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我是12号去看的《唐人街探案3》,家门口的电影院,开开心心去,开开心心回。当时我还想这真是个挺成功的商业片。那时,我并不知道口碑有这样两级分化。
回来一查,才知道票房过十亿,豆瓣却只有6分出头。网上有各种影评,说什么的都有,最狠的说这是大杂烩,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陈思诚。
还有人说这是烂片,拜托这是烂片吗?不是吧?怎么都比不可乐的相声小品强吧?注意,“烂片”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头衔,不是什么片都能加的,要讲基本法。希望大家都严谨一点。
可以我告诉你我的观感,这个片完全可以看,而且可以全家去看。唯一的观影建议,是座位不要太靠前了。我看的巨幕,只买到第四排的票,被刘昊然的腿和王宝强的金牙晃得一直晕。
说说我认为可以看的理由。
很大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我是在今年、也就是在2021年春天去看的。去年春节,该片因为疫情临时撤档,前后相隔了整整一年。
假如时光倒回一年,我在2020年的春节去看,或许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比如《heal the world》响起来,倘若是在一年前,我大概只会有一个念头:什么鬼,陈思诚你以为电影院是KTV吗,要把你喜欢的歌都点给我们听一遍?
然而,我是今年春节看的。
世事如潮人如水,同样是人,同样是受众,去年有去年的心情,今年有今年的心情。就好像武侠小说里,同样是明教的人,大伙儿在光明顶大战之前是一个心情,但在惨烈的大战之后,在无数的泪水和鲜血之后,大家又是另外一份心情。
假使是去年,迈克杰克逊乱入,我大概率会觉得突兀,觉得主创都不打招呼就卖情怀。但是此时此刻,经历了一个特殊的庚子年,听到迈克杰克逊从天堂来的声音,作为电影院里的一个个体,我代表我自己说一句,它出现得合理,催泪,有被慰藉到。
那些歌词,句句都在心坎上。There are people dying,难道不是吗,这一年里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吗。你说陈思诚是有心为之也好,是误打误撞的也罢,今年的我听到它,就能相信主创不是无病呻吟,不是放老歌过瘾,而是有感而发,是有他的人文诉求的,是在怜我世人,甚至是牺牲了一部分电影的协调感来温暖我们。
有一些东西,在某个时刻拿出来是混蛋,但在另外的特殊时刻它就是好的,甚至是艺术。光明顶之役前,明教大伙儿喝酒吃肉那叫犯禁,是乱规矩;但在光明顶一役之后,活着的人点起篝火喝酒吃肉,那就叫痛快,喝了酒咣当一砸碗,仰天大吼一声,那是艺术。
再往下说。《唐探3》这部电影,疯癫,夸张,五彩斑斓,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你说它太“疯”了一点,我理解。一个周伯通好玩,五个周伯通在一起就不好玩。
可问题是,这一次在影院里,我就愿意疯癫,我经历了这么难的一年,好不容易跑到影院来,我疯我乐意。36D怎么了呢?cosplay成葫芦娃怎么了呢?每天用政治正确的扫描仪到处扫射,累吗亲?
我看电影其实很矜持的,有一点不好笑的我绝对不笑,问题是这次我乐得出来啊,影院里大伙儿都在乐啊,这是事实。有人板起脸非说敛尸房一段不可乐,我却觉得挺可乐。得对自己诚实。
电影有电影的规律,商业电影也得讲规律,不能演“飞”了,没错,道理咱都懂。比如音乐铺太满,通常是不好的;比如王宝强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BGM“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种玩法通常是不好的,都懂。电影咱不专业,我大学专业是电视,老师反复告诫,用音乐一定要谨慎、小心、敬畏。
可问题是生活比艺术大,人心比电影大。电影的规律再重要,也得让位给人心的规律。我特么在这个操蛋的庚子年后,无所谓音乐铺得满不满,无所谓这不明不白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是不是好的电影手段,我就想哈哈哈,这就是人心。
在这个问题上,十亿票房有它的道理,你得尊重。
当然了,有一样东西永远是要遵循的,就是三个字——合理性。大家再想爽,你剧情不合理,我们也爽不起来。
好比武侠片里,掉下悬崖捡到秘笈,勉强还可算合理,你看了可以爽。但倘若是黑老大哭着喊着要送你秘笈,求你练好之后杀了他,再娶她漂亮女儿,继承他亿万家产,这就不合理了,你爽不起来。
所以有的人就认为《唐探3》一些地方“不合理”:怎么一到东京机场就大打出手了呢?这东京归黑社会管了?怎么地铁里可以搞擂台了呢?王宝强和托尼·贾在车厢里发疯,耍五连鞭,没人管?
明明那么多的“不合理”,高票房怎么来的呢?怎么那么多观众又顺利吃下去了呢?答案是因为它荒诞。注意这里荒诞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手段,荒诞可以治愈不合理。
《唐探3》里,主角一出机场,就和所有人打成一锅粥,起初几秒我也觉得不合理,但看到情节迅速走向荒诞,连清洁工、蜘蛛人都扑下来参与群殴,我就觉得它反而合理了。因为这个东京不是现实的东京,而是一个荒诞的东京,这个机场也不是现实的机场,是一个荒诞的机场,它反而就合理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影片最后的法庭一场,我觉得扣分了,因为它既不够写实,又不够荒诞。法庭上可以随意增加新证据的吗,可以随便发言像奇葩说的吗?不可以。在周星驰电影的庭审上可以,因为够荒诞,包大人怎么样都可以。然而在这里却不可以,它不够荒诞,所以也就不够合理。
并且,影片的最后插进了一个故事,是关于黑老大的身世之谜的。这一段故事也应该再好好雕琢一下。这个故事不是用的荒诞的手法,而是用的写实的手法,主创想用这个故事解释罪恶的来源,想让它作为影片的压舱石,让它压住放飞的王宝强、托尼·贾们,给影片以质感。
既然如此,它就要被接受最严格的挑剔,要足够压秤,要细节丰满,要极其可信,讲苦难要像真苦难,所以对要求高的人来说就欠缺了一点。
但话说回来,对于商业片,这些毛病没什么好抠的了。花个几十块钱,全家一起乐,怎么不值当了,何况还有彩蛋?
说句不怕你觉得凡尔赛的话,我的笑点并不低的,我能乐得出,绝大部分人应该也都能乐得出,不比看那些相声小品强?
末了讲几句题外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一样的感受:
一个月前,去看电影,老街还冷冷清清,影院里门可罗雀,一个人坐着,犹如包场,总让你觉得这江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热闹得起来。
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餐馆前排长队,影院已经买不到好的座位了。
这一年里,有的人离去了,有的人活着,就好像中国电影这个行业,漫长的一年停摆里,有人功败垂成,有人生不逢时,有人黯然离场,有人壮志未酬。但还有很多人坚持了下来。回来的时候,我们一撞见的是唐探、王宝强,你说这有没有一点巧合在里面寓意打不死的小强?
票房回来了,人回来了。主角打不死,这很武侠。祝中国电影好运吧。
最后想问一句:
这个姑娘是很有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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