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少年的英文诗 | 小小十四行

给少年的英文诗

第三首

Little Sonnet

Joseph Brodsky

My little one, I grieve for you

(but you are playing hop, skip and jump in the sand)

I search for you as a little star:

Separation is like a telescope.

Perhaps if you look in it

From that end (like Levenhook)

You will not discern a face,

But will hear: knock-knock.

For there at the back of beyond,

The bushes scratch the air and the glass

And, in the darkness, the heart is pounding

Where you live,

Apart from your life in the Crimea.

《小小十四行》

约瑟夫·布罗茨基

我的小人，我为你伤心

（而你在沙滩上蹦蹦跳跳）

我找你像找一颗小星星：

分离就像望远镜。

如果你从另一头

朝里看（就像列文虎克）

你辨不出一张脸

却能听到：咚咚，咚咚。

在远处的另一端

灌木刮擦着空气和镜片

黑暗中，一颗心在你那里砰砰地跳呀

却不与你一同生活在克里米亚。

（译文：蒲实）

这首诗的作者是约瑟夫·布罗茨基，俄裔美籍诗人和散文家。他出生于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的一个犹太家庭，15岁辍学谋生，很早开始写诗。1964年他被流放至西伯利亚，1972年被强制遣送离境，前往美国定居。他先在密歇根大学任驻校诗人，继而在其他大学做访问教授。他的代表作品有《诗选》《词类》《致乌拉尼亚》，散文集《小于一》《论悲伤与理智》。布罗茨基一生命运多舛，背井离乡，他的诗悲伤而理智，感性而抽象，很有深度。翻译《小于一》的黄灿然说，受到过布罗茨基散文和诗的洗礼，“就不会对那些不管是流行作家还是精英作家的文章太过在意”。对此我深以为然。

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

今天想与少年们聊一聊这首小诗中的空间意象。这首诗讲的是分离，长大的自己与童年的自己“分离”。布罗茨基用了两个很值得回味的意象：“分离就像望远镜”，“朝里看，就像列文虎克”，把这种时间上的分离转换为空间。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成年的“我”拿着望远镜，在星空中寻找着童年时的自己——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却还不知道成年的“我”的存在呢。小男孩看的不是望远镜，而是显微镜，可显微镜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还不知道的未来的“我”模糊难辨的脸庞和心跳的声音。“我”能够通过回忆看到童年的小孩，令人悲伤的是，童年的自己对长大后的自己却一无所知。

在布罗茨基的散文集《小于一》里，有一篇回忆父母和俄罗斯故乡的文章《一个半房间》很打动我。其中的一些段落与这首诗相互呼应，能够为我们理解《小小十四行》提供一些注解。

“他（布罗茨基的父亲）比他妻子多活了十三个月。在她七十八岁和他八十岁的生命中，我只有三十二年跟他们在一起。我对他们如何认识、对他们的恋爱几乎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哪一年结婚。我也不知道他们生命最后十一年或十二年，也即没有我的那些年间是如何生活的。由于我再无机会知道，因此我最好还是假设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老样子，假设他们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也许过得更好……

我说这些，与其说是出于一种内疚感，不如说是出于一个孩子的利己主义愿望，希望跟随父母经历他们人生的所有阶段；因为每一个孩子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重复父母的轨迹。毕竟，我可以辩称，我们想从自己的父母那里了解自己的未来，自己的老年；我们还想从他们那里吸取终极教训：如何死亡。即使我们不想要这些，我们也知道我们总是从他们那里学习，不管是多么不自觉地。

我不知道，也永远无法知道，他们在生命最后十余年是怎样想的。他们有多少次被吓坏了，有多少次感到自己就要死了，而当他们暂缓死期后，又怎样重燃那希望，希望我们三个人再次团聚。‘儿子’，母亲总会在电话里说，‘我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到你。这是我还想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一分钟后：

‘你五分钟前在干什么，在你打电话前？’

‘其实，我正在洗碗碟’。

‘哟，这很好。洗碗碟是件好事。有时候可起到极好的治疗作用’”。

我是先听到俄罗斯女歌手Elena Frolova所唱的俄文版《小小十四行》，再找来布罗茨基的诗和他的散文集阅读的。当我读到与母亲在电话上的这段对话时，一个电话听筒的形象自然而然地让我联想到《小小十四行》里可以听到敲击声的望远镜。第一句话，母亲的心随儿子跳动着，与他血脉相联；第二句话，两人却无法存在于彼此的现实生活中，终其一生未能再相见。

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