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河内很多餐厅，
现在都有“奥巴马套餐”。
1997年我开始在硅谷读书的时候，校园里最常听到的一个词就是“财富自由”。因为那时候的硅谷，正在造就一批批20多岁就成为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的科技新贵，因此“财富自由”和“30岁之前退休”，成为一种时尚，每一个教室走廊里背着双肩包戴着眼镜的工科生们都在做着这个梦。我的很多同学，不管原来学物理的还是化学的还是生物的，有不少都转学计算机或者电机工程了。我天性贪玩，喜欢地质旅行，加上选过C++的课，觉得写代码很折磨，就还是继续在地球科学里赖着了，但还是不时会被惊呆一下，比如1999年搬入一个两室一厅的研究生公寓里的时候，已经住在里面一段时间的新认识的韩国室友说：

“你的房间里，原来住的是布林呢 - 他在房间里放了一堆计算机，弄得整个房子都很热 ..."
而我当然知道布林是谁 - 虽然那时候校外很少有人知道 - 因为学生们都在用他写的谷歌的内测版了 ... 当然，再往后的故事，也就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那就是布林和佩奇都早早财富自由了。

而另外一位学校的小师弟，自己创业失败之后，拿着家里的钱，开始只要是同学创业又愿意让自己入股的，就去入股，想法就很简单：“这些人都比我聪明，我买一点他们的未来，不是比买自己的未来更好吗”？后来，他也很快财富自由了。
毕业后离开硅谷，来到了广袤的德克萨斯，就很少听到“财富自由”这个词了。因此，最近有一位在加州的朋友，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个词，让我突然又回忆起来。真是十年如一梦呀，更不用说快二十年了。

朋友首先给我讲了一下理论，怎么算财富自由，甚至给了我一个公式：
  • 财富自由 = 付清的房子 + （正常花费 + 所得税 + 地产税）* 25
作为一个本科学过四大基础物理四大高等力学，矢量运算张量运算曾经都很溜的理科生，虽然很久只用标量运算了，但这个公式还是一看就明白的，然后觉得也还算有道理。它其实只用到了两个基本假设：

  • 第一：没有过度的通货膨胀
  • 第二：比较稳定的4%的年化率
再仔细一看，这个公式里，虽然都可以是变量，但最大的变量，其实就是“正常花费”到底是如何定义的。这个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且就算同一个人，也与人生的阶段和心境有关。举一个例子。
  • 李开复：他去年在莱斯大学讲座，提到自己本来是个非常雄心勃勃的工作狂，但是一场大病之后与星云大师开始探索人生，然后发现，“最富有的人，就是欲望最少的人”。
所以，“正常花费”的多少，其实是与“欲望”的多少正相关的。而“欲望”这个东西，你不能一概而论去说“欲望多”更好（“有远大理想”），还是“欲望少”更好（“有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何一个自己选一个道德制高点，然后去评判别人的欲望过多或者过少，都不是智慧的做法（人的评判心，是最可怕的东西啊）。举几个例子：
  • 王X林: "订个小目标，比如先赚它一个亿”
  • 富兰克林：这位众所周知的美国国父，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在辅助杰弗逊起草独立宣言的时候，杰弗逊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充满理想主义；而富兰克林当时已经八十来岁了，是没有那么多情怀的。事实上，富兰克林一辈子三观都比较普通，和你我正常人都比较相似，喜欢赚钱攒钱。但是起草独立宣言那一刻，他却突然理想主义爆棚了，说“人一辈子要干一件大事，否则只是富裕的死去，是很可耻的”。这倒是和钢铁大王卡耐基比较类似：他觉得死前如果没花完钱，就会在死后被别人糟蹋自己的钱，那很可耻，所以就在生前把钱捐出去很多，做到自己支配。
  • 画廊故事：我之前讲过迈阿密小画廊里我见到的艺术家老夫妇，一起在画廊里吃简单午餐喝葡萄酒时光停顿的故事。他们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欲望”不高但幸福感很高的一个例子。至少，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是在一个很幸福的舒适区的。

从这几个例子，就可以大概看到一点世间众人的金钱观，就像七色光谱一样，也是五颜六色的，而且也很难说有什么高低对错之分。
但总之，财富自由是与欲望正相关的。因此，我就按欲望的层次，也总结了一下财富自由的几个层次。

第一层次：热水澡冰啤酒自由。家里要暖和，随时热水澡。
作为一个小时候每天听到官方媒体宣传”首先要解决人民温饱问题，再奔小康”的人，和在大学时候第一次喝到冰可乐并且感受到巨大幸福感的人，我觉得财富自由的第一层次，就是可以24小时随时可以有热水澡和冰啤酒。

虽然时代已经很发达了，但想想世界上仍然差不多有20亿人没有连上稳定的电，10亿人压根就从来没有通电，“冰啤酒”一项就是人家想都想不到的。而我的邻居，几年前飓风之后停了两三天的电，立刻受不了了，去买了柴油发电机，第一件事就是把冰箱连上，然后邀请了我们几个邻居一起在门口车库前喝冰啤酒，那种夏天里冰啤酒的清爽，至今难忘。所以，这一层的财富自由，虽然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世界上几十亿的人了。更不用说热水澡：寒冷的冬季，谁不喜欢家里暖和和，然后热气腾腾的淋浴里，冲上十分钟呢？更不用说德克萨斯的很多房子，一个淋浴里一前一后两个喷头同时冲水，成为休斯顿市长去加州吸引初创公司来德州创业演讲时最大的卖点。
第二层次：蔬菜超市不看价自由。
当一个社会足够发达的时候，如果再怎么买菜买肉，也花不了几个钱，那就有蔬菜超市不看价自由了。
我小时候，猪肉好像是一块钱一斤，而很多人的工资就是几十块。因此，买肉是必须看价的。现在似乎也还是要看，但是已经好多了。至于互联网大厂的新贵，或者创业的老板们，那就不用看价了，自己买菜做饭，又不是餐厅，能花多少钱呢？
第三层次：随时订机票自由。
如果能到这一层次，那么它带来的自由感是很强的。我在硅谷读书的时候，一次寒假女友突然想起来去纽约玩，而且立刻要去。我一看机票，往返要八百多美金。那时候正常的美国国内机票，如果提前2周预定的话，可能两三百比较常见。可是，因为爱情，那就豁出去吧，八百就八百吧。虽然也订了机票，但不能称为“随时订机票自由”。
前面提到的加州的朋友，她认为这一层次，还需要“随时米其林餐厅”自由。这一点我倒不是非常认同。我不是不觉得米其林餐厅不好吃；的确是好吃的。但我认为非米其林也很好吃，甚至更有情趣。比如在河内旅行的时候，我就特意去吃了奥巴马套餐。那是一次他和名厨，也就是后来抑郁症自杀而死的 Anthony Bourdain 在河内一家设施特别简陋的店里吃的：两人都坐在塑料椅子上，一边吃着普通但美味的食品，一边喝啤酒聊世界大事和人间小事，我认为那比起米其林餐厅里黑乎乎的灯光和服务员五星级的微笑，还是更轻松自在多了。装的人，装的环境，虽然装的那一刻你可以觉得很真诚很感动，但多了的话还是不免觉得有点装的。
第四层次：国航头等舱自由。
作为一个普通人，因为公司是个大平台，我算占了大平台的好处。虽然时时看到一些文章，说“不要把平台当成能力”，不要“温水煮青蛙”，但有时候我还是自我麻痹，第一认为能有个平台就算不是能力至少也算运气，第二认为既然有平台那就先享受着吧 - 比如我所在这个平台国际飞行自动享受商务舱的政策。

所以，我曾经觉得对商务舱就很满足了，并不觉得头等舱有多么珍贵。然而有一次，尝试了国航的头等舱并且尝了商务舱没有的北京烤鸭之后，我突然觉得：头等舱的确不一样的，因为烤鸭太好吃了，比地面的烤鸭店都不逊色。
第五层次：家中自带加油站自由。
公司里有一位老前辈高管，在德国，老爷子喜欢收藏车，家里一堆堆的车。据说退休的时候，就有人送了他一个小加油站，放在他房子门前，虽然只有一根加油管，但是的确可以随时给他的那些车加油了。

我虽然只有一辆皮卡，而且对任何商店基本都毫无兴趣，甚至网购也很少，因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想买的，但是心想如果能达到这一层次，那么我也有十几款车是有兴趣的，那么家中自带加油站的确是个好主意！

第六层次： 老舍小院自由
著名作家老舍，写过一篇文章，讲述他的理想，标题是

《我的理想家庭：一妻一儿一女，七间小平房，院子必须够大》

我把这放在第六层次，是因为这个其实很难。有人要抬杠，说我去农村，七间小平房加个院子，不是很容易吗。但我要说，这世上有几个人，有可以想去农村住，就真的可以去农村住的自由？更不用说，“一妻一儿一女”一起住在平房小院的理想了 - 穷人固然常常在城市，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而做不到；就算是富人，在一个贫富差距巨大而浮躁的社会里，有多少诱惑在那里，让”一妻”成为只是名义？
我不知道这六层财富自由，分别需要什么样的财富总额。有兴趣的人可以帮我计算一下。我是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做到头两个层次，就应该已经非常感恩了才对 - 因为它们带来的幸福感是非常跳跃性根本性的。至于三四五，那都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第六层反而是有些奇怪的：很少有人做到，但那很多时候又不是凭个人努力而可以改变的，它更多的依赖于大环境和社会风气。

我自己过了四十岁之后，曾经冒出过一个想法，就是哪一天不工作了，就把财富全部买成母校的年金，这样一边不用再操心经济的琐碎了，一边还可以给母校做贡献。
对我而言，财富自由，其本质是手段而不是目标；是 a means to the end, but not the end in itself.  财富自由充其量是个“伪目标”。比如有的名人，虽然财富自由有了，却失去了人身自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而另一些人，通过财富自由而得到别的更终极的自由，那就很有意义了。比如我的研究生同学小伙伴，来自某南亚小国，父亲是联合国官员，两个哥哥一个纽约一个澳洲也都是有钱人，他自己却做着普通的工作，而且干了十几年四十岁不到就不干了，开始浪迹天涯。他的“财富自由”，来自于两个基本事实：第一，他是单身，只需供养自己；第二，他的生活简单，需求很少。所以，十几年之后，他就“财富自由”了，并且因此得到了“社交自由”，“时间自由”，"思想自由”，....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财富自由是很有意义的，它可以帮你得到很多其它的自由，比如不喜欢的事，就不用再去做；而不喜欢的人，就不用再理他们。
只不过，就算财富自由的人，大部分还是想要做事而不能闲着的。
人生最大的难，不是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而是别人不让你做你喜欢的事啊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七十多岁财富自由的老头子，还要争先恐后打的头破血流要去做美国总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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