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自网络
【一】
“
我们温州人，是不可能给别人打工的
”，卡布奇诺对我说。

五年前，当卡布奇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在成都的一家馄饨店里打工。
馄饨
店不远，就是一家互联网大厂。我刚刚毕业半年，在那家大厂做码农；刚毕业时候的踌躇满志，一场场考试后进入大厂的自豪，已经渐渐的被偶尔出现的一丝丝疲倦所代替。

这半年里，差不多每天晚上下班后我都会来这家小小的街边
馄饨
店吃夜宵。有时候十点，有时候十一点，偶尔也有午夜。每天晚上，我都可以看见卡布奇诺：她喜欢一身白色的衣服，刚刚到肩的头发，眼神明亮，皮肤像牛奶一样透着光泽。

"但是，你现在不就是在打工吗？" 我将了她一军。

“先攒点钱，我还会再做生意的。我们温州人，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打工的。“

我低着头一边吃着
馄饨
，一边沉思。那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小店不在繁华地段，就我一个客人。卡布奇诺就坐在旁边的小桌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跟我聊几句。

我们这样方式的交流，已经有一两个月了，是我每一天里最放松的时间。和我一路学霸的人生不同，她的经历丰富很多。初中读完就开始跟着兄长做生意，后来认识了男朋友，两个人又一起做，之后又结婚，三年前生了孩子，却没想到孩子一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不但如此，还被老公设计蒙骗，生意全在老公名下，又作假帐亏损，结果自己一分钱也没有分到；打官司时候，老公又设计把孩子抢了过去。

于是，在28岁的时候，卡布奇洛突然发现，自己一没钱，二没老公，三没孩子，人生一切就这么被迫重启了。
”我爸从小就说我是家里最犟的一个孩子。
我就不信扳不回来。我还年轻，我会再做生意的，我会再有钱的，我会把孩子夺回来的
。“

卡布奇洛说那句话时候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好美。虽然她比我大三岁，但我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渐渐的超越了一般的客人。而只要不忙，她也愿意跟我说些话。我的英文不错，她那时候正在手机上每天自学英文，我就也乐意指导她。
我快吃完的时候，她在准备打烊。我突然有点想跟她一起走一段。想起白天在公司听说的附近的命案，我说：

”河边今天那个杀人案好恐怖呀，听说杀人的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假装接客，然后给人家下药偷钱，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没有像以往一贯那样成功，竟然就把客人杀了。“
卡布奇洛笑道：“是啊，今天大家都在说这事儿呢。不过，你这么晚了说这个干嘛，故意要吓唬我吗？”

“哈哈吓唬到你了没？要不然我回家送你一程吧。”

就这样，卡布奇洛第一次坐在了我的摩托车后面；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她抱紧了我的腰，感受到了她的长发飘飘和甜美的呼吸。

【二】
那次以后，我差不多每隔一两天就会送卡布奇洛回家。她天资聪颖，英文学习进步神速。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学英文，心想也许就是感兴趣或者是消磨时光吧。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刚做完一个项目的收尾，上传到服务器，给老板发了个微信汇报了一下，然后收拾背包打算去吃
馄饨
。看看时间才九点，心情很不错，心想今天可以好好多休息一下。

卡布奇洛帮我点好
馄饨
，我又加了一瓶啤酒，一盘牛腱，和一盘卤猪蹄。凉菜先上来，我喝着啤酒啃着猪蹄。这时候，突然微信上出来一条老板的信息，说他已经看过我的软件包了，有几个修改让我做一下。

”这几个都是小修改，但很重要。尽可能明天上午发给我。上面对这个项目很重视，都在盯着我们呢，做好了是我们整个项目组的荣耀。如果有问题找我，我现在人在德国，但这个项目很重要，我的微信对你二十四小时都畅通。”
这时候卡布奇洛走过来给我送过来煮好的混沌，看见我的脸色，问道：

“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我默默的咽下一大口啤酒，没有说话。

【三】
十月的时候，成都终于凉快了一些了。这天送卡布奇洛回家的时候，经过了九眼桥。看着闪烁的霓虹灯，我缓慢的开着摩托车，享受着凉爽的晚风，感觉卡布奇洛双臂抱着我的腰，似乎又更紧了一些。

“告诉你一个大消息，我自己的小店要开张了。”

哇，怎么瞒得我到最后一刻，我心想。

“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卡布奇洛说。

“很好的呢。在什么地方呀，要不你现在就带我去看吧。”我说。
“好啊，虽然还没有完全装修好，但已经最后几天了。”

打开导航，大约二十分钟后，到了一个僻静的两边都是苍天大树的小街，我们停下来。

“就是这里了”，卡布奇洛说道。那一刻，她笑颜如花。
我抬头一看，只见中英文双语的招牌，简约又别致：

“卡布奇洛馄饨巴 | Cappuccino's won-ton bar"
"我选择领馆区，觉得这样价格空间大一些。我就主要经营现磨咖啡和中国小食”。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学英文。
“那真的是特别好的主意啊，之前那家真是太辛苦了，利润也特别薄。”

卡布奇洛说：“是啊。我爸从小就对我说，做生意啊，最重要的就是两点。第一是要多思考，光拼时间拼刻苦是不够的。第二呢，就是一定要有好的伙伴，哪怕就只是精神上支持你，因为不管做什么总有低谷的，有个支持你的人，你才不会那么孤单。"
卡布奇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咳嗽了两下。我发现，她可能是辛苦了，在小餐厅温暖但并不明亮的柔和灯光下，脸庞突然显得消瘦。

那时候，我们都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不约而同的，都伸开双臂，抱在了一起。

再然后，就在餐厅角落的沙发上，我们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合为一体。

【四】
卡布奇洛馄饨吧开张半年的时候，生意越来越好了。好几位各国总领事都带着夫人孩子来吃过，留下照片贴在墙上。餐厅人员也增加了，除了厨师以外，还雇了四位服务员可以倒班。四个女孩子都可以说一定的英文。卡布奇洛说，小时候跟她哥做服装生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果生意要做大，那么如何聘人和用人就是关键之一：要给一份钱干一分活，不能把人当机器一样的去榨取；钱给够了，活就会够；人家在做事的过程中觉得自己也有长进，就愿意全心去做，而只有那样客户才能真实的感受到店主的温暖，才会做回头客。她并且总结说，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好的老板要讲武德。但是很多想贪小便宜的老板，却看不到，结果因小失大。”
我还是常常去看卡布奇洛，有时候也会去她的家。店庆周年的时候，她把孩子也要回来了，并且开始筹划第二家店。

【五】
就在卡布奇洛生意越做越好的时候，我的事业也一直稳步上升。我们的产品线一炮而红，已经被公司计划单列，成立了子公司并且估值过百亿美元，眼睛盯着的就是几年之内冲击上市。

我和卡布奇洛恋爱的事，纸包不住火，渐渐的父母也知道了。母亲听说自己最自豪的宝贝儿子，找的女朋友不但大自己三岁，而且还已经结过婚有孩子，不禁如五雷轰顶，有时威胁有时哭诉让我停止和卡布奇洛的关系。
还好我的确工作非常忙，过年也不用回家面对母亲失望的脸和伤透了的心。子公司的老总对全体员工的要求是“
连续奋战两个三百六十五天，冲击千亿美元上市，造就百位千万富翁”
。为了千万美元，我们都豁出去了，打算全年无休。

这时候我已经和卡布奇洛住在一起了。她回家晚，我常常比她更晚。

这个周五，又是午夜两点才回家。卡布奇洛摸摸我的额头，说：
“你注意到你的头发在减少吗？”

我有些烦躁。

“还有，以前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做。你知道现在有多久没做了吗？”

我看着她的脸，一如既往的美丽，并且因为事业进入正轨休闲时间增多了之后皮肤更加光泽动人；我看着她的身体，一件她最喜欢的白色上衣，里面没有胸衣，曲线呼之欲出，那里一直都让我头晕目眩，彷佛听到来自最接近天堂的呼唤。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觉得烦躁和愧疚并存，一边仍然被她的身体所吸引，一边却又觉得浑身无力。
我刚想说，"
快了，再拼几个月，就可以财富自由了
。“

话没说出来，却突然觉得头有点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六】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白的刺眼的房间里，吊在眼睛前上方的一个瓶子里，正一滴滴的药水，顺着塑料管滴进我的手臂里。
这时，我才突然觉得有些后怕。

公司里今年已经有好几起类似的事件了，其中有一位再也没醒过来。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些都很遥远，是四十多岁的人才会担心的事，自己三十岁都不到应该与自己无关，没想到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我醒来，卡布奇洛松了一口气。

休息了两天之后，我出院了，回到了卡布奇洛的家。她把两家店都交给员工处理，专门在家陪我。

”铁木！我要跟你说点事”，吃完午餐后卡布奇洛对我说。

听到她反常的喊我名字，我心里一紧。
“什么事呀？”
“我建议你辞职。”
我有点惊诧。

“辞职做什么？再说，马上都要上市了 ...”
卡布奇洛说：“上市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再拼几个月，到时候命都没有了，要钱有什么用？你先回家歇着，我养你。”

见我没有反应，卡布奇洛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你自己都不知道 ...  你这么孝顺的儿子，为了我在你父母前千方百计的保护我，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我年龄也不小了，我不能想象自己一下子没有了你。我现在也有不少钱了，我们不缺钱。你去做什么事都行，你什么都不做也行，我就是不准你回去再那样的去拼命 ..."
【七】
就这样，我真的辞职了。

辞职后，卡布奇洛把她母亲接过来照顾孩子一段时间，然后她和我一起去旅行。
旅行途中，我还时时关心自己之前的公司。有时候想起失去的上市后千万美元的可能，说实在的，我暗中非常伤心。

这一天，突然新闻上说，公司被约谈了，不能上市了。

卡布奇洛笑盈盈的问我：“怎么样，开心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又过了几天, 新闻又说，问题解决了，上市日期已经定了。
卡布奇洛又笑盈盈的问我：“怎么样，失落吗？”
这时候，我过去抱着她，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洱海，水面的波浪起起伏伏有如人生。我突然觉得，其实好像还真的没有太多失落。而同时，我一边感受着她衣服里面起伏的身体，一边感觉休息了一个月之后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又年轻起来， 就一下子将她扑倒，然后说：
“至少我还活着，有什么可以失落的呢？更何况，我现在搂着的，还是一位不可能给别人打工的温州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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