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往事，历史实录。
何新1992年·古巴日记（3）
2月14日，星期五
　　由于美国的封锁禁运，欧洲通向古巴的天路也非常崎岖。
　　途中停靠两次，换飞机。但是听不懂语言，不知道什么地方。
　　时差扰人，一路都在睡觉。
　　经历十来个小时颠簸后，夜11点，抵达哈瓦那机场。
　　此国缺电，机外一片黑苍。
　　古共国际部的官员和格拉大使接机。
　　大使馆小康和新华社记者倪先生也来接。
　　我说这么晚了，辛苦，不好意思。
　　小康（和平），中联部处长。倪（润浩），哈瓦那分社长。
　　在飞机上，巧遇到中国政府派往古巴的商贸代表团。
　　团长是国务院副秘书长何春霖。还有熟人，外贸部援外司司长何小伟。他们来古签约，建自行车工厂的项目。
　　古巴遭受禁运，能源供应困难，卡斯特罗号召国民骑自行车。
　　我们在机场分手，他们被古巴外贸部官员接走。
　　离开北京时是严寒的冬季，但是到这里的感觉很热，南半球夏季。还好有海风。
　　住入一个超大的独栋豪华别墅，非常美丽的各种大理石装饰。大开眼界，见所未见。
　　据云是特别安排给我住的。
　　前年应德间康快和宫泽喜一之特别邀请访日，是住在赤坂王子的一个大套，这回大大升级也。
　　何新何德何能？暗感不安。但人在江湖，客随主便吧。
　　格拉大使说，这个别墅革命前属于洛克菲勒家族，50年代建的。之前的客人是戈尔巴乔夫。以前勃列日涅夫来古巴也住过。
　　别墅总管是一身高体壮的黑女人，负责照料我们的生活杂务。
2月15日，星期六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今天很早起床。早早洗漱完毕。
　　行李一夜都没送来。今早才姗姗而来。
　　拆包后发现，行李似乎被人动过。仔细检查，东西未缺少，只是发生了一个意外。
　　带来的两台索尼微型录音机，表面如常完好，但都已不能录音。如果偶然损坏的话，不会两个一起坏，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于是我明白了，虽然我是客，但是暗中也有眼睛在照看着。
　　一早到庭院中散步。
　　此院子很大，可能超过十亩地，但只有这一座漂亮的建筑。
　　四围绿草如茵，衬着蓝天白云，景色如画。远处可以看到碧蓝的海。
　　有许多高大的棕榈树和芒果树，充满热带风情。树上结满了芒果，经常自动掉落地上。
　　我和小何捡了几个，很大，也很甜。
　　早餐很丰盛，牛奶，鸡蛋，培根，面包，还有水果和番茄。
　　陈久长大使和新华社倪先生及小康，八点就过来看我。
　　大使告诉我，得到国内通知，外交部领导很重视、很关注我的这次访问，要求他们配合以及照顾我。
　　不久格拉大使陪国际部官员来了，他们带来了我在古巴的日程安排计划。
　　计划分三部分：第一是礼仪性的活动。第二是参观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成就。与古巴的经济学家探讨古巴经济的发展趋势和目前问题。第三是旅游、观光、休息。
　　安排周到、细致。
　　我表示：感谢！没有意见。一切听从安排。
　　今天白天的活动密集而紧凑。
　　第一个活动是去古巴华人无名烈士纪念碑献花。格拉大使陪同。
　　古巴朋友介绍说，在古巴有不少华人。一些华人参加了古巴的独立运动和革命战争，所以为牺牲者建立了这个纪念碑。
　　10点半，赶到古巴亚太研究中心，见到了邀请我来访的梅尔瓦夫人。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当年是老卡的红颜知己，是在古巴大名鼎鼎的女革命家。
　　简短的欢迎仪式。
　　走过场。讲了很短的两句话：
　　第一感谢主人的盛情邀请，添麻烦了。
　　第二富有特色的拉美文化，伟大的古巴革命，需要认识，是我学习的对象。
　　13：30，在遗传工程和生物技术研究中心举行欢迎午宴。
　　下午参观遗传工程和生物技术研究中心。这是令古巴主人感到非常自豪，认为发展非常成功的一个科技项目。所以在第一天就展示给我看。可惜对此我无从置语。因为我完全不懂，一窍不通。
　　老倪、小康陪着我参加了全部活动。
　　晚上陈大使邀请到大使官邸吃中国晚餐。
　　大使介绍了古巴的情况。
　　他说：自从苏欧阵营解体后，苏联经济已经崩溃，自顾不暇，所以完全断绝了对古巴的经济援助，特别是食品、能源和化肥，不再执行原有的一切经济协议。
　　此前古巴是一个生活和收入水平均较高的国家，依靠向苏联及东欧国家出口蔗糖、海产品和矿产品，可以从苏联获得机械、化肥、石油，从东欧获得小麦、肉类、奶类，日子过得很不错，居民生活水平远远高于中国。工人阶级地位很高，劳模、工程师、教授都有私人汽车。
　　从1959年起，古巴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全民全程免费教育（古巴大学生占人口的40%，全部人口达到高中或以上的学历）。国民有免费定量的配给食品，如面包、鸡蛋、牛奶、大米等，政府分配房屋，每人都有工作。
　　但是，自从苏联和东欧变色，立即断绝了对古巴的经贸往来后，现在古巴没有了能源和电力。汽车与机械无法开动。农业没有化肥和农药，居民缺乏食品。
　　美国一直带领着西方严厉地封锁古巴经济。
　　经互会解体后，古巴出口受困，几乎失去了全部外汇收入来源和外部的物资补给。现在的外贸只能依靠小额量的以物易物。
　　古巴还肩负着沉重的对前苏及东欧的沉重债务。
　　当前古巴国内经济情况非常困难。食品、消费品不得不实行全面的限量配给，包括一块肥皂以至背心、内裤。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存在严重困难，一切物资凭票证限量供应。
　　但是古巴人内部仍然是非常团结的，社会很安定，民心很齐。卡斯特罗在民众中享有极高的微信，有极其强大的凝聚力。
　　那么古巴的前景到底会如何呢？会不会也像苏联东欧那样解体变色呢？
　　大使说：这也一直以来是我们所担心的。何新同志，你自己来看。我们有兴趣知道你的意见和分析。
　　陈大使，湖南人。1964年调入外交部，历任美大司美国处副处长，驻美国使馆二秘，干部司处长、参赞、司长。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古巴特命全权大使。
　　回来时转了一下哈瓦那。城并不大，但是十分有特色，充满撩人的异国风情。
　　车行在街道上，我心头总回绕着少年时代耳熟能详的歌曲——“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明媚的阳光照新屋，窗前开红花。”
　　还有“鸽子”——“当我离开美丽的哈瓦那，你想不到我是多么地忧伤”……
　　加勒比海摇荡着一望无际的碧波。满城种植叫不出名的高大绿树，还有开着火红色花朵的乔木（木棉？），昂然挺立的棕榈，还有芳草鲜花的绿地。
　　建筑破旧，但是洋味道十足，街道狭窄，古色古香。行驶着破旧的、过时的各种汽车，老式的美系雪佛兰、别克、福特和林肯，还有苏系的拉达、华沙、吉姆和莫斯科人。没有日系。我少年时候喜欢看汽车杂志，所以对这些车型基本都认识。
　　晚霞落日，如诗如画，而没落与衰败的景象却令人伤感。
　　所有的公共汽车顶上都背着一个大大的气包，是贮存燃料用以代替汽油的。有些运货卡车也有这个。
　　其实，少年时代在中国也有过这个。那是60年代的困难时期，北京的公交车顶上也背了好几年这个大气包。
2月16日，星期日
　　今天是休息日，安排的节目令人愉快：白天游览东海滩(Playa Del Este)，晚上去大酒店看热带舞。
　　东海滩位于哈瓦那东部，距离市中心20多公里，开车跑了一个小时。
　　海滩对面就是佛罗里达，据说开游艇只要十来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海滩特别美丽。雪白的沙，配着碧蓝、透彻、清纯的海水。
　　我和小何下海游了大约一千米。
　　中午在海滨的一个别墅午餐和休息。今天格拉大使和老倪、小康都没有来，文化部今天派来了两个美女官员陪同我们。
　　午休后，主人弄来一条小游艇，我们乘之出海。开出去很远，转了几个大圈，然后漂浮在海上，下钩垂钓。
　　海面很空旷，没有看到其他什么船。翻译小何说，由于缺少油料，古巴现在的渔船都不下海了。
　　我不会钓鱼，一无所获。小何这厮会玩，钓到好几条不大不小的鱼。
　　20：00，去哈瓦那大酒店吃晚餐，并观看著名的古巴热带舞表演。
　　说起要去看热带舞，小何顿时兴奋。
　　小何说，拉丁民族是歌舞狂。只要有歌舞，可以不要命。
　　其实，我看在南美呆过好几年的他也是如此，闻猎而喜，跃跃欲试。
　　小何说，革命以前的古巴是西方歌舞游乐的天堂梦幻之岛。酒吧夜总会、朗姆酒、浓烈咖啡、顶级雪茄等等，囊括了欧美富豪们的最爱。而且美丽的自然风光加上健硕的古巴美女，纸醉金迷，是世界顶顶一流的消费纵情之地。
　　但是革命以后，老卡扫荡取缔了这一切。
　　古巴人说，现在因为遭遇严重经济困难，需要发展旅游业吸引老外来古巴，从而赚取外汇，所以最近古巴开始修缮和引外资营建高级酒店，恢复了热带舞表演。但是这个酒店，目前只是对外国的旅游者才开放。
　　我对小何说，老卡敢这么做可不容易。从意识形态角度看，这可是最腐败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表现。
　　我还说，有一个令人感兴趣问题是，你问问他们这里有妓女么？
　　小何说，这个最好别问，会令人尴尬的。还会造成误会。
　　我哈哈一笑。
　　我们被安排在表演场地中一个最好的位置。
　　可惜我不会跳舞，对舞蹈艺术也一窍不通。
　　但是一进入这个表演的场子，听那种奇异的、响亮的音乐，五彩射灯，打在变幻着的喷泉水柱上，男女妖艳奇形怪状的舞者，有白人也有黑人（后者似乎较多），在高高的台子上，做出各种高难度而个性化、很即兴的舞姿。
　　这些舞蹈似乎存在某种象征的含义，有的似乎是象征猎手的狩猎，有的是象征丰收的喜悦，有的似乎象征部落战争的击鼓传声，更多的似乎是与性动作有关，有些动作的暗示和挑逗性非常明显。令人感受到充满一种野性的、浓烈的、色情而撩人的风情，随着奇异的音乐和歌声，扑面缠绕而来。
　　我对小何说——这好像就是毛主席说的糖衣炮弹。你要当心哦！小何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其实我只是戏谑而已。
　　然而，这种发自原始人性和肉欲的力量，最终必然会冲决一切意识形态和宗教力量的约束。对此，难道卡斯特罗不懂吗？只能说经济求生的力量，大过意识形态吧。
　　一个惊喜是，在这里又遇到了何副秘书长和何司长。
　　他乡遇故人，总是让人高兴。不料，何司长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能吃饱吗？”
　　我惊讶地说：“当然，非常好。为什么问？”
　　他说：“他妈的吃不饱。秘书长才有专供。我们作为普通团员都是定量。早上每人就给两片面包，再要，服务员说没有了。”
　　我很震惊，说：“来找我吧，我请你吃牛肉，管够。我可以点菜品，有厨师，特供的。”司长深感惊讶，羡慕得不得了。
　　正说话间，小何使劲推我，原来酒店主持人正在点中国代表团和我的名字，向我们表示欢迎和致意，我们连忙起身鞠躬。
　　刚刚坐下，几个热舞的美女，穿着镶有怪异羽毛而肉体高度暴露的比基尼，踩着鞋跟极高极纤细的高跟鞋，扭到了面前，一个美女伸手向我示意邀舞，我非常狼狈地不知所措。
　　小何拉我再站起来，对我说，你应该接过她的手，轻轻吻她的手和额头，否则是失礼的。我只好照办，一手轻揽其腰，走一下形式。那美女似乎很高兴，但是意犹未尽，仍然伸着手；我告诉小何，跳舞是绝对不行，我不会，你替我去。于是小何向这美女示意，非常从容优雅地牵手接舞，下场扭了一圈，解了我的尴尬。
　　陪同的古巴文化官员介绍说：热带舞是古巴最具代表性、充满独创风格以及各种舞蹈精华的集萃。
　　热带舞起源于30年代。最初由古巴的非裔黑人创造，是自娱性的，后来被一些酒店变成了商业性表演性的。
　　舞乐强调节律，富有低音和敲击乐声，又融合进了西班牙和南美风尚的音乐舞蹈，形成了风格非常独特浓烈的古巴风。
　　今天度过了一个奇异的夜晚。
　　喝了很多杯各种各样的啤酒、葡萄酒和鸡尾酒。还有带气泡的碳酸饮料。半醉。1时才回家。
　　归途中我对小何说，如果只看这个酒会，可看不出来古巴经济有困难哦！
　　我记得孟子关于宫廷乐舞说过一段很有趣的话，与闻乐舞而喜悦有关。记不清楚了。回北京后要查一查。
【附录】
　　[《孟子》：“臣请为王言乐。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蹩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畋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蹩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
　　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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