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肖瑶
11月18日,上海弘韬建设发展有限公司总裁曹栋胜被列为被执行人,执行标的超过143万元。
或许你不陌生,就在几天前,该公司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千金曹译文,在B站发布的一条视频在网上走红,红得发黑。
为了“体验打工人的生活”,曹大小姐专门穿上平时罕见的格子衬衫白T恤,走进“自家工地”“微服私访”,还特地强调自己“隐瞒了集团大小姐的身份”。
专车接送到工地后,工头、经理等要员却都齐齐下来迎接她,在后来的视频评论里,有员工爆料称,就是因为大小姐要来访,他们连夜加班搞卫生,平白做了许多本不必要的工作。
如果只是自娱自乐,倒也还好,啐一句了事。但最初点燃众怒的,是曹译文给那条视频的标题:“累吗?累就对了,舒服都是留给有钱人的!”
图片来源:网络

当然,出于心虚,这则标题后来很快被改成了《早安,打工人!》,原视频现也删除。但单看这句话,对吗?
似乎,也不能说错。
这熟悉的句式原型是那句广为流传的“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最初,这是一句鸡汤,现在逐渐变成调侃。“死人”和“有钱人”在这个语境下拥有同样的词汇地位,它们都把“累”归因于一种身份性质的差异——你还活着,且不够有钱,就“活”该遭累。
很显然,曹大小姐并没有把真正的“打工人”放在眼里,更没有理解这三个字的精神内核,视频内外,她这一天到底有没有多少领略到“打工”的心酸,其实无人知道,反正,看完这条视频,人们是很想打她的。
视频来源:网络
“200块”
曹大小姐的“工地一日游”过程中,出现了两次“200块”。
第一次,是曹译文在进入工地的时候,工人提醒她要戴头盔,按照规定,不戴罚款200元。
曹大小姐得意洋洋地说:“200块罚价还是我们定的。”“得意”两个字还被打在了字幕上。
第二次出现,是在大半天摸鱼划水的“打工体验”过后,工头把200元日薪转给她,镜头故意拍到了曹大小姐手机里1500多万的存款余额。
对一个真正的打工人来说,200块意味着:只要一不小心忘了戴头盔,这一天就白干了。
而对曹译文而言,200块意味着:自家定制规则的权力,手机里巨额零花钱的千万分之一。
在这样的视频里,观众对数字会是十分敏感的,数字代表着金钱,价值,一种生活的质感。上海顶级富家千金的生活,与普通工人的生活,二者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公众想象得到大概,充其量只是好奇具体程度,但在社会普遍的秩序常识和人们的理性认知里,这一真实存在的鸿沟,是不足为奇的。
问题就是,她大小姐偏偏要强调这一点,把它具体而赤裸地呈现出来,配上她那温室里滋养出来的灿烂笑容,令人猝不及防。
不仅仅是“欠揍”这么简单,因为她既胆敢把这种呈现公诸于众,就代表在她的认知里,这种行为及其暴露出的心态,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才是最致命的。
在同一个公开市场内,200块人民币的价值不变,但到了不同人手上,这200块货币的价值意义又截然不同。这是中学生都知道的基础经济常识。
常识,意味着不需要额外的解释、说明,它是广为人知的一种社会运行规则。但通常情况下,刻意、专程、变着花样地去强调一种常识,会被当成傻子。
要么,曹小姐真的不知道200块的工钱、5毛米饭的午餐对一个底层工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要么,就是为了炫富而炫富。前者傻,后者坏。
末了,她还对着镜头美滋滋地说道:要让爸爸送给自己一套房,因为那套有她钉过的几个钉子。
日薪200元的真工人,在数十上百栋楼里留下自己的血汗,辛苦一辈子也可能仍然买不起一套自己盖的房,零花钱都有逾1500万的真名媛,仅仅是走马观花地钉过几个钉子,就可以轻松要来一套房。
2018年,国务院研究室发布的《中国农民工调研报告》显示,中国农民工达2.8亿人,平均月收入不足3500元;被调查群体中,每月收入在300元以下的占3.58%,300至500元的占29.26%,500至800元的占39.26%。
这部分真正的社会价值创造者,干着几乎最苦、最累的活。到了今天,人们普遍自称“打工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向真正的工人群体致敬。
用“打工”来解构生活,带着些自谦和自嘲,同时也掩盖不住一股自豪。“打工人”一词的解嘲语气之下,还有着一种被普遍接纳的身份认同。
认,不是认输的认,而是一种心理平衡和心态自洽,一种控制期待值的自我保护。
只要不掌握生产资料,白领蓝领都可以自称“打工人”,没人找他们的茬,大家都上班领工资,在一种宽容的程度上,月薪两万和月薪两千仅仅是数量的差异。
工作或职业,通常被理解为个体用以倚仗养活自己、创造财富的工具,但无论在任何社会,总会出现一部分不需要工作就足以舒服地活下去的群体,简称富二代。
梁晓声曾在2012年的一篇文章中如此定义中国的“富二代”:家境富有,意愿实现起来非常容易,比如出国留学,比如买车购房,比如谈婚论嫁。他们的消费现象,往往也倾向于高档甚至奢侈。
消费是一个重要的符号,不仅仅指经济能力,更是一个特定群体自身金钱观、价值观的载体。
在工地踏踏实实地干一天,一个真正的“打工人”可以得到心理上的自足,带着一身劳累,也尚能睡个好觉,也许还能做个对未来生活期许的美梦。
梦境不会太脱离现实,可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以是早日在大城市赚够一套房的首付,甚至可能是放工后和朋友去美餐一顿,是那么多普普通通人本该拥有、也值得拥有的小目标。
但曹译文的闯入,破坏了他们的“美梦”。她把现实挑破成睥睨,趾高气昂地把人与人的差距撕开来,还在伤口上撒一把盐。
当她嘻嘻哈哈地进入工地,不戴头盔、散着头发,开会走神,走了几步就喊累,对工地安全细则、具体施工流程并未呈现真正的兴趣,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生活,不但没有敬畏和尊重,反而似有似无地表示庆幸:对自己永远没有必要体验这种艰苦生活的自豪和满足。
翻出曹译文曾在B站里的那句自我介绍,就不难明白,从一开始,这位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为何从一开始就戳中了“打工人”的大动脉:
“我的第一职业是富二代。”
跨越边界
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说:“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曹译文小姐十分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先天条件,且从未停止炫富。
她曾在直播中自爆,太爷爷是上海造币厂副厂长,和杜月笙是好朋友;父亲在曾参与建设上海南站、苏宁总部大楼、上海迪士尼等,家里资产高达几十个亿。
在曹译文上传网络的各种vlog视频里,几乎每三句就会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的优越感。如“我明明可以做仙女富婆”、“没人比我更懂高端生活方式”等说辞。
她分享所谓“培养过黛安娜王妃”的礼仪学校,晒明星穿过的裙子,去坐2万美金的头等舱……通过屏幕,满足了人们的窥视欲,仅仅“直播”自己的富二代生活,就吸引了300多万粉丝。
(不过,曹小姐似乎不是很懂得新媒体传输送逻辑,炫富密度大,信息增量少,久而久之,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公众单纯观赏富家千金曹译文的生活,发出羡慕,啧叹,甚至是嫉妒,都仅仅是一种居于安全界线内的窥探,互联网的信息流动平台,稳稳地遮好了人心内部的隐秘情愫。
至少,她提供了大部分人所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或者说,另一种“奇观”。
互联网的出现把世界变“平”了,人们逐渐习惯且接纳了信息的透明,与此同时,“猎奇”和“观赏”成了互联网时代的一大重要特点。
只要是自己没见过的,未曾体验的,都可以当做观赏对象,借助信息共享性质和个体门户时代的内容创作平台,对多数人而言,少数人的生活总是令人好奇的。
因此,曹译文怎么炫富、怎么“凡尔赛”,都没有大问题,公众甚至已经习以为常。近年来,有关有钱人的纪录片、综艺比比皆是,《Gossip Girl》《小时代》等影视作品,更全方位展示了所谓“上流社会”圈层的生活。
但这一次,她打破了相对稳定的心理边界,并站在自己的狭小立场上指指点点。
一定的边界让人们自发成为一个整体,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是稳固的。当某种威胁,或者说刺激时来袭,界限内的人就会下意识地团结且警觉起来,共同抵触混沌的产生。
“打工人”自发划分为一个圈子,“富二代”属于另一个一个圈子,由于成长经验、阅历与生活环境等不同,不同圈层间可以平等交流,相互理解,却很难真正共情。
于是,人本能地维护与自身相近的群体,对相异的群体则持以更为苛刻与警惕的审视目光。
比如,前段时间甚嚣尘上的“拼单名媛”。“假名媛”的舆论浪潮,从唏嘘、嘲讽,到后来羼杂一些同情与理解,是自有逻辑在内的:当人们发现,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圈子实际上是虚影幻景,那群我曾经羡慕甚至嫉妒的人,原来和我一样。
而想要真正走入现实去体验,打工人通常很难真正体验富二代的生活,但反过来,富二代想要体验打工生活,简直易如反掌。
比如前几个月,曹导身体力行体验外卖员工作,穿制服,吃盒饭,真枪实战地跑了一天外卖,被商场保安阻挡在外,再回到发言人的身份,挑开了外卖人员真实生活状况的痛点,体现了这一边缘群体的挣扎与困境,引发了社会更深层次的思考。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体验生活”。
而曹大小姐,如果真的想体验工人的生活,首先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选择自家工地,这明白着就是裹着炫富的外衣,干扰正常的工人秩序。
把人当人看
回过来看视频,曹大小姐美其名曰的“体验生活”,既非真诚体验,也非真实生活。
真正的“体验生活”应该是什么样?体验,需要一份共情能力和求知欲,生活,则需要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一份贴地的踏实。
湖南卫视有一档以体验异质生活为形式的综艺《变形记》,过去的十年内一口气拍了12季,当年很火,沉淀几年后如今备受诟病,就是因为它以一种粗暴且愚蠢的方式,打破和僭越了“穷”与“富”这条界线。
几批分别来自农村和城市的未成年孩子,互相交换家庭、父母和学校,在特定的时间内体验对方的生活,企图抵达一个思考:改变一个人需要多久?
还有另一个大前提: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被环境改变。
这句话本身不算错,但节目堂而皇之地对一个基础避而不谈:这里的“环境”,是本不属于自己的环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个贫困山区里的孩子,忽然住进了繁华的大城市,光明几净的大房子,拥有了自己的漂亮房间,吃上了高档西餐,应有尽有的学习资源,还有整天围着自己转的父母……
所谓改变,首先是心理层面上的,这些尚未形成完整成熟价值观的孩子,必定会首先经历心态和认知上的断崖。
反过来,那些从未体验过穷苦生活的孩子,忽然住进简陋艰苦的农村,在缺乏必要经验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能发自内心欣赏乡村田园之美么?他们体会到的,首先是对生活条件之巨大落差的抵触,然后也许产生同情,也许产生对自己
也许会开始懂得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但也许不会,毕竟他们还只是孩子。
曹译文不是未成年孩子,但公众也压根不关心她到底会不会懂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比如随随便便拥有一套房的资格、手机里的1500多万零花钱。
但当她视自身拥有为理所当然的同时,将他人的匮乏也视为理所当然,更将自身的优越感视为理所当然,不仅懂得尊重最基本的“人”,缺乏必要的道德修养,丢的也是她心满意足的“富二代”圈子的脸。
话到这份上,只能对曹大小姐郑重其事地说一句:耗子尾汁。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徐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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