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豪抽出被掖在被单里的右手,迅速抹了一下眼泪。那只手纤细白净,就像很多爱漂亮的女孩子一样,我注意到,他还做了美甲。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23个故事—
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多少有些无趣,遇到最多的病例无非就是泌尿系结石。虽然对医务人员而言,对患者的性别以及所患疾病并没有什么顾忌,但仍有不少患者在面对异性医务人员时会因为尴尬而回避。也因此,在泌尿外科的这些日子,有不少男性患者的体格检查以及手术,负责带教的黎医生都没有让我参与。
相对而言,泌尿外科的夜班很是轻松,这个科室最常见的急症——肾绞痛大多已经在急诊科得到妥善处理,所以夜间极少需要起来收治病人。原本以为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期间,每个夜班都可以这样安然地睡到通天亮,直到有天夜里凌晨两点,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像午夜凶铃般让我从梦中惊醒。电话那头的值班医生快人快语:急诊科刚来了个大学生,三个小时前自残切开阴囊,赶紧到急诊科会诊。
睡得迷迷瞪瞪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电话里提高了音量,“有人自宫了,血出得很多,人都休克了,赶紧到急诊科来!”
我慌忙给睡在隔壁值班室的黎医生打电话,转述急诊科有需要会诊的病人。
“这小伙子大半夜的,还真能折腾人!”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黎医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披上了白大褂。我也跟着他匆匆地赶往急诊科。
急诊科在另外的一栋大楼,距离外科住院部尚有一段距离。摸黑前往急诊科的空当,黎医生忍不住吐槽,“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就是心理太脆弱,一个不如意就要自杀自残的。我前些年轮转急诊外科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碰到那些割腕的,还都喜欢三更半夜再割,完了再跑来医院处理伤口。这些人大多都是一时气不过,怎么可能真的想死,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吓唬一下那些在意他们的人。所以啊割得都不深,桡动脉本身也算表浅的了,可我还真是很少见到有哪个真的割破桡动脉的。”
到了急诊科,看到躺在抢救室还在进行液体复苏的患者,双上肢都已建立了静脉通道,两侧通道用来补液抗休克的平衡液都开到最快速度,首诊的急诊科医生已做好相关准备,开始给患者做深静脉置管,方便后续的补液和输血从而纠正休克。
首诊医生边做穿刺,边向我们简要叙述患者的情况。
患者二十岁,大二在读。三个多小时前,患者在家中自行用刀具割开了阴囊,牵扯出右侧的睾丸后将其割断并将其丢弃,后来他痛得实在受不了了,人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模糊,这才给他的母亲打了电话,被送到急诊科来。
患者入院的血压只有78/40mmHg,急诊血气分析提示血红蛋白只有62g/L,不到正常值的一半,入院时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状态。
看到眼前这个患者,我知道他不是先前黎医生所说,只是一时气不过或为了吓唬亲友就往自己身上划拉一刀。男性的会阴分布了很多神经,是非常敏感的地方,对痛觉异常灵敏。很多女性也都被家属或者师长教育,遇到流氓,就往对方的下体猛踢一脚,只要往那里踢准了,再穷凶极恶的流氓也会因为痛楚难当而暂时放弃流氓行径,被害者也可以就此逃跑。
我不知道这个被他的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姐姐唤做“小豪”的年轻人,是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忍受那种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生生自行切开了身体,强行扯出里面的器官再将其割断。光是想到那种痛楚,我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为什么这么做。”黎医生看到小豪的状况也跟着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好奇这个叫小豪的年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自残。但是我知道,黎医生这么问倒不是出于猎奇心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自残的决心过于决绝,也怕他再做出什么自我伤害的行径,这个时候,医务人员必须得试着去了解一下他的心理状态。
经过积极的治疗,小豪的意识倒还不错,可他却始终缄口不语。倒是他的妈妈,眼巴巴地拉着黎医生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医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我刚才回家,看到地上好多血,人都快吓晕过去了,以为我儿子受伤了,谁知道他把命根子割了,我们家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男孩子。他爸爸那边也全是女孩,这个儿子真的就是二百亩地里的一棵独苗,心疼都来不及,哪有男孩子干了这种傻事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黎医生问眼前的这位母亲,“他把那个东西扔到哪里了,还能找回来吗?
经黎医生提醒,她像是抓住了重点,“他还没出过门,肯定是扔在家里了,我这就回去找。”她虽然说着马上回去,可仍紧紧抓着黎医生的手,“医生,你们一定要帮他接回去啊,他还那么年轻,搞成了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注意到小豪的呼吸明显急促一些,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铁青色。
他神色复杂地目送着母亲离开抢救室,那眼神里竟混杂着愤怒。
我心中有些疑虑,小豪的身材颀长,骨架匀称,虽然偏瘦弱,但确实是男性无疑。
虽然头发留得长,倒也没有显得过于突兀,毕竟这年头喜欢留长发的男青年本就不少,这头长发在小豪身上还恰到好处地给他增添了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就在这时,我突然猜到一些他自残的原因,他的心理性别应该是女性。
小豪抽出被掖在被单里的右手,迅速抹了一下眼泪。那只手纤细白净,就像很多爱漂亮的女孩子一样,我注意到,他还做了美甲。
这也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我是说他的性别认知有障碍。”黎医生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留下来陪在男孩身边的,是他的姐姐。
“没有,就是上大学后才变成这样的。”女孩解释,“我弟弟以前一直都很乖的,又很听家人话,就是有点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可自从上大学后就变叛逆了,”说到这里,女孩开始带着哭腔,“他开始留长头发,穿的衣服也越来越不入眼,甚至有几次他放假回来,我看到他还在卧室穿我的内衣和裙子,还要化妆。”
女孩哭了一会儿,继续说:“家里人也骂过他很多次,可他就是不改。和家里人矛盾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索性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
“你把那东西扔哪里了?”黎医生继续问小豪,“时间还不算很长,早点找回来兴许还能补救。”尽管已经知道小豪的情况,我能感觉出,在黎医生的眼里,小豪的做法只是一时冲动,而黎医生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在手术止血保命的同时,尽可能地想办法修复小豪的“一时冲动”,还小豪一个健全的身体。
“垃圾桶里。”
这是小豪到医院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自然妥帖。
黎医生在小豪姐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她立刻给她的母亲打了电话。
“医生,我会不会死。”小豪抬眼望着周围的医务人员,“我弄不到麻药,只买到镇痛药,可实在太痛了,地上有好多血,我怕自己会死,才给妈妈打了电话……”
说到给妈妈打电话时,小豪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委屈,像是一个小孩。
在得到否定回复后,小豪向黎医生央求道,“你们做手术肯定要打麻药的,那能不能帮我把另外一边的一块切掉。”说这句话时,他眼神里的坚定一点不输那些身患重病祈求医生全力救治自己的患者。可这个诉求却让人难以接受。
小豪的姐姐听到这个更是满脸惶恐。
等到交叉和血的结果出来了,小豪是O型血,血源还算充足,他很快便顺利输上了血。在经过抗休克治疗后,小豪的血压很快回升,便从急诊转入了泌尿外科的病房。
接下来便是谈急诊手术的问题。
小豪虽然已经成年,而且也算清醒状态,可是手术同意书和风险告知书必须是要得到家属签字授权的,他的家属的态度非常明确,要医生最大可能地保留儿子的生育功能。
现在家属和患者本人的诉求存在强烈的冲突,黎医生也陷入了两难。
尽管家属已经对小豪再三劝阻,可是他的态度仍然异常坚定。
这时,他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也连夜赶回,见到儿子便是一巴掌,他的脸上青筋暴起,“你读了个什么昏书,上个大学还上成精神病了,你也不看看周围人平常怎么对我们家指指点点,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怪物,脸都让你丢尽了!”
直到同病房的其他家属有了意见并且门口有其他围观家属,他才勉强按捺住怒火。末了,他和小豪的母亲一同进入医生办公室,再次询问病情后,强势表态,“医生,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这孩子的生育能力,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啊。我以前在单位上班,因为要生他,工作都没保住,现在只能做点小生意养家。”
眼下,黎医生给出折中的治疗方案。“这孩子器官离体的时间快四个小时了,而且被扔在垃圾桶里,污染非常重,从这两点来看,做再植的可能都不大,特别是我们这一级别的医院,这类生殖器再植手术本就做得不算成熟。”
听完黎医生的话,小豪的父亲立马表态,要求连夜带着儿子转到上级医院。
可黎医生接下去的话又让他开始犹豫。
黎医生平静地说:“当然了,有条件转到上级医院自然是有更多成功的希望,但你也看到了,他现在的病情很重,来的时候人都休克了,阴囊肿胀得那么厉害,贫血又那么重,阴囊里面肯定有断裂的血管在出血,所以我们才要急诊手术探查止血。那种再植手术做得非常好的医院,距离这里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越是大医院越不能保证顺利住院,特别是半夜。这样一耽搁,输的那点血肯定赶不上出的血,就会有生命危险,到那时就不是单纯的能否保留生育功能这样的问题了。”
见两人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也看穿小豪父母在意的“能否保留生育能力”,他继续解释,“目前我们查体看到他只有右侧的睾丸缺失,只要待会探查发现左侧的没有损伤,那么理论上,你们担心的那个问题影响并不大。”
听到这句话,小豪的父亲明显放松了很多,可仍然将信将疑地问道,“只剩一边了,真的也不影响吗?”黎医生继续解释,就像人有两个肾脏维持泌尿系统的运转,可有些人因为先天或后天因素,只有一边肾脏,也能正常生活。
经过一番细致的交流,在小豪的父母签下手术同意书后,小豪的手术才得以进行。
小豪上的是全麻,在被麻醉前,他最后一次央求道,“你们就帮我把左边一并切了吧。我已经成年了,自己可以做主,我不是一时冲动,是考虑了很长时间这样做的。你们可以给我录音录像,证明这就是我自己的意图。”
黎医生没有正面答复他,只是安慰他别紧张。麻醉很快起效,他也迅速失去意识。
从知道小豪的经历开始,我便一直有些同情他,我能想到一个性别认同障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会有多艰难,需要有多强大的内心。他并没有犯错,更没有对不起他人,无非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可是小豪这样的情况,要做自己实在太难。我也明白黎医生已经做出折中的让步,我看得出他也想帮助这个苦苦哀求的孩子,可是如此一来,他势必会面临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医患纠纷甚至医疗官司。
黎医生特意弱化了家属对于“再植”的期许。如果今晚再植成功了,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受尽苦楚白白挨了一刀的男孩。
时间刻不容缓,小豪的阴囊高度肿胀,足有排球一般大小,非常吓人。
手术开始后,黎医生逐步分离各层组织,找到了两支呈喷射状出血的精索动脉,快速结扎止血后,在精索管残端予以结扎,又做了电灼处理。没有了肉眼可见的活动性出血,我们便开始清除积血。小豪的阴囊里大概有800ml的血凝块,加上术中约200ml左右的出血,光是这就有1000ml,还不提他入院前这四个小时里出了多少血。也难怪贫血得那么厉害。
术中我们还探查到,小豪左边的睾丸只是有轻微的挫伤,并无大碍。
小豪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的妈妈竟然作了个揖,不停念叨,“还好老天保佑。”
术后的小豪被送回病房,他很快便清醒了。
天亮我们再查房时,他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便是:“医生,你们帮我切了吗。”
我们都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个虚弱无比的年轻人。而他也在我们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原本期待的眼神也瞬间黯淡下来。小豪哭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越是这种安静的哭法,却愈发让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窒息。
白天,我还要继续跟着黎医生上手术,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关注小豪。
在手术室更换洗手服时,我听见隔壁房间有人在议论昨晚发生的事:
“听说泌尿外科昨天收了个病人,大半夜的挥刀自宫了。”“可不是嘛,听说那个小伙是心理变态,留长发,还做美甲,比女人都爱臭美。”
“听说那个自宫的小伙子长得不错。”
“据说是长得不错,可是有什么用,这年头好多姑娘都找不着对象,稍微正点的男人还要自我阉割,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术前四项,那些都查了吧,有没有艾滋梅毒这些,这种人还是要小心点,怎么说这类人也算得上高危人群……”
小豪自然听不见这两人的对话。可我相信,在很早以前,就有无数的闲言碎语像刀片一样剜在他的心上。想到这,我打了一个寒战。
经过急诊手术止血和输入好几个单位的红细胞悬液后,小豪的失血性贫血得到了纠正,可他的血红蛋白离恢复到正常值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过这些通过后续加强营养就会得到缓慢纠正,而在这时,小豪的父母告诉我们,他们的儿子这两天几乎不愿进食,也不愿意跟他俩说话,“造孽啊,真是急死人了。”
黎医生私下跟我说,“小豪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医生不能只医躯体上的病,而且他的心理性别应该就是女性,这些事情,作为女孩,可能你去和小豪沟通还要顺畅一些。”
于是,我特意找了一个小豪父母都不在病房的空当去找他,当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姐姐。小豪对手术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见到我进病房便转过头去,玩起了手机。
我也没喊他,跟他姐姐东拉西扯了一些服饰穿搭、明星八卦,聊到小豪也感兴趣的地方,他便也很自然地加入进来,和所有爱聊这些的年轻女孩无异。
慢慢的,我们开始聊到彼此间的爱好,他说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是看电影。
得知我平时喜欢看小说,他追问我喜欢的作者,在听到这些作者里面有李碧华的时候,他突然打断我,“姐姐,那你肯定看过《霸王别姬》。”我告诉他电影小说我都看过,末了,我有些忘情地说了句电影的经典台词: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说完了这句话,我后悔自己有些口不择言。小说里,让程蝶衣真正困惑一生的其实是“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而我知道小豪的情况,在潜意识的使然下,把这句台词说反了,而脱口而出的恰恰是小豪此刻最在意的。
我马上住口,有些尴尬地等待着小豪的反应。他却没有生气,只是又哭了。
一开始是小声地抽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甚至有了没完没了的架势,仿佛天下最凄苦的事情都让他尽数遇到。他的姐姐不住地安慰他,可是我却始终没拦着,虽然这些天我见他哭了很多次,可这次,他只想全部发泄出来。
哭完之后,小豪像倒豆子一般说了他从小到现在的经历。
很小的时候,小豪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和同龄的小男孩们玩,嫌他们又脏又调皮,反倒是和女孩子亲近得多。他还喜欢穿姐姐的花裙子,戴姐姐的头花,还要拿妈妈的口红在自己的额头上点红点,抹红唇。因为年龄还小,父母没太在意,只由着他开心。上小学后,小豪开始被男同学们嘲笑“娘娘腔”,这也让他初萌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便更不愿意和男生玩耍。
一直到上了中学后,小豪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与其他男孩的不同。
他非常羡慕那些穿漂亮裙子、留长头发的女孩,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他也渴望像那些女孩一样,他还是会偷穿姐姐的裙子,并在镜子前流连忘返。可他已经有了强烈的自责感,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行径。
周围的男同学都嫌这个讲话温声细语、笑时掩嘴,随时都带着心相印纸巾偶尔还会涂抹香水的人是个异类,甚至会欺凌这个文弱的同学。
而周围的女生自然也不和这个内向沉默的人交朋友。整个中学时代,他都这样被人孤立了。小豪也只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用不错的成绩换来老师和家长诸如懂事、听话的评价,也因为“好学生”的身份,让他少了很多同学的欺辱。就这样,每天如履薄冰地度过。
这种平衡状态,在他的艰难维持下,终于在他上了大学之后被彻底打破。
上大学以前,小豪从来没有过住宿体验,他开始住校,却完全没办法适应和男同学同住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迫站到一个满是异性的澡堂,终日都感到不安和羞耻。
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他还在床旁拉了帘子,而这也成了他被室友攻击的一个原因。曾经他以为上大学后,很多事情可以变好,可事与愿违,这个专业本就是父亲给他填报的,上了大学后,曾经的目标都没有了,他也变得愈发空虚迷茫,而一直潜伏在身体里的那个女孩好像也愈发不受控制,就要呼之欲出。
让小豪稍感欣慰的是,大学的环境宽松很多,他终于可以留梦寐以求的长发,同学都已经察觉到他的怪异,经常私下里交头接耳,对他评头论足,而他只能假装不在乎。
有一天,小豪网购了连衣裙和高跟鞋,趁着寝室没人时好好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没料到的是,他被回来的室友撞见了,自此之后,他无法再在寝室待下去,便向父母提出在校外租房。有了相对自由的空间,他更迷恋起自己的女子性别,他甚至开始吃“糖丸”——一些性激素药物,服用后减少雄性激素分泌,同时使雌激素更好的发挥作用,从而出现更显著的女性特征,维持相对细腻的皮肤。
尽管他知道,它的副作用不小——会造成运动共济失调、精神错乱、胃肠功能紊乱、电解质紊乱、肝肾功损伤,甚至生出肿瘤。
到了大一那年寒假回家,家人都惊异于小豪的变化,父亲更是用“不男不女、家门败类”这样的话不断羞辱他,强行将他按住,用家里的剪刀锉去了他留了一学期的长发。
小豪只得去了理发店,让师傅重新修剪一番,也是从那次开始,小豪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而在那之后的一年,他都没有回过家。
家里人对他进行经济封锁,他只得又搬回宿舍,而学校里已经有人传言他是gay,甚至有人约他出柜。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那时,小豪也有自己倾慕的异性,是体育系的一个学长,他也试着向对方表白。
可当小豪扭扭捏捏地向对方说出自己的心意时,对方像看天外来客一般盯了他好久,直到反应过来后,才大骂了一声,“你神经病啊,变态!”随后对方便仓皇跑开。
那一天,小豪在操场上哭到昏天暗地,像魔怔了一样边哭边絮叨自己不是变态。他对束缚着自己的男性躯体感到深恶痛绝,决定靠做手术来恢复自己的女儿身,可他还在上学,这些必须得到家属的同意。被逼到这个份上后,他决定向家人摊牌,小豪想告诉家人这些年自己经历过的苦难,他想正视自己真正的性别。
可家人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从前小豪一直以为父母很爱他,可那时他想明白了,父母更爱的是他的男性性别。
手术的事情自然是不用想了,可对这个折磨他二十年的男性躯体,他早已恨之入骨天,一天都不能忍耐,就算不能还原自己的女儿身,起码也不能再被这个器官囚禁。
想清楚了这些,小豪便实施了那天的计划。
小豪告诉我,他原来的计划是把双侧都切掉,这样就不会再分泌这么多雄性激素,没有这些干扰,再使用“糖丸”,效果会好很多,他也能更像一个女孩子。这是他没有办法做“性别重置手术”前的“最优解”。
小豪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跨性别者。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经历和情绪完全地感同身受,我亦如此。听完小豪的故事后,我特意在网上查找了一下相关资料,得知跨性别者在这个社会的处境远比同性恋群体更为艰难。且不说这个主流的社会无法接纳他们,甚至连家人也会再给他们戴上一副镣铐。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豪一直足够坚强。
术后,小豪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出院了,我们都没有特意留对方的联系方式。
眼下已经过去了五年多,他应该参加工作了,或许经济上也独立了。
不知道小豪能否顺利地去做性别重置手术,做回那个被迫错乱很多年的自己。
作者第七夜,急诊科医生
编辑 | 蒲末释
每周一三五 晚十点更新
也许你还想看
全民故事计划正在寻找每一个有故事的人
 讲出你在乎的故事,投稿给
故事一经发布,即奉上千字300元-1000元的稿酬
↙↙↙也可点击“阅读原文”,直接讲故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