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太

（一）

这会儿，从外表上怎么也看不出韩老太太曾经是个中医的模样，她现在已经老的动弹一下都要喘口气了。因为长期没有人帮她打扫房间，墙上除了潮湿的一大片都发了霉，地上也堆的到处都是垃圾。这么日积月累的，她就置身在一堆气味难耐的垃圾里。其实她过去不仅是中医，还是区中医院的院长呐。她独自悲伤自己现在活得这么悲摧的不成样子。四个儿子，没有一个理她。她认为他们这样对待她是她上世做了孽。

自从老头子十年前过世，儿子们便一个一个慢慢地不再来探望她了。更不用说美国的三儿子。还好她有一份退休金。

她住的旧房子说拆迁，却怎么也拆不到她这块，周围都盖上了漂漂亮亮的大楼，邻居也早已被拆迁得四散。只剩下她这个破败的小房子，被夹在一个三角形的小空档里，甚至进出的路都快要被堵死了。她就被堵在破房子里面，几天都不出一次门。

说来四个儿子，老大就不用去说他，文革期间读书不多头脑简单而且脾气暴躁，几句话说不好就骂了起来。媳妇早已从街道工厂退休回家，仗着丈夫的暴躁脾气，跟韩老太太要什么得给什么，她是让着他们三分的。

二儿子从部队退伍分配到工厂，就不声不响地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娶个媳妇也还行，有钱贴就回来，没钱贴就不回来。

最让韩老太太觉得吞不进吐不出的是三儿子，假如人生能重来，她希望儿子从来就没有去过美国。

她的三儿子在大学化学系博士毕业，就到了美国继续深造，她曾经十分荣耀地跟街坊炫耀儿子的出色，和学校里的校花蕾淑如何追求她儿子的。最重要的是，蕾淑的姐夫是省委办工厅主任！果真儿子在临去美国前欢天喜地的与蕾淑结了婚。结婚时媳妇家三声五令不许韩家人出席女方的婚宴，因为那边的宾客全是高大上的。

不去就不去，韩老太太有这份含养，她仍是对三媳妇笑咪咪。心想着顾全大局，因为儿子答应过将来担保她去美国的，她要在美国开中医诊所，现在忍着，那时候再扬眉吐气。

四儿子也不喜欢读书，改革开放那会儿他就做生意，倒手三洋录音机，本田摩托车，万宝路香烟。经常骑个大马力的摩托车载着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衔头巷尾轰轰轰地进进出出，也着实地给韩家添了很多光彩。

韩老太太退休的那会儿才六十出头。四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让人羡慕。她还精力旺盛，打扮也入时，一年四季喜欢围不同质地的围巾，颜色搭配恰到好处，加上医生的头衔也真的给她添得不少雅致。她常常被请去针灸推拿，额外的出诊收入甚至多过她的退休金。那时候大儿子，二儿子和四儿子还常常回来，她固定给儿子们毎人每月一些补贴。

她的老头子是国民党部队里遗留下来的司机，长期受管制分子。但人天生和气，一辈子把老太太当个宝贝宠着。在家烧茶煮饭，收拾家务，老太太被伺候的宜宜当当。

韩老太太一切都很顺心，唯一有一桩心事。就是三儿子去美国已经一年多了，偶尔来一封信，从不提担保她去美国的事。她每次问，儿子就是拖着，没有下文。

碰巧有一个邻居的女儿去美国，韩老太太哭哭啼啼跑的去，要人家带信给儿子：再不担保去美国，老娘就不活了！

儿子为难了，其实是媳妇不愿意啊。韩老太太知道了原委，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担保了去，决不麻烦儿子。儿子只好要她保证：到美国随便去哪里，就是不要到他家来。老太太一口答应了：不去，不去，绝对不去。

就这样韩老太太终于拿到了美国签证。她有一个病人，在美国胆囊炎犯了，她主动提出免费去美国帮她治病。美国医疗保险超贵，女病人一听乐的赶快答应下来。

韩老太太一星期内买了机票飞到了洛杉机。

（二）

当韩老太太走出洛杉矶的机场，她看见街上的美国人和兰天上飘扬着的美国国旗时，真正是笑的合不拢嘴了：这美国真好啊，连阳光都显得灿烂一些呢。她其实心里是做好了不回去的打算的，只是谁都没说。

女病人跟韩老太太是邻居。在洛杉矶上学。除了读书，她还要在餐馆打黑工搛学费。此刻正在发胆囊炎，一吃油腻的食物就胃痛。几个月折腾下来，她已骨瘦如柴了。这时候韩老太太的到来真的是救了命。她打了个地铺，就让韩老太太睡在几个学生共租的小公寓的客厅里。

刚来到洛杉矶的韩老太太心情超好，红光满面，笑容如花。略胖的身材显得精神饱满。她拍着胸脯保证：保证7天之后再吃肉胃就不痛了。

女病人将信将疑，韩老太太说用埋菜籽在耳朵上的穴位的方法替她治病。不针灸不吃药真的能好吗？她就这样左耳朵两天，右耳朵两天，轮流替换着，韩老太太心有把握，再等两天看吧。

平时白天只有韩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其它的人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韩老太太倒是安心。

在公㝢的围墙外面有一片工地，韩老太太沒事就搬个凳子坐在窗户前面看工人像搭积木一样地轻而易举地盖房子，好像随便用木头钉钉就完成一幢房子很是新鲜。有时候女病人带她去超市买菜，她看见又干净又整齐的蔬菜十分新鲜，各种各样的水果使人垂涎三尺，有些水果她竟从来沒见过！她太喜欢美国了！马路上就连噪音都沒有。要是在国内，汽车喇叭声，人声，自行车声……吵得像开锅一样。她见到什么都喜欢跟在国内比较一下，最后确定：没错，是美国好。

定义一下，她就想儿子了，她想去找儿子，让他给担保合法居住的身份。

又过了三天，女病人在韩老太太的要求下吃了油腻的食物，果真胃不再痛了。公㝢里每个人都觉得很神奇，大家对她肃然起敬，称她是＂神医＂。

这天晚上，韩老太太找了女病人，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给买张去阿肯色州的长途汽车票就行。女病人有点吃惊：不是不去儿子家吗？韩老太太叫她别管，儿子家一定要去，她斩钉截铁地说，一切她自有打算。

就这样韩老太太贴身带着儿子寄给她的信，上面有详细的地址，就乘上了灰狗巴士来到了阿肯色。她想先斩后奏，无论如何举目无亲地儿子怎么也得收留吧。

当三儿子吃惊地打开门，看见老娘站在门前时，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蕾淑在里面房间陪着一岁多的女儿睡觉，一边问：＂是谁啊？＂

三儿子也不作声，楞了一会儿，低着声他问：＂妈，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焦急，

＂儿子，妈想你，来看看啊，＂韩老太太好像带着哭腔，她跨上前一步，生怕儿子把门关上似的。

蕾淑在里面房间又问。三儿子被这一问更加紧张，他恨不得即刻消失。这时只见蕾淑抱着女儿站在了丈夫的身后：＂你怎么来了？＂她看看韩老太太，再看看丈夫：＂是你担保她来的吗？＂她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被她这么一问，三儿子倒一反长态：＂是我担保的，妈，进来。＂韩老太太连忙一迭声地笑了起来：＂好、好，蕾淑，我来看看你们的啊，都有孩子了？是我的孙女啊。我都不知道呢。＂

女儿见到生人，大哭起来。蕾淑沒有理睬韩老太太，抱着女儿转身进了睡房。

（三）

蕾淑之所以要丈夫切断与家里的来往不是沒有原因的。这话得从头说起。

还是在临毕业准备出国的时候，韩老三突然跟家里公布了与同学蕾淑的恋爱关系。整家人听罢介绍就沉浸在万分的惊喜和快乐之中。他们万万沒有想到，居然有一个高干子女看上了他们家的老三，因为蕾淑的爸爸是厅级干部，而姐夫更厉害，是省政府办公室主任。韩家很清楚，这门亲戚可是不得了的，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当然老三在大学里也很优秀，不然蕾淑也看不上的。

刚开始韩老太太待蕾淑像亲生女儿一般，她要求老三每天带蕾淑回家来吃晚餐，要老头子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蕾淑吃。有时候他们没时间回家，她就亲自送到学校。以至引起别的儿子和媳妇的妒忌。韩老太太就在家里厉声地问几个儿子媳妇：蕾淑帮你们开后门办了不少事吧？她这一问，就没人开口说闲话了。尤其是四儿子，每天都有七姨妈八舅母的事情，东托人西托人，有了蕾淑这门亲，有时候甚至是只要一报大名，事情就解决了。

韩老太太也总跟街坊邻居四处炫耀，好像他们韩家突然高了一个档次，每个人都长了十八般武艺一般。

突然有一天，老三一个人跑了回来，没等韩老太太问，进门就大发雷霆：说家里所有人都扛着蕾淑家这块牌子，在外面造成很坏的影响。

韩老太太一听不高兴了，她认为是大惊小怪：＂老三，妈白养你了，你生这么大气干嘛？不就是说说而已吗？＂

老三窝着很大的火：＂说说而已？！老四走私被抓进派出所，他还跟人家大吵，说是省长亲戚，吓的派出所赶快调查，原来跟省长八杆子打不着；老大偷工地水泥被抓到，也报是蕾淑的亲戚，要人家放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被人瞧得起吗？＂

刚开始家里三个兄弟有点事找蕾淑家帮忙，蕾淑还是帮的，到后来越来越多，鸡毛蒜皮不成提统的，蕾淑就不再帮了，也不来韩家吃饭了。真正让蕾淑生气的是老四跟一帮投机倒巴的人做了屁漏还到处扬言是蕾淑家亲戚时，蕾淑就不再跟韩家来往了，也不给老三回家，她从心里实在看不起这一堆挑不上筷子的小市民。让她姐夫也丢尽面子。

现在，韩老太太居然到美国来了，而且是丈夫偷偷摸摸担保了她。这让她吃惊不小。想起平时生活中跟丈夫的磨擦，归根结底她认为是因为小市民家庭出来的，例如，丈夫常常会把试验室的东西往家拿；去垃圾箱拾一些破东烂西，人家丢掉的电视；缺了腿的桌子……蕾淑觉得与丈夫格格不入。自从有了女儿，她只好耐着性子过，但夫妻之间常常无话可说。

韩老太太的不请自来让蕾淑气得一夜没合眼，直到早晨，女儿醒了要喝牛奶，她才出房门去厨房倒牛奶。韩老太太一夜过来精神好了很多，她正在煮稀饭，看见蕾淑满脸堆笑：＂蕾淑啊，早，妈是来跟你道歉的，过去我们有很多不对，你就不计较了好吗？＂

蕾淑不作声，也面无表情，她在想自己的婚姻是完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这个老太太住一个屋檐底下。

韩老三昨晚也没敢回房间睡觉，他铺了地铺给老妈睡，自己在沙发上靠了一夜。他也沒想到老妈会突然跑来，这叫他很难办，一边是妈，一边是老婆。他实在不能把老妈推到街上去不管，他也没办法说服老婆。就一大早天还沒完全亮出门去了。

见媳妇不吭声，韩老太太紧跟在她的屁股后头进了房间，她不知道儿子已经生了孩子，实在想看看孙女。说不定有机会住下来帮着带带孩子呢。当她笑容满面地把头凑到孙女面前时，孩子竟然吓哭了，她不顾一切地钻进妈妈的怀里，蕾淑一边拍着女儿，一边说：＂请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她的声音让韩老太太吓了一跳，她本能地退到门口：＂蕾淑，一家人你又何必呢？＂

＂我跟你不是一家人。＂蕾淑的声音很低，但字字韩老太太都听见了。她不由地心一沉：＂孩子可是我们韩家的。＂

蕾淑不再跟她纠缠，一边抱着女儿，一边用力把她推出房间，把门锁死。

（四）

蕾淑在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了，她决定带孩子离家出走。想起这两年多在美国跟丈夫的相处实在窝囊，丈夫是一个完全沒有情商的人。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跟那个家庭里的人一样，喜欢吹虚和小偷小摸地沾便宜。甚至在学术上，他也偷别人的成果而被处分。这让蕾淑实在看不起。只是因为当初家里人不同意她的选择而闹过矛盾，和意外怀孕生了女儿，她才沒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家里，自己忍受着。她在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里倍受折磨。现在，韩老太太的出现，一下子将矛盾激化了。她在房间里给家里打了长途电话，告知了她的决定。家里並不意外，也没多问就为她们母女介绍了朋友，安排了她们的去处。

韩老太太见蕾淑如此对待她，除了生气之外，也不像在路上时心里那么没底，她看出了儿子心里的矛盾，看来儿子不会真的不管老娘。这样一想她反而高兴了，看她有多大本事抢走我儿子！

她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稀饭，在冰箱里找到瓶装的咸菜，一个人吃了起来。

吃完饭洗了碗，她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环顾儿子家的客厅。客厅里看上去十分简单，家具不多，除了一套旧的沙发，茶几的油漆已经脱落。餐桌也是旧的，盖着一层白色的塑料台布，四把简易的折叠椅。

她认为这完全是蕾淑无原则的清高，不肯放下身段出去打工才过的这样寒酸的。儿子一边读书，一边拿着有限的奖学金日子怎能过的好呢？华而不实的媳妇，在国内的家再高干在美国也是图有虚名！最重要是自己要有真本事。

她只是心疼儿子，这虽说是刚刚立夏的天气，但在太阳底下还是会热的冒汗，她惦记着儿子，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韩老三其实是去钓鱼了。他知道蕾淑喜欢吃鱼，也常常会给女儿炖鱼汤。每次发生争执，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钓鱼。每次拎着钓来的鱼回家，将红烧鱼和炖好的鱼汤上桌，好象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他照例去钓鱼了。但是他知道这次没那么简单，老妈的突然出现，踢爆了他没跟蕾淑商量，私下担保她来的事情。而且老妈跟老婆一天也不可能住在一起，如何安排他一筹莫展。

他怀着满腹的心事，也没钓到几条鱼。直到傍晚，他才拎着小鱼回家。进了门也不理韩老太太，就直接去了睡房。

蕾淑靠在床头，行李已经打好。女儿爬在床上自己在玩。她看见了爸爸手脚欢快地跳动着要抱抱。他把孩子抱了起来。

自从来到美国，蕾淑就开始消瘦，她不喜欢在美国的生活，心里感到非常失落。一切都不如她想像的那样。当她发现丈夫也不是她想要的时，她落进了痛苦的深渊。在国内她是学社会学的，来到美国，她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也沒有一技之长，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废人，只能依靠着她不情愿依靠的丈夫。她想赶快学好英语，可以独立。可是她又意外怀了孕，只好把孩子生下。由于心情不舒畅，她生完孩子后就瘦的脱了型。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打好行李，真要离开时就开始有些犹豫，唯一不忍心的是如果离开，女儿这么小就没有了爸爸。

老三抱着女儿看着蕾淑，看她本来就大的眼睛因为瘦就变得更大，颧骨也高，脸色是发青的，样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么好看了。

丈夫进来她好象没看见一样并没有动弹。老三亲着女儿对她说：＂你别生气，我明天就安排她走。＂他虽然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解决老妈的去向，但他看到女儿和蕾淑，心里就这么决定了。

听他这么一说，蕾淑也意外：＂你知道我不可能跟她住在一起的！＂

老三其实进门看见行李也明白了三分。他看着女儿说：＂我现在就去跟她说。＂临出门时他转身问：

＂蕾淑，我先给你弄点东西吃好吧？＂

蕾淑摇摇手，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五）

老三来到客厅见老妈已经在厨房里洗刚钓回来的鱼了，她满脸堆着笑：＂这鱼好新鲜，老三啊你什么时候学会钓鱼了？＂

老三走进厨房低声说：＂妈，你把手洗干净，我有话对你说，＂

韩老太太先是一怔，她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唷，不急嘛儿子，等我洗完了鱼再说也不迟，你一天沒吃饭吧，妈把鱼做了。＂

老三执意要她停下：＂你到沙发上坐下，我有话对你说＂。看儿子认真的表情，韩老太太不敢再坚持，匆忙洗了手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老三拿了折叠椅坐在老妈的对面：＂妈，你知道吴区长的女儿也在美国吧，你帮她爸看过病，你去她那儿吧？＂老三不知怎么一瞬间想到了这么一个人：＂我这里现在实在不方便，等我慢慢做了蕾淑的工作再去接你。＂

韩老太太看着儿子，心里不是滋味儿：＂儿子啊，妈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帮你们做点家务事也是好的啊。＂

老三突然把脸埋在两只手心里哭了起来，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大约是不想让蕾淑听见。韩老太太吓了一跳：＂儿子你怎么了？＂

＂你不要让儿子这么为难好吗？＂老三扯起汗衫擦着眼泪一边哀求着。

＂蕾淑为什么不肯让我在这里呢？＂在韩老太太看来，有了一个孙女更应该天经地义地留在儿子家了。她实在不想走。

看着老妈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老三起身把椅子挪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老妈面前，他把头贴在地上，一边抽泣着，一边哀求。韩老太太这下可真吓着了：＂儿子快起来，我走、我走。＂唉，她叹了口气：＂儿子啊，你不要太受人欺负了。＂

听老妈这么说，老三起身不再说话，只是在书包里的小电话本上找吴区长的女儿吴小莉的电话号码：＂她在俄克拉荷马州，离我这儿也不算太远，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联络好小莉，第二天一早老三就驾着他那辆破旧的老爷车，把老妈送到了长途车站，买了车票，沉默地陪着老妈在车站等了半小时，车就来了。韩老太太再三叮嘱早点接她回来：＂我住在别人家算什么呢？我要跟儿子、孙女住在一起啊。＂她说到这儿时心里是有一口气的。

老三应着，看著老妈爬上长途车，就发动汽车离去。

吴小莉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她听说韩医生想来住一阵子，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在长途车站接了韩老太太，就直接带她去餐厅吃了饭。韩老太太是见过世面的人，儿子的事情经过车上几个小时的消化，并没有真正影响她的心情，只要能在美国立足，其实去哪里她倒真倒是无所谓的。

小莉嫁来美国已经好几年，丈夫是上海人，夫妇俩在小镇上开了一家中国快餐馆，生意做的不错。有一幢不小的房子，韩老太太自己住一间单独的带洗澡间的房间。这让她心情非常高兴。第二天她跟小莉提出去餐馆帮忙，反正在家闲着也无聊。

小莉就把她带到了餐馆。小餐馆的厨房里有两个墨西哥人和一个大厨师付，餐馆外面收银和招待是小莉和老公张先生，韩老太太就帮着小莉收拾桌子。不忙的时候她帮着摘菜、包馄饨和外卖打包。小莉夫妇俩也很开心，还多了一个帮手。

这天不知为什么韩老太太听见大厨师付在厨房里嗷嗷乱叫。她问小莉：＂怎么回事？＂

小莉说：＂师傅不小心把腰扭了。要影响炒菜了。＂

韩老太太即刻进去替大厨师付做推拿，并要他下班之后跟她回去针灸。说来也神，大厨师付经过她几天的推拿针灸还真很快就好了起来。他告诉韩老太太，他扭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很久才好的。

之后就传了出去，经常会有人来找韩老太太针灸、拨火罐和推拿，虽然她不收钱，但来的人也不好意思，都会留下二十、三十的小费。就连小莉餐馆的美国客人也来找韩老太太了。她干脆把针灸箱带着，随时随地帮人解决问题。无意中她收的小费也可观了。她想：儿子那儿可以不去了，自己将来开诊所搛大钱，看你蕾淑还有什么可傲气的。

（六）

小莉的餐馆是开在一个大学城里，这里景色很美，大树苍天，绿草连遍。韩老太太觉得简直是生活在仙境里。这种优雅写意的生活跟在大陆人声鼎沸、杂乱无序是鲜明的对比。同样是在美国，这里的生活开支又比纽约要便宜的多，房子也不贵。韩老太太喜欢上了这个小城。最重要原因也是她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她在这里做医生，预約排的满满的。甚至这里中医诊所的病人也因为她的价钱便宜来登门造访了。韩老太太暗自高兴，高兴自己轻而易举地能在美国挣钱了。

可是，这时候小莉却跟韩老太太产生了矛盾。因为病人越来越多，韩老太太常常要借小莉家的客厅给病人打针灸做治疗，有时候还用艾条给病人熏蒸，搞得房子里乌烟瘴气。而且韩老太太再也没空去餐馆帮忙了。小莉觉得人来的太多很复杂，就向韩老太太提出不能再让人到家里来了。韩老太太一听就急了，眼看着的钱搛不到了。她跟小莉商量并恳求她，那怕是付房租租她一房间。但小莉死活不答应。这么一来二去竟说翻了脸，韩老太太心里认为小莉是看她搛钱眼红了。而小莉的确担心来的人太多而不安全。最后小莉老公张先生出面限韩老太太一周之内搬走。

韩老太太的好生意才开头，哪有可能即刻收手？她就跟一个来看中风的病人商量，暂时借住在他家并帮他免费治疗，对方欣然答应,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觉得。就这么第二天一大早韩老太太便顺利的被人接走了。

幸亏韩老太太搬走了，就在当天，移民局官员来到小莉的餐馆和家里，根据举报突查是否有人在打黑工。小莉可是吓的不轻，但她确实不知韩老太太搬去了哪里，也没有付过韩老太太任何薪水才安全过了关。

韩老太太没有留下联络方式就走了，她这样躲过一劫是幸运的。按道理这件事应该是有人举报的，小莉和老公张先生事后分析一定是利益相关人士因为竞争而干的，小莉他们也庆幸韩老太太的离开，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麻烦。

接受韩老太太的这个中风病人的经济状态并不十分好，他之前是在一个中国人开的进口公司的货仓里做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单身男人。突然中风失去了工作能力。他住的是一个一间卧室的公寓。韩老太太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并不十分舒服，她只好忍耐着，除了每天给他针灸一次，还要帮他做复健。她不仅不能像之前在小莉家那样替人看病挣钱。而且好像做起了免费的保姆来，还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她后悔当初轻率的与小莉闹翻，如果暂时答应小莉不看病人，继续去餐馆帮帮忙，也不置于现在陷在一个不相干的病人家里即要免费替他治病又做保姆。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爽，可是又无路可走。

她无奈地叹气，把这些都归在了蕾淑身上，也恨自己儿子不该高攀，做人做得这么憋屈！

她一直在寻找什么机会可以离开这个人，哪怕是到人家去做保姆，那好歹还有一份工资拿呀。她每天的心思就是如何能搛到钱和合法的在美国住下。

这天韩老太太被带着去中国超市买些蔬菜什么的，却意外在超市里遇见了小莉。她几乎是冲上前拉着小莉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小莉十分吃惊，连忙问：＂你怎么了？韩医生，＂

韩老太太抽泣了一阵子，才忍住：＂小莉啊，我不给人看病了，再去帮帮你好不好？＂

上次移民局的事小莉哪敢再收留她，她连忙说：＂韩医生不用了，我们现在生意也不是太好了。＂

她的回绝让韩老太太很难过，除了哭泣就是低着头沉默。这时小莉突然想起一个星期前收到一封韩家从大陆寄来的信，她说：＂韩医生，你有一封从大陆寄来的信在我车里，我去拿给你。＂

韩老太太点着头，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等小莉去拿了把信交给她，她打开信一边看一边又禁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小莉在一旁低声的劝着，她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更不敢告诉她关于移民局来查的事情。

韩老太太收到的是老伴写来劝她回家的信，信中希望她回家过安顿的生活，不要一个人漂泊在外，让他也落得孤单。她也是偿到了一个人居无定所的孤单，所以伤心。但她还是不想回去，她觉得有机会在美国挣到很多钱，伤心归伤心，可是她留下来的心没有变。

（七）

韩老太太想了几个晚上，决定打电话给儿子，她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吃闷亏。

在电话里她告诉儿子在这里看病针灸是如何地出了名，使得小莉眼红妒忌的搬离了她家，也告诉儿子自己落到现在不明不白吃亏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她告诉儿子搛了不少钱。儿子听后既难过又高兴，对她说：＂妈，你给我一个礼拜，我来跟蕾淑商量一下。＂

韩老太太听后心花怒放，终于有希望回儿子家了。

这两天韩老三一直在心里琢磨怎么跟蕾淑开口。自从韩老太太离开后，他们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就从来没有提过。当韩老三得知老妈不仅被人欺负，又大有用武之地时，就希望说服蕾淑，毕竞他心里对此时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压力的。

韩老三来到美国正在重读博士学位，学校给的一点薪水并不高。而蕾淑英文不好，又有女儿，她是不能做什么事的，所以生活并不宽裕。如果老妈能做中医挣钱，那倒确实是不错的。

他趁下午试验室不忙，就提早回到家，跟蕾淑说早些吃饭带孩子去公园玩。

看蕾淑跟孩子玩的挻高兴，他在旁边开口了：＂蕾淑，我看你还是回学校上课吧，＂他知道，这是蕾淑最想的。

＂那小芯怎么办？这幼儿园太贵了。＂蕾淑很无奈。

＂让我妈来看，＂说出这话，韩老三偷眼看蕾淑。只见蕾把脸一板：＂我不要。＂

＂蕾淑，在大陆的事就不要再计较了，再说是老大、老四，又不是我妈。＂

韩老三急急地解释：＂再说，她在小莉他们那边挣了很多钱——＂他故意把声音拉长，蕾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韩老三就把从韩老太太那里听来的又说了一番，他重点说了另一家中医诊所的病人都跑来老妈这里以及小莉是如何眼红的。蕾淑完全不相信：＂哪有这么容易的？＂

＂我妈说了，搛来的钱给小芯呢，＂韩老三看蕾淑的表情变化心里有些高兴了：＂每个病人收五十至七十刀，有时一天就有二、三百呢。＂

蕾淑不说话了。她知道婆婆倒是做了二十多年的中医。可是她心里很别扭，之前坚决地要她离开，怎么才能再改口呢。

韩老三心知肚明蕾淑的心里变化，他第二天打电话给老妈，让她自己直接跟蕾淑说想回来的事情。韩老太太为了儿子，一口答应下来。

韩老太太在给蕾淑的电话里很是跌软，她百般地说让蕾淑高兴的话，其中有一句话让蕾淑听了之后很是心软的，她说：＂蕾淑，我好心疼你这么瘦，我要是在就会给你好好调理调理，也帮你搭把手带带孩子，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可怜你太累了，我看了真是舍不得呢。＂

放下电话，蕾淑算是默许了。

韩老三当即决定自己开车去把老妈接回来。蕾淑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她不知道该怎样转变，心里觉得怪怪的。

韩老太太刚进家门，就把挣来的钱塞给了孙女。她好像从没发生前面跟蕾淑有过不快一样，满脸都是笑。儿子倒是看出老妈痩了。

回到儿子家，韩老太太由衷的心情舒畅。儿子就住在校园里，周围的景色就像明信片里的画一样。她早晨起来替儿子和蕾淑煮好稀饭，煎蛋。孙女如果起来的早，她就用小推车推去操场上玩。蕾淑是一个安静的人，虽然话不多，但从表情上看得出她已经不再反感韩老太太了，有空的时候，她就去图书馆。一家人过得正和睦。

但是韩老太太没有忘记行医这件事，她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再开始，这其实是她到美国来的最终目的。这天，她跟儿子商量，在当地的华人报纸上登了个广告，针灸推拿，到府服务。广告登出去一个多月，并不见有人打电话来。韩老太太想起在小莉那里的开始，她跟儿子说：＂如果你们学校里有人扭着伤着了，我去给免费治疗，他们就会传开的。＂

话真灵验，自从韩老三带了打球扭伤的同学回来给老妈针灸拨火罐之后，就传开口了，常常会有人找上门来，让韩老太太打针灸、拨火罐、照神灯，几次一弄，病人就背不疼腰不酸了。因为都是学生，按韩老太太的说法只收一㳄性的针钱，三十块一次，倒是真的便宜。

不知不觉，六个月过去了，韩老太太真的有些出名了，除了学生，有一些留学生的家长，教会朋友也来找她，她认识了很多华人朋友。

因此是非也随之而来。

（八）

韩老太太的医术得到很多人的赞叹，她对那些急性发作的疼痛，比如扭伤或者腰部背部疼痛，以及中风的后遗症尤其效果明显。加上她在区卫生院几十年，对一切身体不适都有一些处理措施和解释。一些不喜欢去医生的人就干脆来她这里。关键是传来传去，很多人是慕名而来。她常常出诊，或者病人来家里。虽然蕾淑对太多病人来家里，使得家里像公共场所一样，没有安静的环境给女儿不甚烦恼，但毕竟婆婆是把钱给了老三的，她也说不出口什么。蕾淑就把女儿送去教会办的＂母亲日托＂计划，每天早晨十点钟送去，下午两点钟接。这种日托时间短收费不高，使得在家看孩子的母亲有空去参加一些别的活动。蕾淑就去图书馆，把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那里了。

在众多的病人当中，韩老太太和一个病人谈的最投机，是从四川来探女儿的楊妈妈，因为半个身子疼，女儿请韩老太太去她家里帮妈妈针灸。她们就一见如故，毎个礼拜针灸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她们有很多话题聊，最让韩老太太羡慕的是杨妈妈有个贴心的女儿，她女儿有一个十八个月大的女儿。楊妈妈就是来帮女儿带孙女的。而且女儿已经帮妈妈申请了绿卡。

韩老太太看到这对亲密无间的母女很是羡慕，更羡慕她已经拿到了绿卡。

这些都让韩老太太忍不住地叹气。楊妈妈说：＂你的媳妇也不错啊，有礼貌也文静。＂蕾淑跟她们也认识，在学校的中国人，基本上大家都认识。这不说还罢，一说韩老太太眼泪掉了下来。

＂杨妈妈，不怕你笑话，女儿跟媳妇可是不能比啊！＂她想起美国这六个月的遭遇和受到的委屈，忍不住地跟杨妈妈声泪俱下。杨妈妈应和着埋怨蕾淑不该这样对待婆婆，也同情韩老太太。那天扎完针灸，她们母女留了韩老太太吃晚餐。

韩老太太回到家里，儿子他们已经吃过晚餐了。她逗过孙女，告诉儿子和蕾淑今天累了，就进到房间里。

因为把老妈接了回来，韩老三就搬到了一间有二个卧室的公㝢里。韩老太太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她对新搬的公寓很满意。整个房子里铺的是浅咖啡色的地毯，进门右手边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户外面是一片碧绿的草地，树木参差不齐，景色如画。左手边是早餐厅和开放式厨房。一条走廊直通两个房间，左右对开，各有一套厕所浴室。这是韩老太太向往的美国生活，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媳妇蕾淑。

在她看来，蕾淑骨子里有一种与他们家无法融合的清高，既使现在，她一点儿自我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她的表情里还是有一种冷傲。她最不舒服的就是自己的博士儿子对她是百依百顺。为了儿子，她表面也順着她，甚至把搛来的钱都交给儿子，明知儿子是交给了蕾淑的。在小莉那儿时落在那个男人家做保姆的事她心里是后怕的。

蕾淑其实是个冷面的人，她不笑的时候常常是面无表情。对于婆婆能中医治病她心里是服的。只是不喜欢有时候听到她故意夸大病情，表现自己的神力。对于婆婆搛来的钱丈夫都交给了她，她就放在卧室里的五斗厨中间的抽屉里，因为税务问题，她不方便存银行。

这天正是美国国庆节，所有的中国留学生和探亲家属都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烧烤聚餐，韩老三一家也去参加了。很多老年人咨询韩老太太各种健康问题。韩老三与几个同学讨论学术问题、球赛问题。蕾淑也跟几个年轻的妈妈讨论育儿经验。在这个餐会上，蕾淑听到了婆婆对她的背后评论。她带着女儿小芯招呼也沒打就回家了。散会的时候，韩老三母子怎么也找不到蕾淑和女儿，直到有人告诉他们看见蕾淑抱女儿回家了，他们才急忙跑回家，果然，蕾淑和女儿紧关着门在卧室里。

韩老太太心知肚明，一定是那天的话传到了蕾淑的耳朵里，她这时心里才后悔，不该说是非的。

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敲不开门，只好一夜睡在沙发上。第二天早晨，蕾淑红肿着眼晴出来，一句话不说，喂女儿吃饭，做好女儿的午餐，便带着女儿出门了。韩老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蕾淑离开家门。

蕾淑这一走，一个礼拜都没有消息，这时韩老三才着急了，他问老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老太太不敢说实话，她只是问儿子：＂蕾淑有沒有把钱都拿走？＂

韩老三这才想起来钱的事，进房打开五斗厨，几叠钱还在那里，他想还好，沒钱自然在外面不会久呆。韩老太太听说钱还在，不由的心里一阵轻松，还好，自己辛苦的钱还在。

（九）

蕾淑是带着女儿去了姐夫安排的朋友家。朋友长期在大陆做生意，房子是空着的。

这是一个安静的社区，环绕着一幢幢别墅的是高尔夫球场。蕾淑带着女儿天天在绿草如浪的草场上迎日出送晚霞。她也在屋前的花园里种上了海棠花，窗台上的花盆里种了些太阳花，生活过得十分写意。

她在心里已经决定跟韩老三离婚。这离开家已经有一段日子，她心里感觉自己好像莲出污泥一般美丽清爽。她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在镜子里端详自己了，她很满意自己的大眼晴里快乐的笑意和脸颊上的红晕，这是她失去了很久的。对女儿，她的教和养中也多了很多活泼，只是女儿常常会问：＂爸爸呢？＂

这个问题让蕾淑常常陷入沉思：＂唉，我该如何交待呢？＂她暂时不需要给女儿解释，她还小，可是真的让她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里吗？蕾淑其实最不忍的就是这个了，她很难过不能让她生长在父母相伴的人生岁月里。这是她之前待在韩老三身边的唯一原因。

可是转念又想，那样的家庭环境，家里一直人来人往，看韩老太太感觉良好地在病人面前连吹带打，说话总是夸张三分，而丈夫也完全失去知识分子的风度，在旁边帮腔着调一切就是为了钱时，她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环境也未必对孩子好。想到这里，她有些释怀了。

蕾淑那会儿出门的时候，是带了几百块钱的，她想，这些暂时做为女儿小芯的生活费吧。今后的生活一定会有办法。

这天傍晚，蕾淑正带着女儿在前院的草坪上野餐，她把一个粉色床单铺在地上，拿了面包、花生酱，苹果和一些零食。小录音机里一边放着儿歌儿，一边教女儿抹花生酱在面包上。门口突然停了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国男人，他示意送他的那辆车走了之后，就拉着行李往她们走来：＂是蕾淑吧？＂他笑着打招呼，蕾淑好象有点难为情，又有一些惊讶，心里猜测可能是房子的主人，可是姐夫又没有告诉她：＂是的，您是……＂

＂我是茂平，你姐夫的朋友，＂等茂平走近蕾淑，心里不由的一惊，好漂亮文气！他忍不住地这样想，对蕾淑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

茂平放下行李走过来，＂唷，小朋友好！＂小芯连忙躲进妈妈的怀里。蕾淑抱起女儿：＂很冒昧打搅你！＂她心里有点别扭，主人不在家时入室为主。

＂没事，你姐夫早跟我说了。你们住得惯吗？＂茂平问。

＂挻好的，非常感谢。＂蕾淑有些腼腆，尤其是茂平说话时这么定定的看着她，她低下头，收拾地铺上的东西。

茂平拉着行李走到门前时，看见盛开的海棠花问：＂是你种的花吗？＂蕾淑点着头说：＂是的。＂茂平对她的好感更多了一点：好会生活的女人！

茂平本来没有回美国的计划的。太太被公司派去大陆常住几年后就提出离婚，理由是不常在一起。其实茂平为了找机会跟太太多待在一起，一直中美两边跑，可是太太执意要离婚，而且共同的东西一件也不要，只要让她走。他没办法只好答应分手。这次是突然决定回来的，他想回美国来调整一下心情，离婚的过程对他来说很不容易。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趁天黑之前，蕾淑收拾好野餐的东西，带着女儿回家来。茂平从主人房里出来：＂蕾淑，你带着女儿睡主人房吧，房间大一些，我去睡客房。＂

蕾淑有点紧张，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已经睡在客房里了，真的不用。

＂茂平看她如此紧张，也就不免强了。

＂你想吃点什么吗？＂出于礼貌蕾淑问：＂我可以帮你做一些，＂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茂平回答。蕾淑也沒再坚持，她简单地收拾好厨房，就带着女儿回卧室去了。

茂平这次很失落地回来，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位惊若天仙的人住在他的房子里。而且蕾淑的姐夫曾告诉他蕾淑要离婚，沒地方住才找他借房子住的。他的心有一些热热的感觉，他在房间里想着蕾淑，幻想着是否能有一段缘分。

（十）

茂平见到蕾淑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几年，他一直挣扎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万般无奈。完全沒有想到太太对他有那么多的不满意，以至于坚决地要离婚。见到蕾淑，他不觉心里一震，这般美丽矜持的女人！她的脸像石膏一样的细腻和白净，大大的眼睛里黑眼珠在闪亮，嘴角微微地往上翘，面容里自然而然地带着笑意。他不知道过去是因为沒注意到其他女人呢，还是因为离了婚，本能地留意了女人呢，他一夜难眠。

茂平的回来使蕾淑感到有些拘束，当初姐夫说房子的主人在大陆做生意不常回美国的。现在突然回来。一个陌生人在房子里，行动都在他的眼睛里。她有点烦恼心里盘算着这可能不是久留之地了。她打电话给姐夫，姐夫说茂平是他非常好的哥们儿，尽管在那住沒关系。

第二天早晨，当蕾淑走进早餐厅准备做早餐给女儿时，突然看见茂平坐在餐桌前，正端详着她：＂早，蕾淑，＂

＂早啊，＂蕾淑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她的乳名唤她，脸上有些微微发热＂是时差吗？＂她问，

＂是啊，半夜就醒了。＂茂平笑着回答，＂要做什么早餐我可以帮你做？＂茂平刚回来，他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可做的。

蕾淑慌忙拒绝：＂哦，不用、不用，很简单的，只是做一点麦片粥给小芯，＂

迟疑了一下蕾淑又问：＂你想吃什么吗？有橙汁和牛角面包，＂茂平笑着接受了：＂好啊，好久没在家里吃过饭了＂。

他说的是真话，这四年，每次来去都是一个人，回到家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这次回来，看蕾淑把房子收拾的一尘不染，家里有了人气，有花香，有一种快乐的气氛，他整个人突然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快乐之中。

蕾淑的姐夫跟茂平是同学，他当初就是告诉茂平，小姨子是因为要离婚从家里搬出来，才暂借他的房子住的。所以茂平其实对蕾淑的事情是稍有了解的。

女儿醒来在房间里喊妈妈，蕾淑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去了房间，茂平就接着把麦片粥做好，盛在碗里，怕吃时太烫了。又煎了三个荷包蛋，把牛角面包在烤箱里烤热，整个厨房里就飘着一股面包的香气。他看见有黄豆，便用豆浆机做了二杯豆浆，又给小芯倒好牛奶。蕾淑抱着女儿回到厨房，见早餐已上桌，一切已忙停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看着茂平楞在那里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茂平见蕾淑的一切表情，都有一种怜香惜玉的冲动，他摊开一只手微笑着说：＂可以吃早餐了。＂

蕾淑是一个內向的不善于把内心感受表达出来的人，她觉得这样在一起早餐有些不合适。但又碍于面子她假装看着女儿而不看茂平也不答话。茂平也不客气就坐下一起吃了早餐。

吃罢早餐，蕾淑收拾桌子，小芯却要妈妈抱，茂平拿着童话书和玩具逗着小芯，把她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蕾淑一边洗碗，一边听着茂平在给小芯读着童话，心里突然被什么触动，那时候不想离婚是担心小芯没有爸爸在身边的。她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茂平聚精会神的神情，心里竟是有一些感激。

收拾好一切，蕾淑说要送小芯去敎会办的日托，茂平自高奋勇要开车送她们去，蕾淑也没有推辞，毎天走路送小芯上学，确实也有一些距离的。

送罢小芯回家的路上，茂平突然对蕾淑说：＂我刚刚离婚了。＂

蕾淑心里十分惊讶，她从茂平的眼睛里竟是看见他默默含情地看着自己。她红着脸不说话，心里砰砰地跳着。

车里沉默了一阵子。

茂平问：＂听你姐夫说你在办离婚？＂

这一问勾起了蕾淑的心事，她正犹豫着什么时候跟丈夫提出呢。离开家好几个月，只靠姐姐寄来的一些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应该对这段婚姻有个交待，不能就这么下落不明了。

她低着头慢慢地说：＂我是一定要离的，我们太不一样了。＂她答非所问，

茂平看她这样心事重重，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意味深长地说：＂人生什么时候都可以重来的。＂这是他在遇见蕾淑之后才这么想的。

对蕾淑来说，一个带着孩子又没有上班的女人，离开丈夫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十一）

蕾淑刚离开家的时候，韩老三是茶不思饭不想，他无法接受女儿怱然间被蕾淑带走的事实。也无从打听她们的下落。他后悔当时蕾淑走的时候没有追上去，至少去把女儿抱下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蕾淑带着孩子走了。他反复地回想女儿被蕾淑抱走时女儿在她肩上朝着他伸着双手的样子，心里难受地无法释怀。因为爸爸妈妈的关系，女儿很小就很懂事，常常要爸爸抱着，然后把手臂勾在妈妈的脖子上的欢乐情景。他曾打电话问过蕾淑的姐夫，可是姐夫的回答是蕾淑并沒有与家里联系。他甚至想过要报警，但怕传出去沒有面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抱着蕾淑只是一时生气，过后会回来的希望。

自从结婚后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他们就在一个很冷的气氛里对彼此都没有热情，也没有兴致相投的话题。老三认为既然有了孩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是正常。可是这次不同，蕾淑一走几个月，老三意识到她们回来的希望越来越小。

韩老太太倒是沒什么。她只是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而不安。她劝儿子别太难过，最重要是赶紧搛钱，她对儿子说：＂等我们搛到钱了，蕾淑自然会回来。＂她每次都是这样满有把握地劝儿子。

韩老太太一开始就不喜欢蕾淑，这次蕾淑离家她竟然是暗自高兴的，这样她有机会跟儿子在一起是她巴求不得的。她的真实的想法是蕾淑走就走吧，儿子是博士，重找一个实惠的女孩，孩子可以再生。最重要的是赶紧搛钱过上好日子。

韩老太太来美国快一年，家里每天都会有人来看病，也有稳定的收入。她平时在家变着法儿做饭，让儿子每天回家都有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几个月下来，她发现儿子越来越依赖她，有什么心事也愿意跟她说。儿子也帮她去银行开了帐户，把搛来的钱都存在她的帐户里，她心满意足，也越来越有安全感。

这天早晨，有一个病人介绍了一个美国大胖子来找韩老太太做针灸减肥，韩老太太非常高兴。这是她最想推广的。从做生意的角度上来说，这是一个搛钱的最好项目，第一美国胖子多，第二随便说要做二个疗程，钱就源源不断地来了。

果然有一传十，渐渐地韩老太太有了一些专做减肥的病人。她常常在做完减肥针灸后替病人按按肩背，用一种木制的小滾子在病人的背部由上到下地滚来滚去，使得那些肥得出奇，难以触及背部的病人做完后有一种舒服轻松的感觉，这样病人一来做减肥针灸就很难停止。韩老太太是有生意之道的。

日子慢慢地过，老三除了心里有一个心事之外，他和老妈的生活过得轻松容易，老妈行医搛钱也不少。他唯一就是静等蕾淑回来，无论离婚还是合好，他认为她一定会回来有个交待的。

这些天下来蕾淑跟茂平熟悉并了解起来。她心里逐渐对茂平产生了好感。茂平也不掩饰对蕾淑的喜欢。每天送完孩子，他们就很享受相处的时光。茂平喜欢摄影，他总是拿着相机出其不意地捕捉蕾淑的各种表情和姿态，蕾淑总是娇嗔地要看。她活泼的样子使茂平忍不住地要跟她亲近。有时候，他们也讨论一些人生观、处世观的话题，茂平发现蕾淑是一个有思想和抱负的人，她对自己的人生是有规划的，只是暂时需要一段时间的人生积累。

茂平在大陆有一个很大的鹅肝加工厂，所有的产品都出口到世界各地包括美国。因为最近在美国的公司经理辞职，他回来是想找一个人来填补空缺的。现在他认为蕾淑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不需要做具体业务，只帮他把把关就行了。再说蕾淑的出现填补了他心里离婚的痛苦和寂寞。他认为这奇妙的相遇是有一个冥冥中的召唤的，因为这次如果不是经理的辞职，回美国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的。

跟茂平的相处，蕾淑有一种舒适感，她觉得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包括家庭背景和对人及事物的态度。茂平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他的自信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是韩老三没有的。

蕾淑决定回去找韩老三离婚。

（十二）

蕾淑决定选在周一回去，一来她知道韩老三这天休息。二来小芯上学，她不想带她回去。她想回去拿自己的书和一些衣服，也想跟韩老三面谈关于离婚的事宜。

韩老三见蕾淑回来并沒有把女儿带回来，就猜到七分了。果然，蕾淑跟他谈离婚问题，老三恳切地请蕾淑为了女儿慎重考虑。蕾淑只顾从客厅的书架上把书拿下装进一个纸箱，也顺便把几样自己从大陆带来的小玩儿放进去，并不看他。他见蕾淑决心已定，就开始出言不逊，他先警告蕾淑如果不把女儿带回来就报警，而且也不会放蕾淑走。

蕾淑停下手看着他发泄，心里开始后悔不该轻易回来，如果老三以要女儿为借口决不放她走，那就真的麻烦了。她只好缓兵之计，答应重新考虑并推说女儿因上幼儿园才沒带回来。

韩老三并不轻易地相信蕾淑的话。他认为蕾淑在外面可以呆那么久一定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他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帮助她。他要求与蕾淑一起去接女儿。蕾淑不说话也不答应，只是沉默着在想如何离开。老三突然把桌子一拍，冷笑着说：＂你屁夲事沒有还这么清高！＂。

蕾淑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老三，他的脸气成了紫红色，目光里透着愤怒，嘴巴说话的时候有些变形。一只手叉着腰，似乎失去了理智。蕾淑不由的往后退了几步，老三以为蕾淑要走，就双手大力地抓住她，把她按在一张椅子上厉声地问：＂女儿在哪里？＂

蕾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十分害怕，她怕老三动手。这时韩老太太从里屋出来，她原本想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反正这些天通过与儿子的交流，她感觉儿子经她的开导，已经想开了。蕾淑是个华而不实的老婆，再说到美国来已经事过竟迁了，能干、踏实的女人才是最实际的，想孩子可以再生，她这样劝儿子。

老三倒是没有他老妈说的那么轻松，女儿刚被带走的时候老三沒日没夜地想也默默地流泪，几个月下来他确实有一些释怀了。

可是看到蕾淑来提离婚，他心里的愤恨一下子爆发出来了。韩老太太连忙出来制止，她认为既然一切已经既定，就犯不着这样大发雷霆。她说：＂老三，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么发脾气！＂

蕾淑看见韩老太太出来劝儿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老三不会乱来。

＂蕾淑，你要离婚，也不能说走就走，小芯也应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嘛。＂她这一说沒想到老三更来气了：＂你今天不把小芯带回来就别走了！＂他把桌子敲得啪啪响给自己仗势。蕾淑不敢说话，心里又惊又吓，眼泪顺着面颊静静地往下流。

韩老太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蕾淑一副很解气的样子：＂我们老三哪点差了，是博士，英语又好，回大陆不知道多少人抢呢。你家在大陆行，在美国有个屁用！这里凭夲事吃饭，你哪样行？连我老太都比你强。＂她顿了顿又说：＂老三不过是舍不得女儿才忍着你的。＂蕾淑心里知道，他们夫妻关系，韩老太太起了很重要的坏作用，她常常背后这么跟儿子说。

听了老妈说的话，老三更是心烦意乱，他突然大叫一声要他老妈也不要再说，韩老太太这才住口。室内突然一片安静，但气氛却像随时要爆炸一样。

这时有人敲门，是韩老太太的病人，她连忙去开门，瞬间变的笑容满面。

蕾淑趁着有人进来即刻起身冲出门外，老三没有阻拦，他气忿忿地看着蕾淑的背影骂了一句走进了房间。

他没有想到蕾淑会回来当面跟他谈离婚，他一直以为会收到起诉离婚的法律文件。在看到蕾淑的那一刻，他真想留下蕾淑，心里下意识地对她还有感情。可是见蕾淑一心要离婚，他才发了脾气。

蕾淑又惊又慌地跑出来，正好赶上去城里的巴士，她坐车上一直想哭，看看周围的人只好忍着。茂平跟她约好在巴士总站接她的，可等了三个多小时，巴士来了一班又一班，也不见蕾淑，他正心里着急，就看见蕾淑下了车，蕾淑见到他的一瞬间就痛哭起来，茂平赶紧拥抱过去，蕾淑就扒在他的肩头哭得怎么也止不住。

（十三）

韩老三家的客厅已经变成十足的中医诊所了。两张铺着白床单的医疗床并排放在客厅里，间隔之间拉着一个白布帘，以便两个病人同时治疗。有几十个小抽屉的中药柜占据了一面墙，客厅里还摆着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放着西洋参，海马、灵芝什么的贵重药材。房间里弥漫着重重的中药味道。她的病人五花八门，有减肥的，有急性腰腿扭伤的，有中风后康复的，还有美容的。每天都预约满满的。

老三现在越来越愿意听老太太的话了，也是因为她搛钱的夲事甚至比老三都厉害，月挣万把块不在话下。而老三这个博士后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到的。

近来韩老太太日子过的越来越顺心，蕾淑终于请律师提出了离婚。她要老三快刀斩乱麻不要拖，赶快离了再找一个女孩子结婚。最好是个护士，也能来帮帮忙。所以她紧锣密鼓地要全家人在大陆给老三找，不怕找不到。

她有大展鸿图之势，梦想着有一天搞一所大房子，在里面开家庭病床，让那些年老单身的，行走不方便的病人就干脆住下治疗。

同时她觉得在美国生活很有意思。来找她看病的中国人，张家长李家短唠唠八卦也能知晓天下事。来看病的美国人，就教他们中文，或者跟他们学英语。她有一个小本子，里面全是用中文注释的英文单词，和中文发音。这将近一年下来，她的口语长劲不少，比手划脚的也能对付着交流了。

老三多次跟老妈说因为旅游签证到期，应该延期或者回去半年后再来。韩老太太哪里能等得急，她不想耽误搛钱的时间，签证不签证的不重要。她还有一个任务，要多搛一些钱给老四结婚哪。

其实她在心里也不是身份不重要，她暗暗给自己打算，想找个捷径，如果有个单身的老头儿，干脆跟韩老头离婚搞个假结婚办身份。只是这个想法她没敢告诉老三，她怕儿子不同意。

史密斯先生来看韩老太太已经有半年多了。他是个单身，身体没毛病就是胖。脸色红润红润的，头发稀䟽，又壮又高大。他是美国陆军退役，曾参加过越南战争。他喜欢吃中国菜，也喜欢趁着来打针灸时跟韩老太太学中文。有时候沒有其它病人，他就会陪韩老太太说会话，尽管语言不通，但手舞足蹈的也挺有意思。有时候韩老太太干脆就留他吃午饭，捞面啊红烧肉的史密斯先生挺喜欢吃。反正老三不在家。

可是这个史密斯先生可不是一般的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上，他了如知掌那些亚洲小黄种人的刁滑，他们假装跟美国大兵亲近，掩护同伴埋下地雷，炸得兄弟们血肉横飞的事他不会忘记。但他也记得那些娇小的女人是如何让他爽到销魂的，因此他又喜欢亚洲女人。

韩老太太虽是六十出头，但她在为他针灸的时候，一双肉肉的手总是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找穴位，一针扎下去又酸又涨又麻的也很刺激。有时候不知扎在什么穴位上，他的下身竟然会有勃起的感觉，把他的心吊的痒痒的。扎完针灸，他总是给韩老太太多一点钱，要求她给全身按摩一下。

韩老太太不用太大的劲只是给他揉揉摸摸就能多挣一点钱也巴求不得。这样有了默契韩老太太总是把史密斯先生安排在中午前后，也不安排其他病人，老三也不在家。她心里更大的目标是想让史密斯先生帮她办身份。

这天史密斯先生又如约而来。他心领神会韩老太太对他的手上功夫，他甚至迷上躺在这个小床上任由韩老太太的摆弄。一般来说韩老太太先让他躺下，用酒精在皮肤上消毒之后，就从他的肚子上开始扎针，一直扎到腿上，再用仪器刺激身上的针，他就在全身酸酸涨涨的感觉中睡上一觉，直到仪器的音乐响起他才醒来。这天也照例如此，但当韩老太太来替他取针时，却面红耳赤地看见史密斯先生裸露着下身冲着她笑呢。她心里有些慌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一取下针用一个白单子盖在史密斯先生的身上说：＂OK了＂。

史密斯先生不依，他硬拉着韩老太太不放手。

韩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史密斯先生的行为。但她不想翻脸，她半推半就地替他从上身按到下身才算了事。

她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不这样白吃亏。

（十四）

自从韩老太太无奈给史密斯先生占了便宜，她就思衬着如何开口给他讲担保身份的事。既然吃了亏，也能沾到便宜把身份事办了倒也说的过去，她这么想。可是难就难在这些复杂的事情她没有能力用英语说淸楚，又不能请人做翻译，在事成之前更不能告诉老三，她一愁莫展。

史密斯先生在韩老太太这里开了先河，他就越来越大胆，变得每次针灸结束必要韩老太太慰抚一番，而且也开始动手动脚。

可是韩老太太哪里知道，史密斯先生曾经历过惨烈的越南战争，心里有着无法避免的战争留下的心理阴影。他除了有无法摆脱的忧郁症之外，也有一种强迫症。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尽管政府给他极好的抚恤金照顾和医疗帮助，但他的好几段婚姻都无法持续而告吹了。

韩老太太因为心里怀着极大的目的，她忍耐着史密斯先生，希望通过史密斯先生能达到她的愿望。

可是他们没有达成协议之前，她也不愿吃太多亏，她认为给一点甜头让他上勾就足够了。所以在每次他约诊时，她都不像之前总是安排单独替他治疗，而是故意安排与其他病人同时进行。史密斯先生不得不规规举举的。但是这样一来，韩老太太想跟他说的话也就沒机会说了。

这么一拖就是两个多月，韩老太太有些暗自心急，她深知合法地居住在美国的重要性，她不仅肩负着搛了钱让每个儿子都过上好日子外，最好几个儿子都能来美国。美国这个国家真是太好了，就连老头子来了都有用，可以给她当司机，想到哪儿到哪儿。在大陆，没钱沒势，跳不起飞不高，想干什么都不行。她想起经常来她这里针灸推拿的开中餐馆的姚老板。跟着蒋介石退到台湾，然后又来到美国，四个孩子两儿两女，两个儿子结了婚，都帮着老爸打理餐馆，两个女儿，一个嫁给台湾巨富，一个嫁给新加坡首富。姚太太也跟韩老太太一样年纪，六十来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擦口红、穿高跟鞋，衣服一天一套从不同样，就连在人面前说话都专横跋扈，日子过得飞上了天！她也希望有一天合家能在美国团圆，那可不会比姚老板差！可是怎样才能开这个口呢？时间刻不容缓，早一天办身份，就离幸福更近一步。她心里盘算着这事还得跟老三商量。

史密斯先生这两个多月以来也一直琢磨着怎样能像先前一样既能针灸减肥又能得到额外享受，他不想失去这么个好事。这天他故意一大早来到韩老太太的小诊所，他想趁着没人来之前先跟她谈好加上这个服务的价格，他想明确了付费服务以后就不用再费心事了。这几年自从结束了上个婚姻和加上他的肥胖，就是在背后挠痒痒都不容易，更不用说体内欲望之事，对他来说只要是个女人，年轻年老都是无所谓的。

可是不料老三在家。

老三对史密斯先生一大早到来却是不高兴的。他对这个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史密斯先生先前就没有太多的好感，每次在电话预约时他都不很友善，常常要费很大的口舌解释他要的时间已被预定出去，有时候史密斯先生还会在电话里发脾气，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这些老三都没有告诉老妈。最讨厌的是这个傢伙毎次来做完治疗都沒完没了地懒着不走，问东问西很是麻烦。

韩老太太见史密斯先生提前到来却是意外地高兴。她从心里已经决定要让儿子帮忙跟史密斯先生商谈身份之事。她招呼史密斯先生进屋坐下，并送上热茶，这也是史密斯先生喜欢喝的。

她让史密斯先生稍候。示意老三不要摆脸色，进到里面房间有话跟他说。

老三听完老妈的话先是大吃一惊，亏她连这个都想得出来，不仅老爸那儿说不过去，就连知道的人谁都会笑话的，这怎么行呢？韩老太太胸有成竹，她先要老三不要在意别人笑话什么，你不说有谁知？最重要怎样能花点钱利用史密斯先生来达到目的。

尽管老三不喜欢史密斯先生，但他也不想违背老妈的意思，毕竟，这将近一年，老妈在美国是搛到了不小的一笔钱的，这比他不吃不活工作三年搛得还要多。没有身份，这样的收益是不可能持久的。

韩老太太跟老三在里屋商量了一阵后，决定出来跟史密斯先生开口。

（十五）

史密斯先生沒等听完老三的话就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NO，NO，我不需要太太、我不需要太太！＂他站起身，把韩老太太给他做的一小盘炒面推得远远的，一副好像挣扎着不要被绑架的神情。

韩老太太和老三同时被他十分激烈的态度吓到了，他们相互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烧不熟煮不烂的美国人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老三赶忙解释：＂等一等、等一等，史密斯先生，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是真的结婚，只是办个手续，我妈妈拿到在美国的合法居住权，可以继续给你做治疗啊。＂

史密斯先生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怔在那里喘着粗气，肚子上的肉随着呼吸的起伏不停地㨪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甚至莫名其妙：＂你住不住美国谁管你？＂

哈！美国人就是这么天真！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优越感出生的，还动不动忧郁症。这要是换给中国人，光出生在美国这一件事，就值高兴几辈子了。韩老太太在美国呆了差不多一年，得出的结论是美国人很蠢，而且脑子一根筋，完全不会变通。他们没有中国人聪明，也不如中国人有计划会过日子。

韩老太太对着史密斯先生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地不停，陪着笑臉，扮着无辜乖巧的样子。她恨自己的语言障碍，有些话如果自己能表达该有多好，在老三那里转个弯，效果就差多了，她想。

她赶紧把病床铺好，将所有针灸治疗前的一切工作做好，示意史密斯先生上床。史密斯先生见到马上要治疗，渐渐地恢复到平静的状态。

由于紧张和着急，老三说话结结巴巴，史密斯先生其实并没有听明白老三的意思。躺在床上，他才耐着性子一边打手势，一边问韩老太太需要他帮什么忙。老三在一边就按照韩老太太的意思，一一跟他解释。韩老太太之前要老三试探一下史密斯先生，看看能不能帮帮忙，但发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时，就让老三提出拿到绿卡后付给他一些钱。老三仔细地从头到尾介绍了一下中国人拿绿卡在美国有多难，最容易就是假结婚了。史密斯先生听罢，躺在床上没有吱声，他慢慢地随着韩老太太的针灸指压进入了梦乡。

韩老太太让老三别耽误事儿赶紧去学校。她这天给史密斯先生特别细致地做了针灸并按摩了全身。待史密斯先生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她从背后用力地帮他推起，并有节奏地从肩部一直拍到腰间。史密斯先生缓慢地下床，伸展四肢，他对韩老太太表示非常舒服并要付钱时，韩老太太却拒绝收钱，她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只要你帮我办身份，我就免费给你做。＂

史密斯先生疑惑地将钱装回口袋，他心里明白不收费一定跟这位中国老太太想跟他做假结婚有关。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满面笑容地说再见，只是招招手，步履蹒跚地离开韩老太太的小诊所。

这二天韩老太太有一些心里不安，因为史密斯先生应该每礼拜做二次针灸减肥的，自从上次走了之后就没有再来，也没有打电话来改期，这让韩老太太有些意外。不想办就不想办，为什么做治疗也不来了呢。韩老太太有些后悔不该急于求成的，害得连钱都搛不到他的了。她心里清楚，所谓针灸减肥就是在几个安全的穴位上扎几针，效果几乎是微乎其微，特别是他回家去还是我行我素，牛肉、起司一样不少吃。

想起在美国能这样顺利地开起诊所韩老太太是有一些沾沾自喜的。她把过去在区医院里与病人一起的工作照放大了挂在进门的墙上。也把工作证上有医院公章、照片的那页放大复印了夹在镜框里挂在墙上，只要进了门，就俨然是有证有照的中医师。加上她穿着从大陆带来的白大褂，和屋子里飘散的酒精、中药味，病人来到这里，感觉就会好一些。最立竿见影的是那些喜欢拨火罐的人，拨完之后真也是一身轻松。

但是韩老太太也有一些烦恼，比如公㝢管理处几次来人限制停车数量和时间，因为有人提意见停车位长时间被来看病的人占着。当然，合法在美国居住是她首当其冲的烦恼。

这天早晨，她正在给两位病人针灸，还有一位急性扭伤的病人正在坐等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三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其中一个腰里别着枪的给韩老太太亮出警察证，韩老太太看见枪吓得差点沒坐在地上。老三听见客厅里的声音连忙从房里出来，一看是警察知道事情不妙，他想这一定跟老妈泄留在美国有关。

（十六）

无论韩老太太是怎样的哭泣和求饶，警察还是将她带走了。老三除了一字一句地给老妈翻译警察的话，不准说任何其它的话，他看着老妈被带上警车心里十分焦急，却也束手无策。

警察并沒有说清楚为什么要带韩老太太走，但将韩老太太带走的确实是移民局。老三唯一只能求助律师，他吃不下睡不着，担心老妈在监狱里害怕和难熬。

几天之后，律师转来移民局起诉韩老太太的诉状。

原来在移民局出动抓韩老太太之前，巳经来做过卧底，他们派了一个警察冒充病人来看病，抓住了她非法行医的证据，同时还起诉韩老太太非法居留。老三问律师怎么办，律师说这个案子不简单，不是单纯的递解出境，可能跟税务局也有关。关健是先办保释，把人先保出来。

老三顾不上要缴五万块保释金，他二话不说就交给了律师。傍晚韩老太太就被保释回了家。

一个礼拜不见，韩老太太不仅苍老了许多，而且整个面部看上去都是浮肿的。她在监狱里受到了惊吓。那些女狱警一个个都像男人一样肥肥壮壮，腰里除了系着一条宽宽的皮带，都别着一把手枪。与她关在一起的大多是一些墨西哥偷渡来美国的妇女，她们每天都有被带进来和遣送回去的。韩老太太不懂语言，也沒有人跟她说话，只是在一日三餐时发一个冷的三明治。她无食欲，也呑不下去，只是整天在监狱里以泪洗面。

见到老三，她又号啕大哭起来。韩老太太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懊恼，也有一股好像被美国警察侮辱了的气愤，她用力地哭来发泄。老三示意她轻声一些，怕邻居听见。

是史密斯先生去移民局举报了韩老太太。他热爱美国，宁愿不再来治疗，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违法。他这一举报不要紧，韩老太太除了愈期居留，还有非法行医、偷税，三项罪名一并起诉，韩老太太是祸不单行。

待韩老太太明白过来整件事情的严重性时，她除了害怕，只盼着能赶快回国，她一天也不想在美国呆了去了。可是在法庭沒有做出裁决之前，她的护照已被沒收她不能出境。

老三在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老妈的事在中国人的圈子里已经满城风雨，有的传说更是添油加醋越传越离谱。老三尽量避免去有中国同学的地方，他怕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脸实在没处搁。

终于熬到开庭的日子了，韩老太太丧魂落魄地跟着律师来到法庭。她微胖的身材突然间就变得十分瘦弱，底着头时，两腮的皮就搭拉着，跟之前叛若二人。老三坐在旁听席，她不时地回头看儿子，好像看到了儿子心里才不那么害怕。过去的自信和聪明完全沒有了。

法官提出的罪状，在律师的翻译下韩老太太一一地认了罪，最后法官当庭宣布韩老太太非法经营，偷税罚款十万元美金，十日之内递解出境，永远不得再进入美国。韩老太太听完律师的翻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老三快步上前与律师一道架着她离开了法庭。

韩老太太除了将一年在美国搛的钱全部罚了款，还给老三留下了请律师的债务。回到国内，老四原指望老妈带一堆钱回来给他结婚，年底的结婚宴席已经订好一百多桌。女方家也实指望女儿结完婚之后就跟女婿飞去美国，因为他们听说亲家在美国开医院已经发了财。这一切都泡了汤不说，这满城风雨的如何收场呢？

韩老太太一切都不说，她沉默寡言足不出户，就把自己关在这座破旧的房子里。渐渐地四个儿子也不再理她。她就这样终日地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受尽折磨，有气无力地活着。

（全篇完）完稿于2016年9月26日飞香港途中

作者简的简介

1986年来美留学，毕业后创办了自己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为石油相关产品进入中国开发了先河。商人。但在业余生活中，仍不忘初心，坚持文学创作，以积极的形式表达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