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岁到五岁,那两年时间,我和爸爸,直接相处,生活在一起,虽然我爸爸的本性没变,还是日常凶暴,但是,无论如何,毕竟是朝夕相处,还是有许多温馨回忆,还是有很多革命情感。
这段日子,和后来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后来我不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之后,每次爸爸来见我,都是因为被召唤来“收拾”我、“修理”我,还从来没有一次,在同一个空间呆超过半个小时以上,而我还没开始挨揍。前后岁月,形成鲜明对比,也是让我想起来就倍感心酸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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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到五岁那两年间的温馨回忆,试着撷取几个记忆片段,说几个小故事:
夏天时候,用大澡盆给我洗澡,我爸爸是手上长满老茧的工人的手,他用他的手试水温,觉得不烫,就让我下水。我的脚一碰水就缩回来了,实在是太烫了,烫到无法忍受。可是我爸爸马上翻脸呵斥我:“我说不烫就不烫!”我只好边哭边忍着,踩进去盆里,整个脚都烫红了,同时努力忍住,尽量止住哭泣。明明委屈到崩溃,可是还不许哭,哭了马上就得挨打,而且洗澡时候实在是太方便挨打了,本来就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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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时候,我爸爸给我洗脸,打肥皂,就拿着肥皂在脸上粗暴乱抹,我要出声抗议就会被骂,结果逆来顺受,一声不响,被粗暴乱打肥皂的后果就是,肥皂沫进了嘴巴,进到喉咙里面去了。半夜喉咙被辣到难受,睡不着,我爸爸就拿出过年的黑白交切片给我吃,(黑白交切片:黑芝麻和白芝麻用糖黏住凝固再切成片的炒货零食)。
明明按照传统,小孩子应该养成刷过牙不吃东西的好习惯;按照传统,小孩子也不被允许多吃甜食;但是我爸爸闯了祸,就给我吃甜的,为了试图压住嗓子里面的肥皂辣味,就可以过量吃糖,半夜不刷牙,因为那是他让我吃的,为了解决他闯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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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到四岁上幼儿园那一年,多数时候,我跟爸爸一起睡。我爸爸常常半夜看电视剧,看到十二点,看到出现那个“谢谢收看”画面才关电视。虽然他呵斥我转过去,面对墙,自己睡,不许看,可是哪有听着电视机声音还能睡着的?所以我都是悄悄跟着一起看,即使常常被训斥。
《戏说乾隆》、《新白娘子传奇》大概都是那时候看的。
我从小没有专属动画片时间,都是跟着我爸爸才看电视,他看啥我看啥。所以,我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毫无动画片储备,跟小伙伴们完全没有动画片方面的共同语言。记得小学三年级,班上成立图书角,有一位同学,带来一本《七龙珠》,是我此生第一次看到。我的孤陋寡闻,把同学惊着了,我也惊着了,原来有这么一个广阔世界,而我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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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个楼,这种成长经历,小时候很少看甚至几乎没机会看动画片的成长经历,应该在同辈中算是少有的吧?
而我好像很早就认字了,认字之后就可以看书。所以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玩拼图,或者看书。
后来,有一次和朋友讨论幼儿教育,让我意识到:可能过早识字,导致相比于读图,更擅长阅读大段文字,读图和读文字的能力发展是有偏好的,导致有长短板,有跛脚。就像在国外接受中英文双语教育的孩子,很容易形成优势语言偏好。
前阵子住院时候,看了好些几米的漫画,也拿给病友看,当我们一起阅读,读完讨论故事情节的时候,我就发现,有很多别人认真读图,发现图画到图画之间的逻辑跳跃,我都自动给脑补上了、忽略掉了,如果不是因为在医院恰好和病友一起读书,都没机会意识到读书模式不同。可见我跟别人相比,太容易脑补出文字的言外之意,而读图画信息的摄入和捕捉能力,读图能力,弱很多。大概也是因为很早认字,所以总是第一时间优先摄入文字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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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以前在东风汽车制造厂,后来的春兰汽车制造厂,当工人。当年春兰想从造空调,扩展到造车,于是收购了汽车厂。
有几次,家里没人带我,我就跟着爸爸一起去上班,那时候要坐长途班车,我小时候晕车特别严重,上了车,就要捧着个空的铁皮桶,随时准备要吐。好多次都吐得一塌糊涂。到了目的地,别人都下车了,只有我还要抱着桶,吐完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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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时候,我爸爸把我放在工厂半成品卡车的副驾驶位置,呆在里面休息,他在工作。
我有一次,曾经坐在车里,差点要被运走。这算是卡车惊魂吧。
我坐在车上,副驾驶座位休息,结果那辆车就动了,被放在那种一次运好几辆车的运车的大型货车上,被运出去了,我拼命敲车窗,喊我爸爸,可是他听不见,工厂噪音太大。后来等我爸爸来找我,车都出了大门了。万一我被运出去了,也就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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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喝酒,有一阵子,我爸爸夏天会成箱成箱买很多珠江牌菠萝啤,每晚吃饭都会给我开一瓶,喝其他啤酒甚至白酒的时候,也会给我分一点。
在美国时候,说给美国同学听,我可是三四岁时候就会喝酒的人。他们都惊诧不已,觉得是天方夜谭,因为美国的禁酒年龄很严格,很多州21岁才可以喝酒。只有俄罗斯来的Ivan,跟我是一国的,俄国人给小孩喝酒,也是不遑多让,从小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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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个楼,Ivan也是一位风格鲜明、颇多传奇的同学,值得一篇长文,在学校短暂交汇的时间里,我们也聊过很多灵魂天。记得有一次,在教学楼自习室,从下午聊到了十二点教学楼关门大楼保安来自习室撵人,可是没聊完,于是又去车里继续聊天,然后又被巡逻保安敲车窗,问我们在干啥,为啥还不走。
希望等我写完家里的故事,以后可以写写读书时候遇到的传奇同学们。我遇到的人们,许多人,每个人都值得一篇长文。
期望到那个时候,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此刻就在虚拟世界另一端,拿着手机,读着文章的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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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就喝酒,成年后还留下了印记。
我曾经在一开始做审计的时候,去青海出差,那时候完全是职场小白,不懂规矩,一口气干了红酒杯的大半杯白酒,只敬了一位;可是还有一桌的其他人呢,总不能只敬这位,结果就变成每人都干杯干掉;成为那个CATIC中航青海审计项目的传说。据说我离开那个项目之后,之后每年去的人,都还听那里人提起曾经有个小姑娘,单人敬酒,就干掉整杯。
这算起来,也是我爸爸给我带来的喝酒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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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审计生涯,那些岁月中遇到的人与事,也值得未来大笔书写。期望到那个时候,手机这一端的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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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喝酒,还有吃饭,那时候我爸爸做鲫鱼汤,或者其他排骨汤,我能喝两大海碗,爸爸看我能吃,就给我吃更多,我就乖乖吃更多,加上本来就喜静不喜动,吃成了一个小胖子。我从小就是一个不怎么反抗、努力听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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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几个故事,大概可以看出,我爸爸带我的时候,是个怎样的教养模式:他的生活习惯也不怎么好(刷牙后吃东西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看电视到半夜于是我也跟着看);带小孩时候,不怎么从小孩角度考虑,完全按照他的标准行事,让我融入他的生活(喝酒、长途班车上班、工厂的噪音环境、还有险些被运走的卡车惊魂事件);以及对小孩日常粗暴。
但是呢,但是的但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相比以后的日子,那段日子,还算是温馨回忆呢?
因为,那个时候的听话,其实还比较简单,还有个明确的指令,即使是不合理,只要努力接受,都可以做到。
不像我上学之后,当大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强行管理我之后,大姑总是给我扣个帽子说我“不听话”,可是那就是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罪名,莫须有的罪名,到底对我的要求是啥?怎么做算是听话?怎么算是不听话?那个要求本身合理否?都不用问,没人问。我活在一个没有任何事前规则,只有事后罪名的世界中,也不存在“法不朔及既往”的公理。
“不听话”是个最省事不费脑的大帽子,只要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每个听到的人,都可以用他们自己的经验,脑补他们自己遇到过的不听话的小孩是如何惹他们生气的,然后投射到我身上来,就自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同仇敌忾、和大姑统一战线的革命战友情,于是义愤填膺、迫不及待,帮助大姑出头,伸张正义,来教育我。可是,他们所认为的“不听话”这个罪名所指代的具体行径,是不是我这个具体语境下的“不听话”呢?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每个人同仇敌忾、主持正义呢?没人问。
这也是好像,前阵子关于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校长不赞成女学生做全职太太的言论上了热搜之后,很多人的批评和争论,只是共用一个名词,其实具体内容完全不在一个时空语境,都是鸡同鸭讲。
再者,因为那时候,我爸爸还是跟我有直接相处的,所以对我有直接感性认知和自己的判断的,不像后来,完全被大姑传话,大姑用一种非常模糊的修辞手法,辅之以她的正面形象,把我歪曲塑造成一个多么令人一想起来就心生厌恶的小孩,于是各种罪名和我都很配,都可以投射在我身上,我爸爸来了就是揍我,还没有哪一次相处超过半小时还没开揍的。
所以,你能体会我身为这个家里的小孩,活在这些人的治下,有多么卑微了吧?连这种粗暴管理,回想起来,都算是好日子了,因为后面还有更加令人窒息、百口莫辩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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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微信读书新出的本周飙升榜单里面,《书贩笑忘录》,其中有几句,触动我心。
“张爱玲给宋淇夫人邝文美写信时说:“除了少数作品,我自己觉得非写不可(如旅行时写的《异乡记》),其余都是没法子才写的。而我真正要写的,总是大多数人不要看的。””
““非写不可”看似平常语,实则彻骨之言。几年前我赴别离了三十几年的插队之乡村,回京之后写了五千字的《还乡记》,虽然拍了很多照片,可是文字的感染力依然远胜照片,”
就是这句话,击中我心,有些是我自己觉得非写不可的。即使大多数人不要看。
其实最近刻意减少读书和听播客,减少摄入,是为了专注输出。不想接受过多输入,而是想要先专注写作,把这些横亘心头、不吐不快的话,都先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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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我敬重的朋友,给我留言,劝我别写这些,认为不妥。
我说一下,如果你觉得多余就无视。我作为一名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把家庭恩怨纠葛记述放到公开自媒体平台甚至作为个人写作作品之一部分,不太合适。我觉得这个状态是有些走偏了,虽然我对于你的个人感受和表达完全理解。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把家事放在外面更是错误,和目前的家庭成员之间沟通交流更好。
作为局外人我觉得你目前的方式效果并不好,我理解你的心结和郁闷,没人会真的去体谅你或者在客观上解决你的心结,你的表达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在意,所以我建议你停止,而是继续谈你的治疗过程。
你的记述对你来说没有实际效果,反而是提供了看客效果。
反正在公开场合谈家事纠纷不合适,我的个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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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知道他出于好意,才会直言不讳,我也超级感谢、感激和感动于他的直言不讳,直抒胸臆,而不是背后默默腹诽或者鄙夷而不知会我,就默默从这段友情中move on.
可是,我只想说,如果看过《等着我》这个节目,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只要我选择沉默就会万世太平,就会没有人来找我麻烦的。
《等着我》节目介绍: 一档近期最诡异的电视节目
Someday, somehow, 我还是得被迫自我辩护。
那我现在写清楚一点,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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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刚看了《等着我》2017年南大教授黄林森和刘雅琴夫妻寻子节目,那节目真是大型现代恐怖片。
强烈推荐你们有空时候去看一眼这期节目,半个小时,超级恐怖!!!大型现代恐怖片!!!
儿子没有同意出镜,但是播出了好多画面马赛克掉的声音采访片段。
我真是替儿子感到心酸到不行,那简直就是我的另一个分身啊!而且对方一口南京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就是我现在要努力原原本本把事情都写下来的动力。
我担心我死了,我死了,为了不给别人留下麻烦,总是要说清楚的。
要保存的最好方法,就是留存在公开平台上,那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备份;又或者,即使某一天,这个账号被炸号了,那还有这世界上,每一个读过的人,都是我的人肉备份。
而我假使活下来了,十年后、二十年后,难保不会还遭到这样的突袭和暗算,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毛晓彤、张韶涵、蔡少芬,他们都不是主动选择的这些命运,是命运向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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