩。但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好似一个破旧的人偶被遗弃在地上。
队友事后回忆时告诉咕咕,这个女人为了阻止自己的儿子哭闹,亲手掐死了他。
Alang接触过很多ISIS,对于这个女人的顽固,早已司空见惯。他没再与女人聊任何有关她儿子的话题,而是用阿拉伯语追问了几句。
咕咕听不太懂阿拉伯语,但他知道,一般抓到俘虏,都会问相似的问题,大概是让她说出某个头目的藏身之处。女人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眶凹陷得有些骇人。咕咕看着她,觉得能掐死自己孩子的人,心应该也是黑色的。
女人闭上眼将头靠在墙角,只说:“早晚有一天,你们的血都会流干,都会被我们征服。”
她的声音很冷酷,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
Alang见状不愿再多费口舌,深呼一口气后,忽然扭头问咕咕:“Kendel,你敢打死她吗?”
咕咕一脸惊愕地看向Alang,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来这里没多久,先撇开“敢不敢”的问题不说,就连打靶端枪他都没练好,自己的能力水平,作为指挥官的Alang应该比谁都清楚。
看出了咕咕表情中的难以置信,Alang没有强迫他,而是沉声提醒道:“看着,别眨眼。”
话音刚落,Alang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径自走向女人,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或许是因为身高一米八六的Alang力气太大,瘦弱的女人感觉到了头皮撕扯的疼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女人的脖颈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中,Alang镇定地将匕首移向她的喉管处,用力划了一刀。
一刀,两刀,三刀,殷红的血倾泄而出,女人的双脚在地面上毫无节奏地踢打着。
刺目的猩红令咕咕心跳加速。等反应过来后,他迅速地别过脸,不去直视这一幕,很快,那个女人在无力的挣扎后,便没了动静。
安静的房间里,咕咕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事发突然,那是咕咕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活生生的人转瞬变成了一具尸体,那种感觉,他实在难以用任何准确的语言形容内心的恐惧。
女人死后,站在长官Alang身后的咕咕不敢表现出任何惊恐和怯懦。他担心自己一旦面露惧色,当时的Alang会拿着匕首捅他几刀。
这一幕让咕咕如鲠在喉,他站在原地,腿软到迈不开步子,直到副长官Yasin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放轻松,随后扶他回到了宿舍。
而“凶手”Alang,却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死一般寂静的夜里,Alang残忍杀害了一个孱弱的女俘虏,除了“变态”二字,咕咕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Alang的所作所为。他最疑惑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Alang,以致于大半夜要被叫去目睹那残忍的杀戮。
一夜无眠,很快天就亮了,集训照常进行,这次带队的却是副长官Yasin。一直以来亲自监督新兵训练活动的Alang,第一次缺席了。
咕咕跟着队友们去训练场 | 作者图
咕咕的眼前一直浮现着女人被处决的样子,强打着精神,从黎明一直捱到了黄昏。
傍晚回到驻地,咕咕看到熟悉的大叔Shihab,当时他正与Alang站在院子里说着什么。
Shihab是库尔德本地人,平时爱说爱笑,热情慷慨。国际纵队的每个战士都吃过他做的馕,对咕咕这个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孩子,他更是照顾有加。可那天咕咕看到的Shihab,却不停地用袖子抹眼泪,像是在说伤心事。
大概是看到队员们都回来了,Shihab神色有些慌乱,朝大家摆了摆手就匆匆离开了驻地。
这时Alang走到Yasin面前问起今天集训的情况,咕咕随即瞥了他一眼,突然很好奇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后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自那天起,咕咕从前对这位指挥官的畏惧和尊敬也逐渐转化成了厌恶和敌意。
刀划破女人脖子的那一幕让咕咕饱受心理折磨,他曾向好友哈姆扎说起Alang残杀俘虏这件事,他始终疑惑Alang为何不一枪打死她给个痛快,非要采用割喉这种方式。哈姆扎猜测Alang肯定有心理缺陷,是在享受“虐杀”的快感。
咕咕觉得这种解释十分合理。
叙利亚战场上的国际志愿军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非富即贵、出类拔萃的“精英”,一种是穷困潦倒、背井离乡的“loser”。
指挥官Alang显然属于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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