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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阳:对余华长篇小说《兄弟》中主人公人生轨迹的逻辑思考
——泛演化逻辑运用一例
作者:倪阳(教授)
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
【摘要】:以何新、黑格尔泛演化逻辑的独特视野分析余华长篇小说《兄弟》中女主角林红的人生轨迹,帮助理解《兄弟》中所反映的社会变迁和人物命运的深刻主题,令人深长思之。
读余华长篇小说《兄弟》,其中女主角林红的人生轨迹令我震惊。在这部小说的尾声中,余华以看似轻松的笔触这样概括到:
“我们刘镇有谁真正目睹过林红的人生轨迹?一个容易害羞的纯情少女,一个恋爱时的甜蜜姑娘,一个心里只有宋钢的贤惠妻子,一个和李光头疯狂做爱三个月的疯狂情人,一个生者戚戚的寡妇,一个面无表情深居简出的独身女人。然后美发厅出现了,来的都是客以后,一个见人三分笑的女老板林红也就应运而生。”
对这段文字,我始终萦绕于怀,对林红悲剧性的命运不能释怀。类似的感觉也见于其他读者,在余华网站的一些跟帖中可以看到,一些读者也很难接受林红的这样一个命运。
我喜欢读哲学,文学书籍读的并不多,每每读之,亦常常会关注或思考其中人物的命运,关注其中所揭示的一种必然性。
关于什么是命运?当代著名学者何新曾这样定义过:“从哲学上定义命运,我认为所谓命运,就是一个有目的地进行着,因而是必然性的宇宙进程。我们每个人,无论自我是否意识到,都作为一种角色而生存在这样一个进程中。”
对于人的这种自身命运,“可以抗争,可以选择,但这种自由是相对和有限的”(《思考——我的哲学与宗教观》)。
我同意他的观点。北京师范大学的严春友教授也写过一篇书评,叫做《命运的力量——<白鹿原>的启示》,谈的也是他在读长篇小说《白鹿原》时,对于其中人物命运的哲理思考。
近日得何新先生惠赠的《我的哲学思考——方法与逻辑》,读其中卷一的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过去在此前的几部著作中也曾刊出过,这次作为修订稿收入。我过去也曾读过,但此次读之,结合近期研读黑格尔的《小逻辑》,似有了新的体悟。深感何新清晰明了地阐释了黑格尔的逻辑学。
在这几篇文章里,何新阐述了泛演化逻辑、历史概念类集等重要概念。何新指出,他“尝试描述和研究人类思维中一种特殊的概念系统——历史概念类集。这种概念系统(黑格尔称之为‘理念’系统),作为系统化的历史概念集合,是在观察和描述某一事物连续的形态演化——即历史形态的演化中必然出现的”(《我的哲学思考——方法与逻辑》)。
何新反复举例谈到,“只要用历史发展的观点考察任何事物,都可以为之编制出一组历史概念类集”。“这一类历史概念集合,在任何科学领域中都是经常见到的,因此还可以列举出无限多个。但这一类概念集合,又是思维中存在的一种特殊的概念组合,它一般具有如下的性质:
第一,它通过一系列概念的过渡,表现着某一事物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一系列阶段。反映着这个事物在这些阶段上所产生的一系列不同形态。
第二,由于这些形态在发展中是互相转化的,因而这些集合中的各个概念,也具有互相转化、递进的历史联系”(《我的哲学思考——方法与逻辑》)。对于以上这种类型的概念集合,何新将其命名为关于某物的“历史形态概念集合”,简称“历史概念类集”或“历史集合”。
他指出:只要用历史发展的观点考察任何事物,都可以为之编制出一组“历史概念类集”。例如:受精卵——婴儿——少年——成年——老年——死体;蚕卵——蚕幼虫——蚕成虫——蚕蛹——蚕蛾,等等。
在这两组历史概念类集中,分别是同一个生命,但其生命形态却不断变化。也就是说,其自身形态在不断地对自身变异着。也就是说,作为同一事物的人或蚕,在不同的时间区间内,自身对自身是不同的。尽管是同一个人,却是非常不同的人。尽管是同一个蚕,也是非常不同的蚕。由此必然产生悖论:
正题:A是同一个A。
反题:A对自身并非同一个A。
这一悖论,用黑格尔的话来表述即是:“某物在自身的否定中,规定其自身仍为同一物。”或者说,世上任一有限之物,都是自在地是矛盾的。顺便提一下,那辆在小说《兄弟》中反复出现并被大加渲染的“永久牌自行车”也是这样一个有限之物,它并不永久。
为了讨论的便利,何新还引入了一个“Time—Space”(简称T.S.,即描述时间与空间)的坐标系统(见下图)。
Time轴表示单向上行不可逆的时间流序。Space轴表示一——以二维象征多维的空间广延。
设有某一事物A,存在于T.一S.坐标中。宇宙中一切事物莫不有其发生与消灭。A当然也是如此。假定A发生于Time轴的a点上,而终结于Time轴的a∞点上,其间相继经历T轴的a、a……诸点,而依次在形态上发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可得到描述事物A演化过程的一个历史集合(见下图)。
何新的这一理论触发了我对林红命运轨迹的逻辑思考,并将此二者联系了起来。
运用何新上述泛演化逻辑、历史概念类集的理论,联系到林红的人生轨迹,正可以把它视为一个历史概念类集。
纯情少女——甜蜜姑娘——贤惠妻子——疯狂情人——悲戚寡妇——独身女人——美发厅鸨母——(监狱女囚)(这最后一个轨迹,余华没有写及,但其必然的演化趋势如此)。(见下图)
这是一个林红吗?如此对立而风马牛不相及,这绝不是一个林红!不!这就是一个林红,一个自身不断演化和蜕变着的林红。实体性的悖论就是如此。
在余华的小说中,从纯情少女到贤惠妻子的这段演化时间是最长的,为20多年的时间,其中她和宋钢结婚为20年的时间。
余华用了大量的篇幅叙述和抒写了她和宋钢之间曲折的爱情经历和共度艰难的深挚感情。这段时间的林红没有什么逻辑上的矛盾。但也孕育着以后变化的种子。这主要表现为过度的贫穷和性生活不完善的双重压抑。
当然,这个时期还是一种“潜在”。这20多年的后期发生了些什么呢?发生了宋钢走后她的孤立无助;发生了她在烟鬼刘厂长那里遭受到的种种屈辱,几至走投无路,难以生存;发生了李光头传奇般的财富故事,以致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和纠缠她的烟鬼刘厂长的命运,等等。
所有这些催化,使她的变化成为必然,使她的变化成为一种畸变。疯狂情人的时间最短,只有三个月,这时她已年过四十,与前二十多年的林红发生了巨大反差和逻辑矛盾,似乎是不可思议的。
余华的描述绘影绘形,穷形尽相,且易引发争议。而这正是要表达出一种过度的压抑演变为过度的放纵的idea。而在随之而来的悲戚寡妇和独身女人的这两个时段,这个时间段也就半年多,看似是一个沉默的过渡段,余华着墨不多,林红也是沉默的,“没有人知道宋钢的死在林红的心里烙下了什么”。“半年里深居简出。刘镇的群众很少见到她,见到了也是一张表情冷漠的脸”。
但这沉默的一段,却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人们能够知道而人们又不能够知道她究竟想过些什么。毫无疑问,在这段时间里,林红的头脑里曾经卷起过翻江倒海的波澜。有多少痛定思痛?有多少欲哭无声?有多少生死抉择?
正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在心中深深地自问:“是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接下来就是奇峰突起,林红成了一个开办美发厅的鸨母,与最初的角色纯情少女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对立。以上只是一个概括性的叙述,至于这种演变的全过程,细心的读者自会通过小说来体会。
人生的命运如此,真是令人不禁感慨欷欺。这使我联想到了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林红的名字是否从词中的第一句化来?不得而知。但生命的流变竟是如此相同。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生命的流变实际上每天都在发生。
早在1807年,黑格尔曾写过一篇读来颇为幽默但却十分深刻的随笔。其中就谈到一个人可能是如何演化为一个罪犯的。他说:
“且说一个凶手被押往刑场。在常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凶手。太太们也许会说,他还是一个强壮的、俏皮的、逗趣的男子呢……研究人的专家则不然,他要考察一下这个人是怎样变成罪犯的,他会从他的生活经历和教养过程中,发现他的父母反目已久,发现他曾经为了轻微的过失而受到某种严厉的惩罚,于是他对公民社会愤愤不平,接着还发现他刚一有所反抗,便被社会所摒弃,以致如今只靠犯罪才能谋生。——大概有不少人听了这番话会说:他想替凶手辩护呀!”(《黑格尔小传》)
这里所体现的正是黑格尔的这样一个具有历史感的泛演化逻辑思想。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黑格尔哲学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巨大的历史感。在他眼里,任何人和事物都是历史地变化着的。
在《兄弟》这部小说中,林红的演化只是其中的一个个案,余华要借此表达的实际上是从“文革”时期到现在这样一个跨度两个时代的演变。他说:
“我发现,我们必须把今天的中国和文革时的中国联系起来看,因为这两个时代本身就是紧密相连的。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花了不到两年时间完成了这部小说。没有‘文革’时的压抑,也就没有中国今天的种种放纵。”(《访谈:巨大欲望的时代》)“这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四百年间的动荡万变浓缩在了四十年之中,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那么,今后又将如何演化呢?他又说,
“社会生活里极端现象已经达到了顶峰。然后我猜测,这个社会将会逐渐发展成一个较为正常的、较为温和的社会,一切的存在都有一个合理的度。”(《访谈:巨大欲望的时代》)
这是可以预期的,物质欲望和生命欲望的过度压抑必然带来过度追求和过度放纵;而物欲和情欲的泛滥和放纵过后又必然会产生出一种失落和空虚的感觉,并进而导致精神的追求和反思。近年来所出现的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和核心价值观的倡导亦可以说是其表征之一。这绝不是偶然的。当社会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我们有理由期待这个社会变得日益成熟、和谐。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
这正合了黑格尔的辩证法的三段式:正题、反题、合题。在这里表现为:过度的压抑→过度的放纵→较为正常、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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