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作品 |《人世间唯一最疼我的人》赵萍
人世间唯一最疼我的人
文 | 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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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记得儿子小小少年时跟他大声朗读的情景。
那年故乡飘雪,儿子坐在火炉边,我声情并茂大声朗读《中外书摘》上的一篇文章“我生命中约会的另一个女人”,我经常在儿子面前这样表演。
几十年过去了,这篇文章还记忆犹新:三口之家幸福美满,有一天妻子对丈夫说:你应该去和另一个女人约会,那个女人曾经和你朝夕相处,爱你疼你胜过于我,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寡居多年的母亲。周末,当母亲接到儿子约她去餐馆吃饭的电话时,激动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身边所有的朋友。傍晚时分,母亲淡妆盛装,在烛光摇曳的餐馆和儿子共进晚餐,母子俩一起回忆往事,追忆天堂的爸爸,两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泪光,充满了久违的温馨美好。从这以后,儿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约会自己的母亲,除了吃饭,有时会去看一场电影,有时去公园散步或参观一些艺术展览。母亲看上去越来越年轻,儿子的小家庭也越来越幸福。
当年读文章时,儿子不过十来岁,他若有所思望着我说:妈妈我知道,你是要我长大了和你约会。
读初中的儿子和妈妈
上面文章故事的结尾是我编的,其实,文章中母子俩约会几天后,母亲心脏病发作去世了。读文章时,儿子太小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有一天妈妈将离他而去,所以我编造了儿子与母亲永远约会的结尾。
我还是一个年轻妈妈时,有一个大我二十岁的老师朋友,爱好文学是友谊长青的纽带。有一次她从上海女儿那儿回来,我看她戴了一条脏兮兮皱巴巴的丝巾,开玩笑说,怎不让你女儿买一条新的呀?她叹气道女儿对她很淡,她试着想让女儿帮买一套那个年代正流行的羽西化妆品,女儿冷冷地说:岳阳又不是没有,干嘛要在这儿买?女儿压根就不想体会妈妈要的是被女儿疼、孝顺的感觉。
生活中,操心劳累妈妈们的性格里,往往都有两种对立的情感此消彼长,一只手全身心投入爱孩子;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将一些美好摧毁。我这位老师朋友尤为典型。
老师的女儿女婿北大、清华毕业,都在上海外资企业工作,收入丰厚,但母女之间交流生硬不畅,老师在上海住了几天就回来了。她告诫我,亲情教育比名牌大学重要多了,她非常后悔,严苛高压培养了一个有出息却没有人情味的高冷女儿。
我属于对儿子亦富养亦宠爱的妈妈。九十年代初家里办企业,经济条件好,儿子穿的鞋是耐克、阿迪达斯,喝的是雀巢奶粉。我还会邀小帅哥去逛街,小小儿子仰着头很认真对我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穿名牌。我说你好好读书,长大一定会给自己买好多好多名牌。
儿子读小学时,因淘气调皮,老师布置家庭作业罚儿子抄50遍课文。我让儿子正点睡觉,自己却在夜灯下奋力疾书,歪歪扭扭,差不多抄了大半夜。第二天儿子去上学,老师居然忘记了检查,让我这个“高明”、爱子心切的妈妈白忙活了一晚上。
儿子中考那年,我拿出读中文的底子,帮儿子猜作文题目,儿子写了3篇,我写了9篇作文,再让儿子把12篇作文全默记于心,中考时“背”了一篇作文试卷上,结果语文考出了最好的分数,那年中考儿子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取了岳阳市一中高中。这种猜题目、背文章上考场,我在读中文系时也屡试不爽,每次写作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
岳阳市南湖高楼的家
我从小一直身边的亲人少,所以特别害怕老师朋友故事里冷漠女儿在我的生活中情景再现,我一直牢牢记住老师朋友的遗憾,对儿子情感上付出的关爱可能比学业上更多一些。有一次半夜儿子肚子疼,我带着儿子去医院,我哭得稀里哗啦,医生问我哪儿不舒服,最后弄清楚是儿子肚子疼,医生说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妈妈。我这个不坚强的妈妈从头至尾好像并没有多少望子成龙的心切和焦虑,只是全身心爱着守着儿子长大。当年帮儿子抄课文、写作文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确实在关键时刻帮助儿子走了捷径,达到了目的,获得了轻松愉快学习的效果。
我以我的方式投入了无限的爱,在物质和精神上富养了儿子,儿子没有辜负我,如今,他是世界上唯一最疼爱我的人。
2018年春节前两个月,因儿媳快要临产,亲家两口子要来美国照顾儿媳,儿媳执意让我回国享福,我想儿媳可能跟自己的妈妈更随意一些,我也乐得坐享其成当奶奶啦!
那时,我住在旧金山日落区,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我看到海上悬着一轮将落未落的太阳渐渐沉入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万般忧伤,我是一个“节日恐惧症”患者,不管我平时怎么鸟语花香、诗情画意,在万家团圆时刻,“一个人的春节”还是不堪一击,心碎一地的。
知母不过子。儿子摸着我的头说:姐姐妈妈呀,我陪你先飞香港大采购,然后送你回家,提早过年哈。自从儿媳“抢劫”儿子后,我最盼望的是“母子单独活动”,竟迫不及待扳着指头数日子,盼着和儿子手挽手快点去香港逛大街。
我同父异母的大妹妹住在九龙美孚新邨,一再要我们住在家里,可儿子还是订了香港尖沙咀酒楼套间房,儿子一间,我一间外加客厅。母子俩站在阳台上俯瞰维多利亚港湾夜景,海风微微,我心里竟升出一阵阵海市蜃楼般飘飘欲仙的美妙。香港三天时间,买买买,吃吃吃,我像傍大款一样,贪得无厌,吃穿用塞满了几个行旅箱,但大事大非面前我还是挺有原则的,儿子一定要帮我买一件标价近一万多港元的羽绒衣,不管“刘书记”怎样做思想工作,尽管很漂亮时尚,还是被我坚决拒绝了,我只能接受小奢侈,不想大浪费。
儿子送我回家乡一个星期后,又急着赶回旧金山,大年三十我们家迎来了小宝宝。转眼又是一年,2019年春节在望,我的“节日恐惧症”又发作了,母子心连心,腊月二十八,儿子一个人飞到我身边,帮我一起贴对联,挂灯笼,月亮在南湖的夜空中穿行,我给儿子说着他小时候的故事,母子俩在家乡度过了一个难得的美满团圆愉快春节。
南湖家的客厅
我是一个喜欢过生日的人,这是小时候外婆培养的习惯。老了自己也要娇自己,心里还像孩子一样早早盼着生日那天有点惊喜和好事。2020年疫情疯魔,禁足在家大半年,儿子知道我是一个“文青”,浪漫抒情还梦幻,生日礼物清单有:白金版高档化妆品,苹果12手机,夏威夷旅游度假。没有物质,哪来的精神?嘻嘻,这些都可以有。
飞夏威夷,到了登机口,儿子小眼晴笑眯眯摸着我的头说:亲爱的妈妈姐姐,我们带小艾玛坐普通舱,您坐头等舱哈,生日快乐!这真是飞来的一个大惊喜!嘴里虽有责怪,心里却乐开了花,转身分享给朋友们,一时间,好儿子呀孝顺呀羡慕呀冲昏头脑,并一起随着飞机直冲云霄,腾云驾雾。看着窗外云涌云移千姿百态的云朵,心里竟开出一朵朵白莲花来。沾生日的光,儿子富养妈妈,坐头等舱还是第一次。这么多年中国美国往返,手脚紧缩,每次十几个小时在飞机上从未睡着过,这次在头等舱舒展躺着,6个小时的飞行,睡一觉就到了夏威夷。
我弹钢琴水平不高,但中美两边买了两架钢琴。那一年刚学钢琴,来美国之前,儿子儿媳早早就把卡哇伊钢琴搬回了家。知道我热爱艺术,儿子百忙之中抽空带我去旧金山笛洋艺术馆观看画展,偌大的艺术馆长廊,全程给我做翻译,印象中有一幅油画,女人左半边脸是20年前画的,右半边脸则20年之后画的,儿子细细地翻译讲解着,我站在油画前,想着从前婚姻20年,之后一个人十多年美丽忧伤脸庞的变老变丑,不由得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赵萍油画
前几年,我在旧金山城市大学读书时,周末下午,儿子儿媳总会开车在校门口接我一起去中国日本韩国美国餐厅品尝各种美味。这些年形单影只,如果没有儿子带给我的光明温暖安心,我不可能热爱我的热爱,有心思去写作、绘画、弹钢琴。
硅谷这个平凡的家里,我倒一杯水给儿子会说一声谢谢!小艾玛更是谢谢不离口,儿媳时不时送我化妆品、衣服、包包之类。有一次儿子带我去医院空腹抽血,然后等做B超,儿媳开车送来餐盒,生怕我长时间饿着。中国传统文化里有“棍棒底下出孝子”,而我的生活经验里,心中盛满爱的孩子更懂得感激,宠爱养育也能培养出有出息、感恩的孩子。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心还那么年轻,人却渐渐老了,都说人心是往下走的,儿女对父母的关心永远抵不过父母对子女的爱。但我明明感受了到了儿子给予的最大的爱和包容。我喜欢胡思乱想,如果真有一天我和儿媳同时掉进河里,我毫不犹豫主动沉没,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我走得很安心满足。写到此,眼睛含泪,但这仅仅只是我对乖儿子的万千不舍!
>>如果上帝让我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只能选其一,我宁愿守着儿子一生一世。人生得失的平衡点总是那么合情合理,又是那么不尽人意。
本文作者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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