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商人，却也不是政客，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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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月9日，一张福克斯新闻的“截图”在美国上了热搜的，这张图片罗列了目前已经对特朗普采取“封禁”或者“限制”的软件。图中出现的公司，都已对特朗普相关账户或内容采取了不同程度的封禁措施。
作为在任总统，特朗普居然在自己的国家被全网封禁了。
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这件事背后的孰是孰非，但很显然的，特朗普此次被封禁，以及美国国会正在酝酿的对这位任期仅有十天的总统的弹劾案，其实都反映了一件事：美国的主流政治、舆论系统，现在要排除特朗普的这个“计算冗余”。
其实，这也是很好理解，经过两百年的演化，现如今的美国政治是一个高度程式化的系统，任何一个高度程式化的系统，最反对的一定是其所不能掌控的“不确定量”。
而如我在《薛定谔的特朗普》一文中所言，特朗普现在就成为这样一个不确定量，他是那只关在白宫里的薛定谔之猫，一切行动都测不准。美国主流政界在经过计算之后发现，哪怕只有十天，放任特朗普继续维持现状的不可控风险，也依然要高于对特朗普进行清算的成本，于是他们决定动手。
所以这张图的比拟其实不贴切。罗马共和派元老刺杀凯撒的行动是一次群体不理性行为，所有参与者后来都没有好果子吃的。
而眼下，美国政商两届对特朗普进行的行动，则是一次精密计算之后的高度理性行为。若非如今，我们不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商业资本，此次会不约而同的站在反特朗普一边，他们可是无利不起早的。
那么，我们又遇到了那个被争论许久的难题，特朗普这个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其支持者口中的勇士、改革者、保守主义旗帜、基督徒、天选之人？还是其反对者所谓的懦夫、骗子、种族主义份子、规则破坏者、暴君？亦或者中间派所认为商人、政治素人、搅局者？
从没有一个美国总统，有特朗普这么多的身份标签。即便是凯撒之于罗马史，也没有过。
而自从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以来，人们对这些标签究竟哪个合适的争论，就从来没有停息过，但现在看来，所有人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美国现行政治体制历经两百年阅人无数，如果特朗普是符合上述任何一个定义，那么这套体制都会有应对他的既成方法，不必像今天这般，启动特事特办的“紧急程序”对其进行处理。
那么，特朗普究竟是个怎样的“奇人”，让美国政治制度对其如此消化不良呢？
我们需要重新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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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第一位皇帝屋大维临终前，曾说过一段谜一样的台词：“我的表演还不错吧，请鼓掌。”
没人解释过屋大维临终前为何要说这么一段话，但一个合理的说法是：这位备受爱戴的皇帝，其实终其一生，都像个演员一样在表演。
在凯撒面前，年轻的屋大维表演了一个恭顺而合格的继承者；在对手安东尼面前，他装成了一个不足畏惧的挑战者；而在合作者雷必达面前，他又变成了一个气场强大、不容置疑的凯撒再世……
屋大维依靠表演走上了权力的巅峰，而在成为“奥古斯都”之后，他表演依然没有停止：
在罗马平民面前，他是凯撒遗志的继承者。而到了元老院里，面对元老们，他成为了共和制度保护神。哪怕对挚友兼部下阿格里帕、对妻子、甚至对女儿，屋大维也在执着的扮演着恰当的角色。
屋大维是个演员，这样我们就理解了另一个罗马史上谜一样的难题： 
同样是破坏共和传统的独裁统治，为什么凯撒一生都在跟各种政敌不停地战斗，他不断的得胜，不停的宽恕，但最终还是难逃刺杀。
而与之相反，屋大维在获得最高权力之后，其执政与改革反而顺风顺水。事实上，在击败了安东尼和埃及艳后之后地方，屋大维此后数十年的独裁统治就再没有遇到对手，凯撒时代动辄抬杠的那些元老们，到了屋大维治下都跟绵羊一样听话，“元首”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跟在后面喊666。
这个奇迹是怎么达成的呢？
说白了，就是屋大维这个人太会演了。，凯撒的本质，就是英雄，是将军，他不管怎样对敌人施以宽恕，敌人都会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其“非我族类”，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刺一样，扎的他们必须有所行动，不然就会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但屋大维不同，他是个演员，屋大维不仅能把一切事实上加强其独裁统治的改革伪装成“复兴共和制”（比如最经典的“行省改革”），而且还有本事在演讲中伪装的特别真诚而自然。他的反对者一看，这个人好像跟我是一帮的，手里还有枪，要不从了他算了。
这就是屋大维为何能将本已濒临崩溃的罗马重新收拾的金瓯一片的秘诀。他的成功也创造了一种范式。
自此之后，西方共和制度之下，最受人欢迎的领导者，往往是个好演员。
3
现在我们再回看特朗普，重新回答那个问题：这个人人格当中的底层气质，究竟是什么？
很多论者认为，特朗普本质上就是个商人。这个论断是似是而非的。因为商人的本质是唯利是图，赔本的买卖不做。而特朗普参选总统，无论有没有奇葩的2020年，对他个人都是一笔赔本买卖：
据美国媒体报道，2016年3月特朗普刚刚上台时，其资产大约有45亿美元。但经过三年的执政，到2020年年初，其资产已经下降到了25亿美元。眼下的特朗普的资产情况如何尚没有权威统计，但毫无疑问，其身价在这四年里遭遇腰斩是肯定的。
干四年总统，赔一半家当，就问你，有哪个商人真愿意这么干？
是的，正因为美国制度下商人直接下场从政是赔本的，所以大部分大商人根本不愿意这么干。巨额政治捐款才是美国资本家们表达政治观点、影响和左右美国政局走向的一般做法。特朗普打破这个商界规则，自己下场从政，而且走的还不是其纽约老乡布隆伯格那样“主流风格”，说明了这个人骨子里恰恰不是个商人 。
我的看法是，
特朗普骨子里不是商人，他是个毕生都在渴求有人鼓掌的演员。
只可惜，他的表演绝非完美。
与商人只要可以最大利益，就乐意去重复同一种生活不同。演员的本性，就是不停的尝试去演绎不同的角色，并不断的试图站到舞台最中央，让自己获得掌声。
而特朗普这一辈子，其实都在按演员的逻辑生活。
特朗普1946年出生在纽约的皇后区，是家中的次子。
他父亲弗雷德·特朗普，本来是想把自己的这份家业传给继承他名字的长子。所以年幼时代的特朗普读书十分随性、性情也很顽劣，完全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派头。
但到了特朗普高中时代，其兄长不成器的一面越发显现出来。觉察到这一点的特朗普，开始扮演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角色：一个比兄长更优秀，足以托付家业的好次子。
于是他在中学时代突然变得十分努力，在纽约军事学院就读期间，原本性情顽劣的他，一下子变得人缘甚佳，不仅学业成绩优异，也是运动健将，到高年级的时候还当上学生干部，后来进入沃顿商学院，拿到了经济学学士的学位——所以不要说特朗普不懂经济，他比干律师出身的克林顿专业。
最终，特朗普成功的挤掉了他的大哥，成为家族产业的接班人。但也因此与大哥一家掰了关系，其侄女去年出书，还指责是他“逼死”了自己父亲。
而特朗普接手生意后，干的第一件事，就非常有演员范儿：直接把公司改名为“特朗普公司”。
此后，特朗普的经商生涯，与其说在经商，不如说在表演——他不是哪里有利益往哪里跑，而是哪里有关注、哪里有掌声就追向哪里：他八十年代投资体育、资助橄榄球赛、环法自行车赛，九十年代搞选美，零零年代办电视选秀、网络大学。
所有这些投资，特朗普都突出两个要求。
第一：比赛、节目的名称最好是“特朗普xxx”。第二，他自己一定会出境。
这期间特朗普甚至也直接下场演过戏，他的演艺生涯如下：
特朗普的第一个电视角色出现在1985年《杰斐逊一家》（The Jeffersons）的“你永远不可能发财”这一集。剧中，主演们去大西洋城旅游，特朗普则是大西洋城里的赌场老板。
1991年，他因客串电影《做鬼也风流》获得金酸莓奖最烂男配角奖。
1992年，他客串电影《小鬼当家2》，告诉小鬼（麦考利·卡尔金饰演）怎么去酒店大堂 。
1994年，客串由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电视剧《新鲜王子妙事多》。
1996年，特朗普在电视剧《天才保姆》中饰演了一个角色。
1998年，他在情景喜剧《政界小人物》其中一集里饰演了一个小角色  。
2004年，制作并出演真人秀《学徒》，在节目里，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顶级商人，该节目曾两度入围最佳竞技类真人秀 ；同年，开办自己的电台节目《Trumped!》。
2007年，他受邀在好莱坞星光大道上留名。
2018年8月7日，西好莱坞市议会投票通过特朗普之星将永久移除。自从特朗普上任总统以来，这颗星曾多次遭到破坏 。
2019年1月，因出镜纪录片《亡命国度》和《华氏119》获得第39届金酸莓奖最差男主角和最差银幕组合。
遍观美国商界，没有哪一个商人像特朗普这么爱演戏，也没有哪一个商人像他一样演了这么多戏。像任何一个演员一样，特朗普执着于扮演，享受观众的欢呼，观众的掌声，比金币掉进钱包里的叮当作响，更能让这个人陶醉。
演员喜欢欢呼，而讨厌被嘲笑，所以当2010年奥巴马为“出生纸问题”在总统晚宴上公然拿在座的特朗普开涮时，这个自负的演员真的被激怒了，他决定去竞选总统——更确切的说，是去扮演总统这个角色。
这一次，他想让全美国为他鼓掌。

而巧合是，此时的美国共和党，也必须要推出一位演员式的获选人，来才能统合其所有票仓。
最迟到2016年特朗普参选总统时，共和党的支持者，已经分为了泾渭分明的至少四派势力：传统的保守主义者、受害于全球化的铁锈带工人、美国南方圣经带的福音派基督徒、被民主党身份政治激怒的种族主义白人。
2008年麦凯恩的失利和2012年共和党候选人罗米尼的惨败已经说明，这四派彼此之间都缺乏认同感，无法认同别派推出的候选人。
但在这个纷乱的时刻，特朗普来了，共和党的所有支持者都发现，这人是他们的“自己人”！在保守主义者那里，特朗普批评奥巴马医改说的头头是道。在铁锈带工人那里，他让人觉得这人也是个靠自身努力成功的“边民”、“红脖子”。到了福音派基督徒哪里，他又能让人感觉这人真的是“天选之人”。而在种族主义者那里，他又敢于无所顾忌的突破政治禁忌。
所有这些角色，特朗普都表演的真实、可信、惟妙惟肖，甚至我相信，在他扮演这些角色时，他一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
然而，正如奥古斯都本质上不是凯撒派也并非共和派一样，特朗普本质上也并非保守主义者、并非“边民”或“红脖子”、并非“天选之人”、并非种族主义者……
奥古斯都就是奥古斯都，特朗普就是特朗普，演员不是他所扮演的任何角色，哪怕在演绎时，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人。
总之，那种忘我的表演，让特朗普成功登顶，也把争议留给了所有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演的太好了，没人能看得清。

4
但如果特朗普是个演员，那么这个演员最痛恨的又是什么呢？
其实，所有演员都一样，一怕有人喝倒彩，二怕戏演到一半出岔子。
任何演员想演好角色，都需要极度的自信并给观众的沉浸感，而喝倒彩刚好会破坏这两者。
所以一个有演员气质的领导者，上台以后，必须妥善处理这种声音。
奥古斯都的处理方式比较简单粗暴，上台之前他已经把那些最挑刺儿的喝倒彩者送去见罗马众神了，上台后他又演的足够好，没人敢说什么。
同样有演员气质的罗纳德·里根总统，处理的方式则是讲个笑话，用自己高超的幽默感和人格魅力化解了倒彩声。
而与这两位相比，特朗普是不幸的，他既没有奥古斯都的枪杆子，也不太有里根的幽默感。他只能对喝倒彩者怒气冲冲的回怼一句“Fake News！”
演出的全程都有人喝倒彩，这对于一个演员已经够不幸了，但更不幸的是，他还碰上了2020年这个大岔子。
实际上，特朗普的这个倒霉程度，让我有点想起了咱中国历史上也有一位倒霉的“演员皇帝”——隋炀帝杨广。
作为被史家评述为“矫情自饰”的人，隋炀帝有些成长经历真的跟特朗普高度相似：他同样也是出身于大富之家，同样也是次子，同样也是为了跟大哥“争储”，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场表演。
才华横溢的杨广也是演的什么像什么。
为了讨看重私德的母亲欢心，他扮演了仁孝、清心寡欲、坚守一夫一妻制的模范好儿子、好丈夫。
为了讨贵为天子的父亲欢心，他亲任大都督，统军南下平灭陈朝。
为了讨南方的士族欢心，他潜心礼佛、礼贤下士，演好了“一沐三握发、一餐三吐脯”的当世周公。
……
所有这些演出，让杨广最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正如特朗普继承家业后第一件事是嚣张的改名一样，心高气傲的杨广，将自己的年号选为“大业”这个听上去就雄心无比的年号。
而上任之后的头几年，杨广也在尽力演好明君这个角色，他虚心纳谏、营建东都洛阳、开凿大运河。
如果隋炀帝在大业六年死去，历史对他的记载将是一位有道明君。
同样的，假设特朗普在2020年感染新冠后“病退”，他将留下的政治遗产会比今日大得多。

周公恐惧流言日，
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
一生真伪复谁知。
但，命运没有允许这两个人平静的退场。
大业七年起，杨广发全国之兵征讨高句丽，一征不胜、二征不胜、三征又不胜，天下糜烂、烽烟四起。
杨广是个演员，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旧戏路被打断了，他找不到自己新角色，于是躲到扬州行在，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直到禁军内讧、用三尺白绫结束了他的演艺生涯。
2020年，特朗普的处境与反应，其实与杨广当年类似。
不管选举进程如何纠结，过程有多少谜团，最终他必须为结果做个决断。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美国总统，会干脆的认输，以图四年后东山再起。

如果真是一个边民硬汉，放手一搏倒也是一种选择。
但特朗普这两种人其实都不是。他是演员，当旧剧本被打断时，他需要时间犹豫和思考究竟选择什么样的新角色。
这种犹豫当中，他最终做出了最差的那个选择。
1月7日的那个演讲，给特朗普造成的最大问题，是他的“戏剧人设”崩塌了。谴责国会山暴乱、不承认自己选举失利，却又承诺和平交权。这个纠结的表态，让他既没成为保守主义者所期望的那个潇洒离开的绅士，也没有成为铁杆支持者所期望的那个战到底的“莽汉”。
也许，两个角色他都想演，但最终他哪个也没有演好。

而他的对手没有手软，为他编织的白绫正在一步一步绞紧，这个曾经成功的演员，恐怕将迎来了一出悲剧的谢幕。
5
在罗马帝国史上，与奥古斯都同样具有演员气质的皇帝，是“暴君”尼禄。

公元68年，当元老院推举新帝、昔日的禁卫军也兵变、逼迫他自杀时，尼禄的遗言是“多么伟大的一位演员，就要死了啊。”
是的，尼禄曾经也试图扮演过好皇帝，对内推行了诸多利民政策，对外成功化解帕提亚与亚美尼亚危机，罗马城大火时，尼禄还曾经开放私家庭院庇护难民。
但很不幸，他的戏还是没有演好，而对于敢于站上政治舞台上的演员，历史的审视总是至为苛刻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尼禄死后，对其恨之入骨的元老院为这位“丑角元首”量身定制了一款“记忆诅咒令”——将所有称颂尼禄的文字、雕像尽数毁灭，让后世只能记住这个皇帝荒唐、暴虐、丑陋的一面。
于是，这个奥古斯都的继承者，这个毕生追寻与喝彩的演员，给后世留下的，唯有被刻意挑选过后的滚滚骂名。
昨天，历史那样记住了尼禄。
明天，它又将怎样记住特朗普？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元老院已经给这位皇帝安排了一场新时代的“记忆诅咒令”，要让这个渴求他人鼓掌的演员，谢幕的无声无息。
PS:
今天的音乐，依然是《卡斯特梅的雨季》。让它陪我们看完这场现实版的《权力的游戏》。
汝以何德兮欲我臣躬
蕞尔小兽兮未见不同
唯色有别兮彼金此红
尔爪利利兮吾爪破风
爵爷乖傲兮如此作讼
雨之霖霖兮旧日厅堂
其声戚戚兮无人彷徨
雨之霏霏兮彼时宫墙
其声哀哀兮枯骨尽藏
雨之霏霏兮彼时宫墙
其声哀哀兮枯骨尽藏
本文63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给个三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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