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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克塔维奥·帕斯在其诗作《去留之间》有这样一句话:
“我留,我走:我是一个停顿”
此前,我以为“停顿”即“静止”,看了赵婷导演的影片《无依之地》,我才明白,“停顿”并非“静止”,而是“一种轻盈的活动”,灵魂的活动,灵魂正处于并永恒处于一种选择的活动中。
奥斯卡影后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饰演的弗恩,以一颗坚定的心,驾驶一辆破旧的房车,决绝地让自己始终“在路上”,但影片中那些在音乐里摇晃的西部风光,又让弗恩周身都渗透出“老无所依”的孤独。她可以选择停下从而慰藉观众,但她依旧因为一种更客观的精神境界,没有停止自己对世界荒原的穿越。
弗恩的妹妹以及爱上弗恩的戴夫,他们所享受并邀请弗恩加入的“定居生活”,只是一种主观并依赖他人的幸福,只有弗恩,在《无依之地》中是一个客观的定义:“个人”
外部世界和内心精神,对“个人”而言,都不过是荒原,人站在这两个荒原中,真正完全属于自己的,只有孤独。因此,看见弗恩的房车行驶在无言的美国西部,或者弗恩在岩丘、森林、海滩而镜头拉远,我会问自己:孤独有什么好吗?孤独有什么不好吗?
比赵婷小一岁的美国男演员亚当·德赖弗曾说,“好的电影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提出问题”,《无依之地》中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便精准而细腻地领会到赵婷导演的意图,她冷酷而深情的表演,没有回答孤独是好还是不好,而是如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诗句一般,永恒地“停顿”在了孤独的好与不好之间,因为,孤独本就没有温度和情绪,它只是客观,只是恒常如新。
2017年,赵婷导演的独立电影《骑士》,在北美颁奖季收获数个最佳影片,但因为影片中的西部牛仔人生并未渗向美国文化之外,从而达到“超验”和“共情”境界,所以我只能欣赏其技术层面的成熟与克制。这部《无依之地》,则仿佛一部“擦干了血渍的《老无所依》”,令人体味到超越美国经济萧条背景的对“人”本身的写意,因此,它给我带来一种清晰的精神浸润。
赵婷导演以硕士身份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她目前的国籍仍是中国。很多人将之比为“女版李安”,但其实对她影响最大的导演是王家卫,这种种文化经历,使她的影片超越国别、学历,从而拥有一种“普世性”。
《无依之地》夺得威尼斯金狮奖后,便开始以异常强势的状态,在北美颁奖季“攻城略地”,目前,此片已经拿下芝加哥、波士顿、纽约等多地影评人协会奖的最佳影片或最佳导演,并极有可能登顶2021年奥斯卡金像奖。
第93届奥斯卡将在2021年4月25日颁奖,《无依之地》具有相当明显的题材、思想和影像优势。乍看,这是一部诗意之片,但片中隐含的历史意蕴极为深厚,指涉的政治批判亦相当强烈。
影片开场,便是这样两行字幕:
2011年1月31日,由于石膏灰夹板需求下降,
美国石膏公司关闭了位于内华达州恩派尔已经营88年的工厂。
这是“美国经济下行”背景的一种纪实性证明,也是弗恩成为新型游牧民的国情原因,而接下来继续闪出的一行字幕,不但陡然加深这一背景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同时,将字幕所呈现的事实无情地写进了历史的书页中:
同年7月,恩派尔的邮政编码89405 停止使用。
这句话具有十足的杀伤力。
它一面证明弗恩所在、所爱的恩派尔,正因其经济贡献力的弱化,成为交通枢纽意义上被放弃的地区,另一面,则暗示某些“古老”的信息传递方式将逐渐成为历史,“人的根”不再具有稳定的土壤。弗恩的工作,在亚马逊这样的现代信息垄断企业和小餐馆、营地管理等古老质朴的职业领域之间游走,恰好呼应着“邮政编码的消失”。
爱人的离世,使弗恩成为游牧民,但究其根本,则是“精神的根从美国历史中消失”这一残酷事实。美国记者杰西卡·布鲁德(Jessica Bruder)走访上百位流浪者,写出本片原著书籍《无依之地》(《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结合英国《每日邮报》摄影师Adrain Chesser对美国游牧民的光影记录,可以发现,赵婷导演在呈现美国新游牧民特征上的专业:衣着朴素回归自然、寄宿野外、组团又分离、热爱旅途、走入荒野从而映照人之渺小……
这些将根扎向自然但又无法完全与现代社会分离的游牧民,分布在内华达、内布拉斯加、亚利桑那等中西部地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唯独共同拥有的,是养分般的孤独。如《无依之地》中的弗恩,当她全身赤裸躺在林中的清溪里,观众看到这具正在静思中沐浴的裸体,体会的,是一种“没有浴缸和家人”的深邃孤独,但若不将这具身体视为人的肉身,将其视为与溪边的树、溪中的石头、溪本身的水滴同等的事物,弗恩的野外沐浴,便成为一种拥抱孤独后坦然融于天地的智慧。
或许,这才是游牧民遭“正常生活”被迫驱离后,渴望达到的境界。
这种被迫,和《无依之地》中的社会指涉彼此映照。在那些不经意的对白中,游牧民对生活的忧虑也可见一斑:
“(社保余额)显示的是550美元(2011年约合人民币3620元)”
“我靠养老金活不下去的”
“问题是我们不仅接受了美元的暴政、市场的暴政,我们还欣然戴上美元暴政的枷锁”……
这些极其纪实、直白的倾述或批判,之所以没有伤害整部影片的诗意,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造成弗恩等人成为现代游牧民的重要原因,赤裸而残酷的社会现实,驱使他们向自然和诗意寻找灵魂慰藉,而他们踏上寻找和感受的路,则如同弗恩的妹妹所言,“(你的)行为举止看似怪异,但那只是因为你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勇敢,也更诚实”,由此,社会和自我的双重驱使,使弗恩步履不停。
如果只在历史纪实和社会叩问上做文章,《无依之地》不过是又一部写实的《骑士》,相比完全浸淫于美国西部文化、缺乏独立情感和思想的《骑士》,《无依之地》通过摄影、音乐、表演的完美结合,拍出了一种如天地般雄浑的浩渺诗意,弗恩这一角色,立于天地之间,在天地之间羁旅,也在激流滚滚的海岸线上摇晃。大多数时候,赵婷导演让弗恩在那些“只说路上再见”(片中角色鲍勃语)的游牧民中生存、交际,另外一些时候,她则让弗恩自群聚生活中悄然退出,在山川森林、荒原星空中以极其渺小却又醒目的存在,叩问人的含义。

我们对人的含义永远理解不够,也永远燃烧着理解的渴望,因此,那些真正有思想抱负的电影,也将始终追问“人何之为人”。
首先问“人的生活”,衣食住行愉乐苦伤,都是人的外在表达;进则问“人性”,善恶曲直,黑白间灰,这是绝大多数电影在“人”这一命题上抵达的最高境地;最终要问也永远问不到答案的,则是“人的本质”——在自然中,人是什么,宇宙中,人是什么,人群中,人又是什么,《无依之地》通过弗恩那些孤独羁旅和情感幽微所追问的,正是“人的本质”。
当弗恩说“(亲人离世的)伤口在我身上”、“回忆在,人就在”,而夜间的游牧民共同眼望织女星,构想星体爆炸,朝太空放射出等离子体和原子,以及海浪拍打着弗恩坚强的身影……《无依之地》已在伤口、回忆、太空、自然、明天等等或具体或抽象的事物之间,为“人”建立了一个复杂而立体的坐标,并让观众沉浸其中,如风拂林一般,感受“人”的一切。
故而,在我看来,《无依之地》是一部水准极高的电影,它抵达了轻盈的哲学秘境。
(全文完)
本文作者
县豪,新媒体从业者,曾获深焦华语影评大赛奖、晨星科幻文学奖最佳剧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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