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Tellychakkar
“埋汰”是一个很棒的词,它有一层揶揄、取笑、挖苦的意思,但程度还没有深到侮辱或欺负。
有时候我说话写文章,语气活泼一些,一不留神就会说几句埋汰男人的话,会惹得一些朋友不舒服。
不少人私下告诉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戏谑,不应该嘲讽人家。大抵是告诫我“有话好好说”,老牛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指着鼻子说人家的不是,就更不应该了。
但不是我不想“有话好好说”,而是有的话,没法儿、也没必要好好说。

戏谑是一种沟通策略

相信很多朋友都有过在性别议题上被指责说话过于“刻薄”的经历,而且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真的“理性”、“客观”一点儿,少说几句驳人面子的话,多搞些和气生财的东西,省的跟人起了矛盾。
交流是一种博弈,照顾别人的面子,说话留三分都是应该的。
但戏谑本身也是一种沟通策略;这种方式免不了要讲一些“不中听”的话,戳中一些人,那些人会对号入座,说你的不是,说你和另一个社群对立,说你归纳(generalization)得过分了。
诚然,只有别人喜欢的戏谑才是幽默,一旦真的冒犯人了,戏谑就只能是刻薄。但在吐槽性别问题时,这样的自我审查有必要吗?
“全面”、“中立”、“平和”的沟通,建立在实质性平等的基础上,如果对话的双方在权利的保障上并不平衡,失语的人往往只能通过嘶吼、疯癫、歇斯底里的方式,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
相比之下,戏谑已经是少见的能给彼此体面的方式了。
图/《后翼弃兵》
在指责别人“不能好好说话”之前,应该仔细想想,Ta有被赋予能“好好说话”的资本吗?
被捧着的男性
语言当然是有巨大的杀伤力。
最典型的就是“女生后面就跟不上了”这种话,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在这样的言论下,逐渐被怀疑,或者产生了自我怀疑,影响了她们在学业和事业上的发展。更直接的例子是PUA:通过接连不断的否定和打击,很多女性不知不觉就成为了被操纵的对象。
而大部分吐槽男人的话,大都只是些嬉笑怒骂,口舌之快,很难真的影响到他们在利益上的分配。
图/Twitter
就比如前一段时间“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讨论,看起来已经是“群嘲”了,但又能对男人们的特权产生多大的影响呢?
哪怕他们会有所顾虑,又能和女性那种长期以来不被鼓励发言而形成的缄默相比吗?
更别说,即使没有多大的损失,仍然有人回击了杨笠,上来就说人家卸了妆丑、是商业社会的韭菜一类的话,既居高临下,又不知轻重,一举一动皆完美印证了“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甚至,他还因为流量获得了更多的曝光和拥趸。
点击上图,查看文章《为了证明杨笠是对的,储殷勇敢站了出来》
图/微博@迷妹
因为“面子”这件事,很多男人平日里都是被捧着的(至少在女生面前是被捧着的),没在说话上吃过亏。突然有个牙尖嘴利的人在他们面前尖酸起来,肯定是受不了的。
有的人没有那些毛病,自然不会对号入座;有的人自知理亏,知道你讲的不对,也没有那么有底气来叫嚣,就只好以“全面”、“中立”、“平和”一类的理由,要求你讲话“客气”一些。

揭示那套秩序的荒谬

开玩笑、埋汰人、写段子,所有“幽默”的事情,都可能都会让一部分人不舒服。如果不能一团和气,让所有人都满意,就必须得去考虑“可以让谁不舒服”
这个时候有两种策略,一个是说自己,自嘲;另一个就是挑战比自己拥有更多权力(power)的人,这就是punching up(拿拥有更高权力地位或特权的人开玩笑)。
但绝对不应该去嘲笑在权力上处于下位的人:那叫霸凌。
图/the guardian
因为不会投射到自己身上,前一种策略往往会更好地被听众接受。我们经常见一些喜剧演员用自己的外貌、身材等开玩笑,这就是一种典型的自嘲。我们也经常见到,一些人借用别人歧视他们的语言来开玩笑,以达到去污名的效果,这也可以算是自嘲的一种。
这样的策略有几个比较大的问题。
首先,自嘲往往分享的是相对个人的体验,但听众常常会把其扩大到一个群体。比如当年的《女神和女汉子》,作为个体,贾玲的自嘲无可厚非,但搬上春晚舞台后,导向就非常糟糕了。

其次,自嘲还有可能让刻板印象、污名甚至霸凌变本加厉。
试想,在被问到工作时,一个女生自谦“女人能挣几个钱啊”,收到的回应会是“职场对女性不公平”的感同身受,还是“你不如赶快嫁个人”的规劝?
相对来说,Punching up就比较大快人心。尽管说几句很难解决实际问题,但punching up至少可以揭示我们习惯的日常里的荒诞,也不会伤害到那些缺少权力的人。
比方说,常有争议的“直男癌”一词,在发明出来时,就是一种punching up。将“直男”这种在社会上明显占有支配性地位的性别身份视作一种疾病,并对其之于支配性地位而产生的言行进行批判,这些都在瓦解“直男”的优越性,促使听众反思一些基于性别、性向的特权。
它针对的不是“直男“这样的性别身份和拥有“直男”身份的个体,而是其背后需要改变的性别秩序。
当然,人们是否应该排斥疾病,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微博上的“中华男性魅力时间”话题,同样是对男性支配性地位的一种瓦解。
图/微博
在碰到交叉性议题时,什么地方在punching up,什么地方在霸凌,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穷屌”即是一例。将男性用生殖器指代,指出生理性别带来的影响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当嘲讽的对象中加入了“穷”,整件事情就变味儿了:因为“穷”处在阶级秩序的下位,并不是一个应该被取笑的事情。
这样的词在使用时,就需要比较谨慎。
如果是说“仗着有两个臭钱就为所欲为”,以“穷”来消减财富的意义,就是合适的;但如果是真实的贫困,就还是得积口德。
总而言之,在男性身份在当下的性别秩序中占据明显支配性地位的当下,适当地埋汰男人,可能并不完全是一个不道德或者不合理的事情。
一方面,男性身份及其背后的特权是需要被充分解构的,“埋汰”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沟通策略;另一方面,在这个过程中被攻击的是不合理的性别秩序,而不是具体的男性个体。
如果有人听了几句就急到跳脚,那可能并不是说话人的问题。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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