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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多多、谷歌工会
这两天，拼多多一名年仅22岁的员工在去年年底猝死的消息，再次引发了关于“996”的热议。这名员工在社区买菜业务部门工作，凌晨1点多下班后回家途中猝死。
拼多多官方在知乎上贴出又删掉的回答，揭示了这家公司（以及几乎所有互联网“大厂”）有恃无恐的一面。他们声称：选择安逸就要承担“安逸带来的后果”（言下之意：贫穷），不然就只能“用命换钱”。
/ 图源网络 /

曾经看到有人这样比喻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加班文化：就像是在一个戏院里，有人站了起来，于是他身后的人也不得不站起来才不被挡住，然后更多的人也不得不站起来，最后整个戏院都站起来了，而大家看到的还是跟原来一样的东西。这个比喻抓住了996的精髓，
一是恶性竞争，二是低效乃至无效竞争
。

员工猝死的消息传出之后，拼多多股票并未受到影响，反而大涨，达到了历史高点。这也说明：资本市场非常清楚，只要劳动者依然手无寸铁，再多的猝死及其引发的讨论都不会改变公司强势、员工弱势的基本面。
正好在同一时间，硅谷传来一则消息：谷歌员工组织的工会成立了。这在资本主义的大本营美国，也是一桩颇为轰动的新闻，此前硅谷少有工会的存在。看到这个消息的中国人或许会纳闷：谷歌又没有996，而且对员工的福利待遇又是出了名的好，提供吃不完的免费美食，甚至办公室里还有滑梯玩，为什么谷歌员工还要组织工会跟公司“作对”呢？
/ 谷歌工会Alphabet Workers Union /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谷歌的工会是怎么回事。
谷歌的工会是如何成立的？
谷歌工会（Alphabet Workers Union）成立的消息是1月4日星期一宣布的。宣布的时候，工会有大概230名成员。当天下午，这个数字上升到了超过400人。
比起谷歌的员工总数，工会会员的数量依然是九牛一毛——谷歌目前有12.3万全职员工，以及13万外包员工（contractors）。但是，它的出现依然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因为硅谷基本没有工会的存在。
为了成立这个工会，牵头的员工们已经秘密组织了近一年的时间。之所以要秘密行动，是因为几乎所有大公司都非常反对工会的存在，都会尽一切努力打击员工成立工会的可能性（看过纪录片《美国工厂》的朋友可能有些许印象）。对于公司来说，如果有员工提出任何不满，那么和这名员工进行单独的协商就会相对容易；而一旦有一批员工联合起来，要求更大范围的改变，公司就会更难处理。这也正是工会的意义所在：让一盘散沙的员工可以联合起来向公司提要求，而不是被分隔开来、各个击破。
/ 美国工厂 /
美国的法律体系整体来说是亲资本的，但也有保护劳工的法律，并且设有独立机构“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NLRB）”来执行劳工法，处理劳工事宜。一般来说，要成立工会，就需要请NLRB在公司组织投票，如果支持成立工会的员工过半，就可以成立工会，与公司进行正式的谈判。

但是，这次谷歌成立的工会并不是通过这个流程设立的。也就是说，没有通过NLRB来组织投票，而是直接由一部分员工发起。这样做的好处是：更加灵活，成立的程序更加简便，更不容易被公司通过各种方式狙击。这样做的不利之处则是：没有正式要求公司坐到谈判桌上的权力，只能让员工联合起来不断组织发声、呼吁。
/ NLRB /
长期报道谷歌公司的记者Adrianne Jeffries称，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没有牙齿”的工会。但是，仍然意义重大。

在组织结构上，谷歌工会最大的突破性意义是：不仅涵盖了正式的全职员工，也将外包员工包括进来了。为了降低用人成本，很多公司都大量使用外包员工，他们并非直接由谷歌聘用，而是通过外包公司聘用，但是实际上是为谷歌工作。因为不是谷歌的正式聘用员工，所以他们的福利待遇方面往往要差不少。
目前，加入这个工会需要支付会员费，金额是个人整体收入的1%。这些钱将会用于维持工会的运转、雇佣专职员工和开展活动。去年12月，工会选出了7个人组成的执行委员会，由两位工程师分别担任主席和副主席。
《华盛顿邮报》报道说，谷歌的工会得到了美国通讯工作者协会（Communications Workers of America，简称CWA）的支持，这个全国性的组织有超过70万名会员。加入谷歌工会，也就自动加入了CWA的地方分会。
一些左派议员对谷歌员工的成立表示祝贺，其中包括伯尼·桑德斯、伊丽莎白·沃伦等人。
/ CWA /
谷歌员工为什么要成立工会？
在人们的一般印象中，成立工会是为了“讨薪”，为了要求涨工资，为了减少加班。谷歌员工的福利待遇世界顶尖，难道他们还不满足，还要成立工会要求涨工资吗？
其实，谷歌工会的重点并不是工资福利，而是希望员工可以在公司决策方面对管理层施加更大压力，希望公司可以朝着更好的方向走。
从工会主席和副主席为《纽约时报》撰写的评论文章中，我们可以窥见他们的诉求。
他们列举了对公司的这些不满：
  • 谷歌与五角大楼的“Project Maven”合作，通过AI技术帮助美军更好地分析视频影像，以提高无人机袭击的准确度。这一项目让很多谷歌员工非常忧虑和反感，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研究最终被用于杀人。在员工的抗议声中，2018年，谷歌宣布不再续约参与五角大楼的这个项目。
  • 2018年10月，谷歌爆出丑闻：两名被指控对员工性骚扰的高管，没有受到公司的任何调查和处罚，领着9000万美元的巨额酬金悄悄离职了。大约两万名员工发起抗议活动。
  • 最近，谷歌的一名黑人女性AI研究者被开除，原因是她在研究中指出了AI中的歧视偏见，批评公司提升多元化的政策依然不够。
/ Source: CNBC /
可以看到，
员工的这些不满更多是关于公司的政策和理念
：是否尊重女性和少数族裔，是否重视技术的伦理道德。他们失望的不是自己的工资不够高，而是公司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去，并且，员工在决定公司走向的过程中力量太小了，高管们根本不把员工的意见当回事。

在文章中，两位工会领袖说：谷歌内部的歧视和骚扰现象依然存在，而对于那些敢于发声的员工，公司进行了打压，并且禁止员工公开谈论一些敏感的话题，比如反垄断。
所以，我们也就更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工会没有走传统的工会道路了。传统工会强调的是代表工人和管理层谈判，要求更好的福利待遇。但是谷歌的这个工会，重点不在此，也就不在乎没有谈判权了。他们在意的是能否更好地发动员工，充分表达意见，开展集体行动，向公司施压，并在公司的决策过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简单来说，他们的诉求不是吃饭，而是说话；是说了话之后，公司的管理层会认真听。
/ Illustration: Gabriel Silveira /

受价值观感召的员工，
希望公司坚持价值观
谷歌工会成立的背后，反映的是科技公司的员工们越来越积极地在价值观上发声。
《纽约时报》的报道说：“这个新的工会非常清晰地显示，过去几年以来，硅谷刮起了一股‘员工行动主义’（employee activism）的风潮。以前，软件工程师和其他科技行业工作者们大多对社会和政治事务保持沉默，但最近，很多科技企业的员工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多元文化、薪酬歧视、性骚扰等议题上进行公开表达。”
/ Source: QZ /

至少在硅谷，工程师们正在改变“闷声发大财”的形象。很多人表示，他们加入科技行业，并不只是为了挣钱，还因为
认同科技行业想要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价值观
。
当他们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雇主在偏离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方向时，他们就感到自己需要站出来捍卫这种价值观
。

谷歌的那两位领导工会的工程师就说，他们都曾听自己的同事抱怨：在谷歌工作不再是让人感到在良心上过意得去的事情了。“我们非常在意，我们开发的东西对世界会产生什么影响。”
他们提到了谷歌的口号：不作恶（Don’t be evil）。这句口号是不少人选择加入谷歌的原因，也是促使他们站出来反对公司与国防部合作、反对公司包庇性骚扰嫌犯的原因。
/ Stephen Lam｜Reuters /
《新共和》杂志去年的一篇文章也曾谈到硅谷员工想要坚持公司价值观的现象。文章说，公司口号是一种对外建立形象的工具，同时在公司内部也会产生影响。公司会利用那些鼓舞人心的口号，吸引一批批的新人加入。但是，这些口号，也会成为员工们手里的“武器”。因为，当员工们发声反对公司政策时，他们往往会引用公司的口号和价值观：你们不是都号称要用科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吗？为什么现在你们做的事情和这种价值观是相违背的？

回看拼多多以及其他中国互联网企业，员工们自身维权的一步尚未实现，更罕见有员工站出来做价值观方面的思考和倡导了。从这个角度说，中国互联网公司和硅谷的距离，并没有因为市值的追赶而接近了。
作者：方可成
香港中文大学助理教授，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Annenberg传播学院，前《南方周末》时政记者，政见CNPolitics发起人，新闻实验室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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