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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伟大的叛逆者」
震颤很快就会过去,心里的震撼却久久难忘,变成一种人类经验,需要向后代传递。
文|苗炜
我当天早上4点多看到马拉多纳去世的消息,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几个画面:1982年世界杯他踹向巴西球员的那一脚,1986年世界杯的“上帝之手”和“世纪进球”,还有决赛中传给布鲁查加的那一脚,1990年对巴西传给“风之子”的那一脚,1994年打进希腊队大门的那一脚。
1982年我家还没有电视,我应该是早上听新闻听到了世界杯比赛的消息,所以他得红牌的那一脚应该是后来看录像才看到的,但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画面到底从何而来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居然还记得当时看到这些画面时所引起的震颤,是“震颤”,而不是“震撼”,后一个词只是对心灵而言的,“震颤”是生理性的,手、脚、舌头甚至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看到神迹,就是会引起这种生理性的反应,头皮发麻,手脚乱动,暂时失语,过一阵儿才能缓过来。上了岁数就没这么大的反应了,但上了岁数的人,总想跟孩子聊聊他们当年看到的神迹。
有个年轻球迷给我留言:“1990年打巴西传的那个球,我父亲在给我描述的时候,话语间那种惊为天人的震撼感觉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感谢足球,感谢老马。”是啊,震颤很快就会过去,心里的震撼却久久难忘,变成一种人类经验,需要向后代传递。

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属于马拉多纳。他不仅在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中打入“世纪进球”,并且率队在决赛中以3比2击败联邦德国队,获得世界杯冠军。
老马去世之后,有资深球迷向年轻人讲述老马的种种神迹,想让年轻人知道,在C罗和梅西之上,还有一位神。欧冠比赛前,担任球评主持人的莱因克尔在向三位评球嘉宾讲述马拉多纳,那三位嘉宾是里奥·费迪南德、欧文、克劳奇。这三个大球星听老大哥莱因克尔讲1986年在阿兹台克球场对阵阿根廷队的感受,讲马拉多纳如何在那块拼接起来的草坪上如入无人之境,也讲他看到的神迹。
在一场慈善比赛前,马拉多纳坐在更衣室里把袜子团成一团儿用脚颠了五分钟;他热身的时候,站在中圈,大脚将球开到空中,等球落下,再踢到空中,这样踢了13脚,每次最多调整三步。莱因克尔说这段时,欧文一脸惊讶和敬畏,然后听莱因克尔继续说下去,回到巴塞罗那,莱因克尔和队友们试着模仿马拉多纳的热身动作,最棒的球员也只能接、踢三次。
我听莱因克尔说完这段,就去搜视频,可惜没看到他所说的神迹,但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这个神迹确实存在。我倒是有点儿疑惑——1986年世界杯决赛,接到他传球打入制胜一球的那个,是不是布鲁查加?“风之子”到底是叫卡吉尼亚还是卡尼吉亚?我对这些才华横溢的球员的记忆,都有点儿模糊了。
马拉多纳是球场上的王者,让人沉醉,受万人景仰,而迭戈,只是一个生活中问题不断的孩子(摄于1989 年,视觉中国供图)
叔本华有过这样一段话:“普通的有才华的人,总是来得很是时候,来自他们那个时代的精神和需求,因而他们也只是有能力适合那个时代。对下一代人来说,他们的作品则不再可读,必然被其他所取代。但天才却不同,他们来到他们的时代,犹如一颗彗星进入天体轨道,但其独特的轨迹,却与井然有序和一目了然的天体运行迥然有别。
对我来说,马拉多纳是神一样的存在,今日的C罗和梅西也可能会变成人类经验被传递下去,后世的年轻人还会自己去追索那些已成过往的神迹,从父辈或者兄长庄严的叙述中,从书本上,从某些仪式上。
2010 年6 月17 日,阿根廷国家队主教练马拉多纳(中)庆祝球队在南非世界杯小组赛第二场以4 :1 击败韩国队(视觉中国供图)
我还记得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老拳王阿里颤颤巍巍地点燃火炬。我肯定是有点儿疑惑,美国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运动员,为啥要用老阿里呢?我那时的拳击偶像是泰森,他刚出狱,正带着一股冲天怨气暴打天下。我当然知道阿里的名字,可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会比泰森更厉害吗?由那一刻起,我才会多了解一下阿里的神迹。
2005年或是2006年,乔治·贝斯特去世之后的一场比赛,我看到老特拉福德球场看台上,数以万计的球迷高举乔治·贝斯特的画像,我知道这位曼联传奇的名字,但正是从那个仪式上,我才能体会曼联球迷所说的——贝利good,马拉多纳better,乔治best。
伟大的运动员要靠书本,要靠录像,要靠人们的讲述流传;伟大的艺术家会留下自己的作品,但也靠人们的讲述流传。所谓“神迹”,很大程度上是讲述中的再塑造,比如莱辛的一出戏剧里,有个角色说拉斐尔是最伟大的绘画天才,即便是他生来没有手也会如此。我们能看到拉斐尔的作品,但也需要这样夸张的叙述来将拉斐尔提升到超越凡人的神的高度,那会让我们对天才更尊崇。
挪用这句莱辛的台词,我们可以说,马拉多纳是最伟大的足球天才,即便是他没有脚也会如此。拉斐尔没有手,还怎么画画呢?马拉多纳没有脚,还怎么踢球呢?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叙述中,人们才看到神迹,相信神迹,相信拉斐尔没有手也是绘画天才,相信马拉多纳没有脚也是足球天才。
放到别的地方,这样的叙述叫“彩虹屁”,放到对天才的叙述中,这就叫“福音书”。耶稣一伸手,让眼盲的人复明了,让大麻风痊愈了,这就是神迹啊,传播这些神迹的就是福音书。要感谢电视,感谢越来越发达的各种媒介,所有人都能参与到福音书的撰写中。回过头来再看,一位父亲一脸肃穆地将自己看马拉多纳踢球的震撼传递给儿子的时候,那就是在传播神迹,传播福音书。
既然是传播福音,那就有传奇的成分在。马拉多纳在那不勒斯单挑“荷兰三剑客”“德国三驾马车”,这就像“三英战吕布”一样。在他去世后,那不勒斯球迷围聚在圣保罗球场外,手持烟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龙,圣保罗球场也将改名为“马拉多纳球场”,传奇就这样写就了。没有谁会耐心地回顾当年的比赛是怎么踢的,反正“三剑客”“三驾马车”都败在老马面前。
既然是传播福音,就会有传播者自己的解读在:阿根廷1981年“马岛海战”败给英国,所以1986年对英格兰是复仇之战;现在的南美足球运动员都习惯当“雇佣军”,他们更愿意为欧洲俱乐部效力,在国家队踢不出血性来。马拉多纳是为祖国而战,是为人民而战,是为天下穷苦人而战。阿根廷是左派足球。既然是传播福音,就会有道德训诫的成分在。马拉多纳天纵之才,如果不沾染毒品,他的巅峰状态还能维持很多年,如果不嗜好酒色,他能安然度过自己在世上的天年。
2018年10月6日,担任锡纳罗亚剑鱼队主教练的马拉多纳旁观球队的赛前训练。
这样的传颂,是在唤起人们的尊崇,唤起许多美德。单挑“三剑客”,是英雄主义,我们在竞技场上想看到英雄主义,而不是像某些NBA球星那样,打不过对手就加入到对手的阵营中。
马拉多纳为国家、为人民而战,那是一种爱国激情。他来自贫民窟,小时候家里人难得吃一顿饱饭,他爱母亲,他爱女儿,这是维护家庭。他服用禁药了,这是国际足联的构陷,如果这世间还有不公平,那是官僚机构的错,那是现有秩序的毛病。人们要反抗官僚机构,要对现有秩序多多少少保留一些“不服从”。
是的,他如果没那么多坏毛病就更完美了,但个性张扬是错吗?个性张扬和领袖气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梅西哪里都好,如果他个性再强一些,担负起领袖的责任,就更好。C罗将足球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提升到一个更高的程度,那种自律是不是一种美德呢?我们说到马拉多纳的缺憾,也是在希冀一种更完美的神。
迭戈· 马拉多纳(摄于2017 年,视觉中国供图)
不过,该怎么谈论“上帝之手”呢?那是一种“窃取”吗?看看老马自己是怎么说的。他说,如果当年就有VAR,我会被抓起来;他说,看到边裁跑向中线,他就召唤队友来庆祝,你们不要对这个进球有怀疑,是不是手球我回头再告诉你们;他说,英格兰球员都是一些高尚的球员,他们抢不到球的时候就会收回自己的动作,但南美球员不是这样的。
我们会把“上帝之手”看作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我们也会忽视老马身上的种种不完美,被塑造成神的凡人,很多都是不完美的,但对天选之子的尊崇,对天神下凡一般的神迹的敬畏,本身就是一种美德。
哲学家柏拉图在他的著作《普罗塔戈拉》中写道:“早期的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互相中伤,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如何去建立一个社会,结果他们又散居开来而遭毁灭。于是,宙斯担心我们整个种群会遭灭绝,就派出赫尔墨斯给人类带来了尊崇和公正,希冀二者可以使社会更加美好,使人们在一起友好相处。”
2020 年11 月25 日,身披国旗的阿根廷球迷聚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共和国广场,哀悼当天上午去世的马拉多纳(IC photo供图)
柏拉图说,尊崇是人类社会的黏合剂,他赞颂对“道德完善”的尊崇,他说人和神同样敬畏着“道德完善”,神之所以能够表现出公正、智慧、勇敢等美德,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神所以天生具备这些美德,相反,正是因为他们能够坚定不移地遵守着美德才使他们最终成为神。因此,人类也应该努力探究美德的本质,并向神学习,去遵守美德。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神,也会造自己的神,或者说,把凡人推向神。乔丹是神吗?乔布斯是神吗?穆罕默德·阿里是神吗?神的子民会互相打架,然而,传播神迹,充当见证人,向下一代人传递自己的感受,这个事情不会中止,因为尊崇是一种非凡的情感体验能力。一个人总相信自己看到的神迹,总会向后人传播神迹,因为他相信,尊崇也是一种美德,凡人应该能造就神迹,凡人也应该相信神迹。
封面动画设计:黄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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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中国足球太功利化了。足球的本质我们忘记了,结果导致足球运动变得非常小众,现在全中国常年踢球的孩子只有1万人!德国、法国都至少有200万人。”说起中国足球的土壤问题,张路就滔滔不绝。作为资深的足球评论员,他担任本期封面大使,与我们聊了聊当年作为北京国安俱乐部总经理时,与马拉多纳团队的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次原本还想合影,但马拉多纳团队实在戒备森严,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有点遗憾”。那么,马拉多纳时代与现在的足球世界有什么差异呢?一起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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