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斯动画首席创意官道格特：用电影对抗世界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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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撰稿丨鹿鸣

翻译丨Walter 石头 Michelle 滢 Chen Lei Tina

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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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杰

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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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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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兽电力公司》《飞屋环游记》《头脑特工队》的导演、两获奥斯卡奖的道格特问自己，“为什么要让几百人花几千个小时拍电影？我们用电影来讲故事，谈论爱和破碎的心，谈论活着是什么感觉。”他创作每部作品都伴随着大量的祷告，这也是他处理同事关系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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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你成为——你？”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但在迪斯尼和皮克斯的官网上已经挂出了今年圣诞期间预备推出的动画电影《心灵奇旅》（Soul）的主题介绍——“乔是一所中学乐队的老师，但他的生活和自己的梦想之间有很大的落差，他对爵士乐充满热情，得到了在镇上最好的爵士俱乐部演奏的机会，但一个小失误将他从纽约带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灵魂进入世界以前获得自己个性、癖好和兴趣的地方。在那里他学会了帮助别人找到自己的热情，也发现拥有灵魂的真正含义。”

这部新片由皮克斯（Pixar）的新任首席创意官彼特·道格特（Pete Docter）执导。作为皮克斯最早的员工之一，道格特是《玩具总动员》的编剧，2001年他执导了自己的首部动画长片《怪兽电力公司》，2009年和2015年他执导的《飞屋环游记》和《头脑特工队》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作为为数不多的两次获得最佳动画片奖的导演，他的新作《心灵奇旅》颇为令人期待。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并不讳言自己是一名基督徒：“多年前，我不太敢谈及基督教和我的工作之间的关系，因为两者并没有建立真正的联系。但现在对我来说，两者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了。我会寻求上帝的帮助，而对上帝的信仰也绝对影响着我正在进行的工作，帮我更加冷静和专注。有时，当我因为工作而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会停下来祷告，‘上帝啊，请帮助我’”。

创意与污点的压力

熟悉动画电影的朋友们想必对皮克斯不陌生。1986年，乔布斯收购了卢卡斯电影公司旗下的工业光魔公司的电脑动画部，这就是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开始。他们率先使用计算机合成技术，改变了动画制作和体验的方式。

1995年的《玩具总动员》是世界上第一部完全以电脑技术制作的3D动画长片，甚至推动了奥斯卡于2002年专门设立了“最佳动画长片奖”。迄今为止，十八部荣获该奖的电影中，有十部来自皮克斯。

约翰·拉塞特（John Lasseter）曾经是皮克斯创造力的灵魂人物。身兼迪斯尼和皮克斯的首席创意官，从编剧到制作到导演，拉塞特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就连皮克斯标志性的小台灯，也是出自他导演的第一部动画短片《跳跳灯》（Luxo Jr.）。此前曾有媒体问道格特是否想要接替拉塞特的位置，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天啊，看着他那样，要是我，会一败涂地的。他令人惊奇，单单是那些需要他平衡的不同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他的脑袋怎么能装得下，真的很神奇。我可不要做他那份工作。”

没成想，在2017年开始的Me too运动中，拉塞特的性侵丑闻被曝光。2018年底，他正式离职，皮克斯也被迫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道格特随后被任命为新任的创意总监。而前任天才般的创意和严重的道德污点，无疑成为他的双重压力。

“人们往往仅用才能来评价员工，但事实上，那些有好品格的人能真正做得长远。”道格特说。信仰使他在和人的关系中保持冷静的判断，他喜欢选择有好品格的员工共事。道格特的创作过程中伴随着大量的祷告，这使他可以在工作时更加专注。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以及意见的分歧仍会造成同事之间的关系紧绷，祷告是他处理与同事关系的秘诀。“这些动画项目常常要花三到四年，如果不能与同事保持良好关系，实在是很难完成的。” ⽪克斯动画⼯作室现任总裁艾德⽂·卡特姆评价这位新任创意总监时说：“他⼀直非常注重情感，并且能够将这些情感传达给与他⼀起⼯作的⼈们以及观众。”

先理解人，然后才有动画

对于一名创作者而言，基督信仰不是挂在嘴巴上的，而是要通过作品展现在观众面前。道格特说自己是从迪斯尼学会了讲述故事的技巧，而从基督信仰和自己的家庭生活中，他学会了更重要的东西——家庭的价值、亲密的关系以及对邻人的关怀。因此，他的电影往往能给人强有力的盼望，蕴含着基督信仰对何为一个真正的人的理解。

在《飞屋环游记》里，他塑造了一个“反英雄”的人物，一个脾气暴躁的78岁的气球销售员卡尔。电影通过四分钟的蒙太奇，展现了卡尔和妻子艾丽长达七十年的幸福感情，其中最特别的情节是，他们一直想去天堂瀑布旅行，却由于日常生活琐事——轮胎漏气、家庭装修和健康账单而一再推迟，直到艾丽去世之后，卡尔成了一个心碎的老人，独自生活在充满回忆的房子里。

房子是这部电影的核心隐喻，它象征着卡尔与艾丽甜蜜生活。当艾丽去世以后，它承载着卡尔对幸福的所有记忆。当推土机想要将房子铲平，卡尔用氦气球让房子飞起来，踏上飞往“天堂瀑布”的冒险之旅。与卡尔一同上路的还有一个同样孤独的小朋友罗素，他也带着未实现的梦想。两个年纪相差七十岁的人梦想着天堂瀑布和荣誉勋章。但到影片最后，当卡尔放弃房子与罗素一起共享冰淇淋时，我们发现天堂瀑布固然壮观，爱情和友谊才是真正冒险。日常生活固然无聊甚至有时充满悲伤，但真正的灵性正蕴含在其中。

道格特说，生活有一种独特的祝福我们的方式，即使在最深的绝望中，我们仍能发现新的可能、新的关系、新的爱和新的家。《飞屋环游记》于2009年上映，这位基督徒导演说他的电影不是在讲述信仰，但同时他强调“关系的重要性，因为这是基督教的核心。”

在谈到自己的另一部作品《头脑特工队》时，道格特说，他发现自己的女儿有一段时间忽然变得安静而内向，“坦⽩说，这引发了我很多不安和担⼼……我想知道她的头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头脑特工队》中，人的情绪被拟人化。乔伊（Joy）的责任是让主人的每一天充满快乐的情绪，把悲伤赶走。不过生活并非总是欢声笑语，有一天，当11岁的小姑娘莱丽从明尼苏达州美丽的乡村搬到城市逼仄难闻的公寓时，她的世界分崩离析。乔伊这时才明白，快乐不可能是莱丽所有记忆的主旋律，小主人最终要学会面对悲伤。

尽管这是一部拍给儿童看的电影，它所传达的内容却并不低幼。如何处理悲伤，也是道格特自己不得不面对的问题。2011年，乔布斯的去世让包括道格特在内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同事们悲伤了很长时间。那段经历让道格特发现，人最难与之共处的情绪就是悲伤。人们否认悲伤，拒绝悲伤，“那⼀刻，我意识到接受悲伤是关键。我们⼀直试图将它推到⼀边。但是它需要成为这段历程的⼀员。我们要明⽩有时候感到悲伤是可以的。这些情感相互作⽤和复杂的关系，让⼈与⼈之间能够建⽴真正的联系。”

我们都希望快乐每一天，但事实是最大的快乐往往与最深的悲伤相连，正如C·S路易斯所言，“现在的痛苦是将来的喜乐的一部分”。红衣主教纽曼曾说，“喜乐不是最先，而是最后的情感”。先有基督受难中的哀伤，然后才有复活时的喜乐。信仰帮助我们体会，那种在哀伤中被浸透的喜乐更加深沉。

找到真实的自己

其实无论《飞屋环游记》还是《头脑特工队》，都像是道格特的自我疗愈。他在明尼苏达州长大，从小内向而害羞，是一个爱幻想的“怪孩子”。他梦想着将卧室变成迪斯尼的奇幻乐园，有动画里的小鸟为客⼈们唱⼩夜曲。

“我是⼀个笨拙、安静的孩⼦，最开⼼的是坐在我的房间⾥制作⼿翻书。当我发现我可以让⼈物动起来，我完全被迷住了……这就是一直让我着迷的，去创作一个不是真正存在的角色。在手绘动画里是一大堆图画，在电脑绘画里是一大堆数字信息，但它们并不真正存在于任何地方，而是在艺术家的头脑里，是艺术家把它们组合起来。所以我想，这就是‘扮演上帝’的渴求吧。”

这种日后给他带来成就的天赋，当时却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一次上课铃响之后，他仍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结果不得不去到校长办公室受罚。他被同龄的孩子视为怪咖，青春期免不了被学校的坏小子们捉弄。在父母眼中，这个因为拍摄动画短片弄坏了家庭录影机的儿子，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妹妹说他“是一个涂鸦强迫症患者，和一位天生讲故事的人” 。从小到大，他虽然思想活跃，想象力发达，但成绩并不优异。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迷恋卡通、老式的广播喜剧团队和音效录音的男孩身上的天赋。

童年最为恐怖的经历莫过于五年级时，父亲为了学习音乐，将全家搬到了丹麦一年。道格特的两个妹妹在丹麦度过了一段轻松的时光，他却感觉难以适应，这种不适感一直持续到高中。“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期。突然，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象泡沫爆掉了，你忽然意识到你所做的一切、你穿的衣服以及你所说的话都受到其他人的评判。”

或许正是这种成长经历，让他觉得如何定义自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作为《玩具总动员》里的主创之一，他最认同片中的巴斯光年。巴斯光年自认为是远方星际的领袖，肩负拯救地球的使命，但在电视上他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玩具，这给他带来很大冲击。对道格特而言，究竟他是别人眼中的怪咖还是自己世界里的上帝，这是一个问题，他经常有“被周围的人压垮，需要逃离”的感觉。

最终，道格特找到了基督，“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彼此之间的关系，这很大程度上定义了我们是谁。”当巴斯光年不再迷恋自己虚构的人生故事后，他开始认识真实的自己。道格特也将自己的人生看作一个长长的故事，不过最终他的故事既不是自己扮演上帝，也不是成为别人身边的怪咖。“你做的事、对待他人的方式，都会让他人定义你是谁，并且会被展现出来”，道格特说，没有人有资格撰写他人的人生故事，甚至自己也无法定义自己，“你可以坐下来分析人的化学成分，分析并弄清楚大脑的结构以及神经元如何传递记忆……但是它的核心仍然是只有上帝知道的奥秘。”

我为什么要拍电影？

基督信仰讲述了一个故事，人类离开上帝之后，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但上帝走向我们，拥抱我们，在十字架上被我们伤害，最终故事有了惊天大逆转，我们这些悖逆上帝、杀死耶稣的人，却藉着耶稣的死恢复了和上帝之间的关系。

对于“我们是谁”这个核心问题，道格特说，“故事中的情感表达至关重要，它不仅是一连串的事实信息，而且总是隐含着某种情感意义。”在上帝与我们的关系中，最重要的情感因素就是“爱”，我们被上帝所爱的事实是“我们是谁”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这个核心关注点，仍将延伸到今年的圣诞新片《心灵奇旅》之中。

对道格特而言，这就是他人生故事的终极秘密，也是他创作的核心。“一个真正好的故事会触及未知的事物……它必须发掘与人类本质的关联。”道格特说，上帝造人要人彼此依赖，但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却“是一个又大又孤独的地方，我们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很孤独” 。因此，所有故事中最关键的因素、真正推动故事发展的因素是“关系”，而真正重要的关系就是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

彼特走向上帝，无须像巴斯光年一样佯装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次演讲后，有人问他是否想通过电影改变世界。道格特回答：“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对我来说，我要谈的是自己的生活。” 朋友对他的评价是，“他十分坦诚地说他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所做的工作是在计算机上进行的，因此不需要成为伟大的艺术家。相反，他必须保持自己一贯的样子：一个真正有趣的人，用微微歪斜的眼光看世界。”

只有认识到我们的故事和上帝的关联，才能走出他人的定义和自己的虚构，才能走出对幸福的留恋与对悲伤的缅怀，巴斯光年才能与其他玩具建立友谊，卡尔才能成为罗素的朋友，我们才能去医治这个深陷孤独、彼此敌视的世界。道格特说，“作为人类，我们是相互交织的社交动物，……基督信仰使人认识到人与人之间这种联系的重要性。”

这或许正是他所理解的自己电影事业的独特召命。“为什么要拍电影？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来研究《头脑特工队》，让几百人花了几千个小时来做事，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生命花在制作电影上呢?” 道格特说，“通过拍摄电影，我可以用一种我不完全了解的神秘方式谈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例如坠入爱河、养育子女、死亡……我们想谈谈彼此的人生奥秘。”我们需要给彼此讲故事，“谈论我们对爱的感觉、破碎的心，以及当我们的孩子长大，走进广阔的世界是什么感觉；我们谈论我们的错误和胜利，我们的生活经验。当我们告诉彼此，活着是什么感觉时，就是在这些时刻，我们意识到也许我们并不是那么孤独。”

因此，道格特鼓励人们，“走出去，活出最丰盛的生命，为自己谱写伟大的故事。同时让这些故事，在你那份很棒的工作中展现出来。”

（本文参考了纽约时报、今日基督教、基督徒邮报、Radix等网络资料，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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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曲：Mandisa《Press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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