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弹幕成为用户观影过程中重要的参与方式之一。借助弹幕,用户、平台与创作者之间形成了‘不在场’的交流。”《纪录片蓝皮书(2019)》中如此描述弹幕的影响。


弹幕是什么?它在今天为何如此普及?

弹幕如何创造了新的纪录片观影场景?

纪录片如何与弹幕视频平台形成联结?


本文将对以上问题展开思考。


关于视频弹幕的解释:

一种社交工具


弹幕,即如同子弹般穿过视频的实时用户评论。



“弹幕” 一词源于军事领域,后迁移到游戏领域。2007年,日本视频网站Niconico正式推出实时留言功能,弹幕很快成为该功能的代名词。随后几年,中文互联网开始出现弹幕,其幕后推手是先后成立的弹幕视频网站——AcFun(A站)和哔哩哔哩(B站)。



由于最初A站和B站的用户群体相对小众,其中大部分是日本ACG(动画、漫画、游戏)文化爱好者,所以最初几年弹幕并没有被主流视频网站视为必要的功能。随着弹幕视频网站的用户增加、游戏直播网站兴起并引入弹幕功能、源于弹幕的流行词频繁进入公众视野……弹幕逐渐成为一种流行于青年群体中的文化现象开始被大众认知。

 

近几年,弹幕功能的内涵在用户使用中逐渐被延展。正如转发博客(reblog)功能的出现改变了网络传播规律,弹幕功能所代表的那种由实时互动体验衍生出的社交属性,也让它成为了近年来最具影响力的网络功能之一。


源于“链式邮件”的“Resend”(转发)操作,Jonah Peretti团队在2006年开发了“Reblog”(转博)功能。该开源工具被Tumblr采用,后来影响了“Retweet”(推特转推)和“Share”(脸书分享)功能。在今天,“转发”已经成为了社交平台内容传播的基础之一。


在部分人看来,“弹幕”就如同汤中的味噌,任何视频网站加入弹幕功能就仿佛可以蜕变般成为一种内容社交平台。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一个视频网站的弹幕是否具备社交属性,并不是由管理者单独决定的。弹幕社交属性的开发及确立需要用户、内容和管理者长期的良性互动。就目前来看,国内实现了这一点的平台屈指可数。


全新场景的诞生:

纪录片与B站用户相遇


人们对纪录片内容的消费(或观看)场景,在最近十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电视时段被挤压,院线市场也发挥不稳定。唯有新媒体平台快速增长,为纪录片培养起了稳定的观影群体。


媒介即讯息。新媒体平台改变了用户对纪录片的消费场景,消费场景的变化同时也改变了用户观看与理解纪录片的方式,同时一种新的消费文化也在慢慢成形……这是关于媒介环境的讨论,而在谈论过程中,B站是绕不开的话题。



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在B站走红成为了纪录片触网的重要标志。随后人们纷纷从叙事手法、受众群体、两级传播等角度分析其成功的因素,“舌尖热”至今没有消减。当一颗宝石的来源、色泽、研磨等级都被分析透彻后,或许我们还可以从观察它摆设的环境入手,来了解它如何焕发光彩。


电视用户的观影环境大部分是客厅,而B站用户的观影环境却没有一个确切的实体。不过这并不代表没有场景。梅罗维茨认为:“场景定义的讨论可以由直接物质现实问题完全转向只关注信息渠道。”在他看来,场景不局限于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交往也不需要在如此场景中面对面发生。我们应该将场景看作是一个信息系统,在此系统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行为和活动。


在信息系统概念下,物质场所和媒介“场所”不是互不相容的。也就是说,电子媒介同具体地点一样,可以构成交往的场景。而拥有弹幕功能的B站,刚好构成了这样的场景——一个由用户“内部主观性”建构的、社交化的集体观影场景。在这个场景中,用户不仅是场景的影响者,更是场景的搭建者。

 


多年来对核心用户群体的培养和对ACG内容的扶持,使得B站的弹幕文化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例如用户大部分是90后、拥有强烈的社区感和较高参与主动性,这是除A站外的其他视频网站所无法比拟的。

 

当《我在故宫修文物》这样一部符号感极强、符合年轻人审美经验、语态亲和还略带轻松俏皮的作品在B站出现,场景的搭建就正式开始了。


超越功能的弹幕:

用户如此搭建场景




截止目前,《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弹幕总数为11.9万。由于无法回到影片最初上线的时空,技术上也很难实现对弹幕内容的回溯,所以我将结合自己在B站多次观看该片的体验和影片下方的评论,来还原影片走红的前后,用户如何通过弹幕搭建起了一个观看纪录片的全新场景。


最早观看的用户是场景的“奠基者”。根据最早一批评论来看,这批用户中包括此前电视播放版的粉丝(对作品抱有较高评价)、搞笑视频的粉丝(认为影片是《我在东北玩泥巴》的鬼畜)以及普通的纪录片爱好者(如《和之美》系列的观众)。


已经看过该片的粉丝群体



鬼畜视频爱好者


B站纪录片官方账号关注者和纪录片爱好者


无论用户的观影态度是纯粹或混杂、观影过程是细细品味或走马观花,他们都将观影体验(例如“有人吗?”、“承包空屏”)留在了影片的各个角落。

 

第二批用户是场景的主体建设者。这批用户主要从“豆瓣高评分”的新闻中慕名而来。当弹幕通过线性累积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时,一个“喧哗”的场景便了雏形。此时的播放界面,用户能看见视频窗口左下角的“正在观看人数”,同时也有一定数量的弹幕内容。在这个“信息系统”中,每位用户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行为和活动——即观看、评论该影片。



于是影片刚开始就出现了诸如“来了来了”、“另外XX位朋友你们好”等弹幕,影片中间则会出现针对人物和剧情的跨时空交流,影片最后则有整齐划一的“XX专业收不收”“致敬”等弹幕内容。



反观电视机前观看的观众体验则有巨大差别——通常是独自观影、不知道同时观看人数、不能与同好交流。当交往跨时空在弹幕中进行,当用户感知到了观影规则和自我角色的存在,那么一个受到认可的“场景”就正式建立起来了。

 

第三批用户(包括新用户)是场景的维护者。这批用户有的因为“XXX走红”消息而来,有的是微博大V推荐而来,当然也有刷着“二周目”、“再来一遍”、“X刷”反复观看的用户。



放下凑热闹的老用户,我们来看看新用户是如何体验和维护这个新的观影场景。


面对着层层叠叠的弹幕,新用户思考的第一件事便是——“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即思考“场景的定义”,用来描述场景的动态情景及控制情景的规则。当新用户驻足思考“场景的定义”时,无论其决定是否打开或发送弹幕,他们就已经进入到了本片的观影场景之中。

 

同时,用梅罗维茨的观点看:在一个几乎匿名的场景中,新老用户的相互接受的能力是较强的。当新老用户相互接受,遵循塔尔德的“逻辑模仿律”(范本成为模仿的对象),弹幕又将开始新一轮的复制,一个热闹的纪录片观影场景就会长久持续下去。


优秀纪录片作品之所以能在B站实现用户关注度的长尾效应,以上正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2016年2月8日《我在故宫修文物》上线B站,图为该片百度搜索指数。


场景的长久保持,离不开以上的奠基、建设、维护三个环节。《我在故宫修文物》走红,意味着它成为了首部完成以上三个环节的纪录片作品。这也是我国纪录片发展的里程碑之一,因为从它开始,纪录片创作者就开始尝试主动搭建属于纪录片的互联网观影场景,尝试用更主动的姿态与观众相遇。

 

传播效果的再现:

纪录片与平台联结

 

近几年来,弹幕对纪录片的反馈效果已经得到了行业的认可,无论从反馈的时效、质量、数量等各维度看,弹幕都具有很高的分析价值。因此近几年来,许多创作者通过对网络平台纪录片评论和弹幕的分析,创作出了《人生一串》、《早餐中国》、《守护解放西》等符合用户口味的纪录片作品。创作者每一次对弹幕或评论的审阅、统计、分析,都是在期望能够再现、超越过往作品的传播效果。在此过程中,纪录片和网络平台也越走越近,联结也越来越紧密,最终诞生了“网生纪录片”这一个共同结晶。



时效性方面,弹幕反馈的时效性与用户的观赏是同步的。今天,不少纪录片选择日更或周更,其中就有希望得到观众反馈后迅速对下期作品进行修改的主观意愿。

 

质量方面,弹幕反馈是切合主题、非常详尽的。多元化的用户可以从纪录片的故事、人物,甚至是技术角度提供多样的、详尽的分析,这将会影响到未来纪录片对题材、人物和技术手段的选择。

 

数量方面,在足够多弹幕的支撑下,大数据技术可以分析出多样的用户画像,甚至解读出用户的观影情绪。


B站“高能进度条”功能


2019年,B站上线了“高能进度条”功能,该功能用进度条曲线的波动幅度,直观表现出某时刻弹幕的密集程度。波动幅度越大,表明弹幕就越密集,即该时刻用户给予影片的关注度最高。理解“高能进度条”功能,纪录片创作者可以把握影片剪辑的节奏感、解说的趣味性、画面的吸睛度,从而能更精确地还原、或更努力地超越优秀作品的传播效果。


第一季第二集与第二季第二集高能时刻数量对比


例如在《人生一串》第二季中,高能进度条的高能时刻数量是第一季的两倍,同时第二季的播放量已接近1亿,远超于第一季的8200万播放量。弹幕数量相比第一季的136万条虽然有所减少,但也突破了100万条。这样的反馈,电视媒体难以望其项背。可见,在网络平台的技术支持下,通过弹幕获取观影反馈已经是一条经得起检验的创作法宝。


结  语


综上,作为纪录片发行创作领域的后起之秀,B站为代表的视频平台凭借着其弹幕功能成熟的社交属性,率先完成了对纪录片观影场景的构建,实现了用户与用户、用户与内容、用户与创作者的多层次互通。


纪录片内容丰富了平台用户的观影口味,平台自身的文化基因逐渐融入到了纪录片内容之中。可是当纪录片与平台的联结愈来愈紧密,纪录片是否还是我们过往谈论的纪录片?它的边界是否会因此变得更加模糊?它的观众是否会逐渐区隔或被彻底分离?


或许我们大可不必考虑太多未知的问题,亦或许纪录片的未来需要的只是想象力。有了想象力,我们才能思考纪录片如何与观众走得更近、如何在网络中传得更远。



参考文献:

[1]何苏六,黄衍华,李宁,赵曦著.皮书系列 纪录片蓝皮书 中国纪录片发展报告 2019版[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2]谭雪芳.弹幕、场景和社会角色的改变[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12):139-145.

[3]韩飞.中国纪录片进入“网生时代”——2019年中国网络纪录片发展研究报告[J].传媒,2020(08):38-41.

[4](美)约书亚·梅罗维茨(Joshua Meyrowitz)著;肖志军译.消失的地域 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5]Kucharski, Adam. The Rules of Contagion: Why Things Spread--And Why They Stop. Basic Books, 2020.

[6](法)加布里埃尔·塔尔德著;埃尔希·克鲁斯·帕森斯英译;何道宽译.大师经典系列 模仿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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