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来不乏人的历史,却少见树的历史。大树跟道路、建筑一样,只有知道了它们的来历,人跟城市、所居之地才能有真正的亲缘关系。”
冬天里看到北方的树,或许才能体会到不同于温润南方的古朴苍劲、大气磅礴。
北方情结渗透在很多文人的笔墨之中。《北方有棵树》的作者欧阳婷,从小在新疆长大。“回望我的少年时代,是沙砾蒸腾的烈日,野草疯长的气息,空旷无边的荒野,高远的天空,时间阔大、平缓……如果说我的一部分是被什么养成,我想,西北那些朴实低调又令人敬佩的草木,就是我对美的感悟的起点”。
不单是树,花鸟鱼虫,风雨雷电,大自然的草长莺飞,早晚光影的阴晴变化,在善于观察的人眼里,周围世界时时在变幻,呈现出无穷多种神奇和美。
风景和草木之美人人可感,但是能像画家一般细细描摹的却是少数。“作者是这少数人中的一员,她的眼中既有整体也有局部,能辨析光与影、各种色调的微妙变化,更能以细致温柔的笔触,将视觉和情感体验转换为牵动人心的文字。”(周玮评语)
“北京雾霾特别严重的那个冬天,深忧于我们身处的环境,找出约翰•缪尔的《夏日走过山间》来读。如今回溯,对我来说,那似乎是个明显的分界点,让我开始从略识一些草木,到真正发愿以及行动起来,更深入地去了解和辨识它们。”思考、读书、写作,长久的积累和沉淀,汇集成“写给大自然的情书”,但这里并不仅是抒情性的描写。科学观察与探究精神,再加上对西方经典自然文学的向往与追摹,形成一部独具特色的本土原创自然文学作品。
科学知识深化和丰富了个体对自然的欣赏,例如,在漫长的寒冬,我们可以去观察冬芽是如何悄悄地酝酿着早春的绽开。
是那棵再寻常不过的12月的毛泡桐,让我对树的冬芽报以由衷赞叹。大概几天前多风的缘故,走在路边,忽然发现毛泡桐树下落了许多果子”,不……不对,不是落果,上个月才在另一棵树下捡过它的蒴果,那些果实有如黑褐色干裂的风铃,结结实实地连在枝条上,纵然枝条已经离开了大树。我这才醒悟过来,这回是它的冬芽!
再抬头看,不觉之间,已是满树的花芽了,齐整向上的姿态,是要经冬的。在树下枯叶与星点的青草交缠中细细搜索,捡拾了许多新鲜的嫩枝。细细观看,花芽坚实,外面有一层黄粉,便是这样的一层淡淡的鹅黄色,让我连年冬天都觉得毛泡桐远望过去总像是自带光芒。这是黏质腺毛被太阳照耀折射的微光,也是毛泡桐得名的缘由,花芽和幼果上都密密地附着一层,会粘在手上。我猜想这层腺毛恐怕也有御寒和保持水分的功能。这样的淡淡黄色,让我站在树下的时候,好像获得了一点可以借以过冬的暖意。
前次新奇地掰开它顶端开裂的果壳,猛然看到一堆密密的白色颗粒,以为是寄生在里面的虫卵,吓得迅速脱手扔掉,又反应过来是自己吓自己,捡回来仔细看了它的结构。蒴果里面有两室,成熟干燥后,室背纵向开裂,可以看见每个室里都有一枚黑色如南瓜子般大小、宽卵状的中轴胎座(我起初误以为这是种子),而密密附在其上的白色“虫卵”,其实才是毛泡桐真正的种子,种子小如黑点,包裹着它们的是白色的膜质翅。以前看到过一个小句子,“冬夜有风,可听见槐荚响声”,现在摇动手里的泡桐果实,带翅的小白种子扑簌簌掉落出来,随风的方向飘落,而留下的“胎座”则与果荚碰撞,在它们各自的“房间”里也会猎猎作响。
捡了一捧被风吹落的毛泡桐花芽回来,几枝长些的放在从前在大理买的粗陶罐里,也很好看。用力打开花芽,可以看到子房和花丝在里面都已初具形状。今次我多一份留心,不那么“理所当然”地观察毛泡桐,就好像发现了一点新世界。在如此冷彻心扉的时刻,就这么直白地看到一棵树、一种植物的耐力,真是感动于这种强大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我显得如此脆弱,降温的这些天里,尤其觉得难熬,在有暖气的屋子里还需要开着电暖气才能感到舒服。
“芽的绽开是场奇景,但很容易被视作理所当然。”生物学家海因里希说。整个冬天,芽都在那儿等待时机。芽只要处于休眠状态,就可像冬眠的昆虫那样,在冬季气温极低时也能存活下来。再准确一点地说,自上一年的夏天开始,大树们其实就已开始孕育嫩枝条、树叶和花朵,并且把它们包裹在芽中,形成叶芽、花芽,或者是两者的混合。
漫长的冬季,它们要经受冰雪严寒的考验。在芽被激活前,将它们维持如此之久,是要付出可观的代价的。不过,对于树而言,这样做所获得的利益总是大于成本。海因里希猜测,让叶子和花在整个冬天里包裹在芽内预先成形,一个主要的好处是,可以在春天快速启动—芽已做好准备,一有信号就迅速萌发,从而使树木最充分地利用短暂的生长季,来制造它们的光合机器——叶片。“一旦接收到起跑的信号,嫩枝和叶子便开始为奔向阳光与夏天而竞技。”
这之后,我有意识地,外出时都会巡视一番冬芽们的状况。玉兰的冬芽是早都知道的,在深秋玉兰树落尽叶子时,枝丫上就缀满毛茸茸的花芽,这在寒冷中显示出的勃勃生机每每使人震动。而新的惊讶来自于山桃,可以看出,它们早在我留意之前,就已经支棱着许多新芽了,而新生的幼枝也在冬季里蹿出了数厘米之长,新生的那一截枝条是鲜艳的漆红色,仿佛可以看到那些粉白的小花们迫不及待渴望挣脱芽苞的雀跃之心。山桃也确实是每年最早用花朵报告着春天已经真正回返大地。
芽的成熟程度似乎与它们在春天萌发的时间早晚成正比,比如春天稍晚些才生发出叶和花的银杏,此时新芽萌生在木质短枝上,芽的膨胀程度就不很明显。
过去接连两个早春,每当我慨叹于迎春、连翘、元宝械又如常地绽放出令人喜悦的黄色小花时,也往往发现,实际上蔷薇早都是嫩叶满架了,最早带来春讯的也许应该算是蔷薇。今年我特意早早地证实一下。那是步入“四九”的一周,却像是就要步入春天,接连的晴日碧空,我相信蔷薇对温度的感知是要比我敏感的。
走到曾经繁花开得烂漫炽热的一大丛蔷薇跟前细看,发现精巧的五片小叶果然早已挣脱芽鳞片了,散发着嫩绿幽微的光。我还是感到极为惊诧,在这还是灰秃秃的大地上,月季、蔷薇虽是半常绿植物,但是在冬季的北京它们往往也都是枯寂的,与别的灌木看上去无异。芽需要把握好时机尽早绽开,但也是要冒风险的,如果再来一次降温怎么办?尽管如此,树木很少被错误的启动所误导,它们显然比我心中有数,知道何时让自己的芽从休眠中苏醒过来。
树木怎么知道应该何时开始并破芽呢?它们是怎么感受到这个信号的?海因里希说,芽遵循着一套时刻表,它被各种线索——昼长、季节性冷暴露持续时间和适宜的气温等的相互作用支配。因此,仅有温暖是不够的,在漫长的冬季过后,何时为夏季准备重启生命,这个时间的计算绝不是偶然的。开花和树叶萌发是精准设定的事件,自有一套灵活的内在机制,在掌控着芽的抑制和激活。节选自《北方有棵树》(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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