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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不错
2013年8月10日,日照,一名考生从考级考场走出,墙上挂满“优秀”小朋友的照片。图片:视觉中国
中国从来不缺神童,只缺乏对神童的想像。今年夏天一对“神童CP” 横扫热搜,让中国神童又有了新模样。
16岁“AI作诗少女”岑怡诺“一日三作”:日作诗2000首、词牌300首、15000字小说一篇,击败穷其一生作诗42613首的乾隆,成全球诗歌产量第一人。
云南小学生陈灵石做出硕博水平癌症研究,喜提 “34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大赛”三等奖,在刚学会写“癌”字的小学生中如爱因斯坦再世。
前者被奉为中国文坛未来的希望,后者被誉为中国科研未来的曙光。他们被互联网插上翅膀成为新型神童,又很快被从来不缺人造神话的互联网驱逐神坛。
岑怡诺被扒出光鲜简历通过砸钱注水而成,陈灵石因“父母过度参与项目书文本材料编撰过程”被取消奖项。天才少女不过是被“成功学”传销包装的“产品”,科研神童只是被学者父母言传身教造假的“木偶”。
实际上,批量生产的“岑某某和陈某某们”早已泛滥成灾。
2014年7月9日,在亳州体操训练基地体操馆内,孩子们正在教练的指导下强化训练。图片:视觉中国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将家长缚于“把孩子速成为天才”的怪圈:别家孩子学会英语字母,自家孩子得通读英文版《月亮与六便士》;别家孩子学会数数,自家孩子得心算快比计算器;别家孩子学会写大字,自家孩子得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困在怪圈的家长不惜掏重金将孩子塞进各种培训机构,贩卖“神童梦”的畸形培训机构产业链崛起,成为制造神童的第一生产力。家长的“神童情结”和升学焦虑化为剥夺童真的武器、滋生骗局的土壤,沉默的孩子被推上“神童养殖”流水线,成为人造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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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大脑

拥有“最强大脑”是一名合格的神童应具备的最基本素质。于是一些家长放弃主流教育,将孩子送进一家家有着“科学先锋实验特色”的培训机构,练就包括但不限于用屁股感知颜色、1分钟看完10万字及蒙眼透视等“大跃进式”神功,以赶超4岁识字数千、6岁可心算一万以内加减法、8岁精通4国语言、12岁考入大学的“早慧少年”。
2008年7月26日,“三鑫凯茵”校长张学新正给学生讲课,身后电视机播放着《家有儿女》。图片:AFP
全脑教育 | 盯着太阳看,就能透视
2008年,中山市“三鑫凯茵”培训学校校长张学新自称发明了一种革命性的方法,可让学生拥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经系统训练能成天才。具体方法为边看电视边读书,且记住两种媒介的每个字。张学新称,培训后的“神童”看电视时会将屏幕内容同步印在右脑。
电视关闭后,“神童”右脑如受控的录像机将内容完整回放,能将剧中人物对白、面貌特征、瞬间表情,甚至举手投足都复述和表演出来。“神童”同时还能“看物成剧”,把所见所闻甚至空想变成一部剧。当神童看文章《武松打虎》,右脑就能同步出现画面,还会出现虎啸声、武松怒吼声、风吹山林声,甚至与场面相得益彰的背景音乐。
张学新正进行动员,大家的终极目标是拥有超人的记忆力。图片:AFP
早在2002年,号称研究20多年“将气功运用于右脑开发”理论的张学新,便在河南新乡农村贷款创办“中国第一所全脑教育学校”,开启批量生产神童之路。
2007年,160名学生被家长以一年3600元学费送进这所奇校。张学新自称其中有140名神童,7名高级神童,除“看物成剧”外还有透视能力。据《半月谈》记者调查,7名高级神童复述电视剧对白正确率不过20%,且完全不具备透视能力,只有10分钟背诵240字准确率较高。此外,神童还每天坚持写“神童日记”记录右脑开发的体悟,其中写道:“通过盯太阳训练透视能力”。
这些为接受“右脑开发”培训从中学辍学的孩子,梦想是考哈佛。
尽管以“全脑教育”为代表的骗局屡遭媒体扒皮曝光、被监管部门依法取缔,但这些骗局仍如野草般层出不穷,家长仍枉顾科学,持重金趋之如骛。
被打假数十年的张学新仍活跃于教育培训行业,高中毕业的他如今顶着诸如“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全脑教育课题组特聘全脑教育专家”和“圣人读书国际教育研究院院长”的“学者”头衔大行其道。
2014年8月27日,深圳梧桐山,正在读经的孩子,年龄最小仅3岁。图片:南方周末
读经村 | 少小离家熟读经典,老大回家目不识丁
2004年,3000多所私塾、学堂如雨后春笋遍布全国。据《南方周末》报道,深圳梧桐山下曾是全国最大“读经村”,一度吸纳数千名全国各地放弃主流教育的孩子。2013年,这所“读经村”出现危机。家长发现读经数年的孩子虽然可将经典读得烂熟,但五六年后,部分孩子认字都有问题。
自感被坑的家长纷纷从私塾接走孩子,由于失去每个学生5万到10万元不等的学费,一年内至少十所私塾倒闭,失血过多的“读经村”昔日辉煌不复。
2019年11月8日,北京,一堵墙将母女二人隔开,孩子在室内看书,母亲则在教室外等待。图片:WANG ZHAO / AFP
少年班 | 争议不断的“神童摇篮”
陈灵石科研造假一事牵涉的“全国青少年创新大赛”已有逾30年历史,可追溯至1970年代末。当时为消除“读书无用论”,追求科学教育,接受“早慧少年”的“少年班”由此衍生。其中九成以上毕业生获得博士或硕士学位,一度成为最振奋人心的“青春励志大片”,但此后披露的一系列 “神童悲剧”也让这条“神童教育”之路受到争议。
1978年,时年13岁的宁铂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成为中国少年班第一人,被称为“第一神童”,19岁留校成中国最年轻讲师。1998年,宁铂却在《实话实说》向“神童教育”开炮:“不应拿这些孩子做实验”,并强调自己不是神童,否定了过去媒体关于他的报道。不久,早已潜心研究宗教的宁铂皈依佛门。
宁铂之后,少年班神童“伤仲永”的悲剧仍在延续。
2岁掌握1000个汉字的魏永康,17岁被中科院录取读研,脱离父母后生活无法自理,不久便肄业回老家,几度离家出走;14岁考入大学的王思涵,毕业时仅英语合格被“责令退学”;11岁考入中科大的谢彦波曾直指诺奖,却因无法正常处理人际关系,科研路屡碰壁,最终消失于世人视野,类似遭遇的还有干政,因受精神疾病困扰无法工作,只能回家与母亲同住。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曾开设少年班的高校,如清华北大,在争议声中陆续停止招收“早慧儿童”,但少年班的滥觞——中科大,还在继续。
家长的“神童梦”还在继续。
2018年5月26日,北京,奥数一对一辅导班,一位家长坐在教室的后排。图片:视觉中国
2019年1月24日,吉安,遂川县泉江镇的孩子们正在参加珠心算兴趣培训。图片:视觉中国
2013年10月15日,浙江省杭州市,学龄前儿童正在翻看英文版《仲夏夜之梦》。图片:视觉中国
2010年5月20日,南京,参加情商培训中心课程的小学生。图片:视觉中国
情商培训 | “三岁变身社交万人迷”
类似少年班的“伤仲永”悲剧作为前车之鉴,让家长意识到一名合格的“神童”不仅智力超群,还得有高情商。于是号称“三岁就能让孩子变身社交万人迷”的儿童情商班在琳琅满目的培训班中声名鹊起。尽管学费动辄数万元,但焦虑的家长仍选择花钱把孩子送进这些“教人变人精”的培训机构。
2011年12月3日,南京,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举办的“小巴菲特”财商训练营中,老师正在给孩子讲授金融知识,父母则在窗外观望。图片:视觉中国
据多家媒体报道,大部分情商培训班教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培训一个月即上岗,其培训资质由公司内部决定。内部教师直言:“在培训中重视销售多于教学,包装一些概念,做夸张的噱头来忽悠,对孩子的教育大多是纸上谈兵。”教育专家则表示,市面上的情商教育机构都是为了销售在贩卖焦虑。与其重视孩子的“情商”,家长不如多重视自己的“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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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苦教育

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严师出高徒”等思想的家长,则拾起棍棒对孩子实施“高压教育”,“虎妈鹰爸”式父母一度满天飞,还有的则把孩子送进杨永信、豫章学院这类“少年监狱”。这些被盖章 “智力不够,吃苦来凑”的孩子如悬崖岩壁的小草,或逆风生长,或随狂风飘逝。
2014年12月21日,南京,“鹰爸”何烈胜和儿子“裸跑弟”何宜德两人不畏严寒,裸跑参加5.5公里mini马拉松跑。图片:视觉中国
裸跑弟 | 3岁开始的超载人生,超速驶向未来
2012年除夕,本该是一家围聚团员的日子。而彼时在纽约-13℃暴雪中,时年3岁的何宜德正在父亲的注视下哭着半裸奔跑。父亲何烈胜将雪夜裸跑视频上传网络后,其“鹰式教育”引发热议。何宜德从此成为“裸跑弟”,开启了令人咋舌的“神童生涯”——4岁驾驶帆船出海、5岁开飞机、6岁写自传、7岁三次穿越罗布泊、9岁读完小学。直到去年,11岁的何宜德于南京大学专科毕业。何烈胜称,这些履历没有造假。
实际上,何宜德“神童生涯”的每一步都是何烈胜的精心策划。《南方都市报》记者梳理父子背后商业版图发现,自2012年因雪地裸跑被关注后,何烈胜就开始围绕儿子做一系列商业化运营。2016年何烈胜注册成立了教育培训机构“鹰爸公学”,该公司后因涉虚假宣传被罚一万元,但至今仍处在业状态。
今年准备硕博连读的何宜德在接受《钱江晚报》记者采访时吐露:“我很累,但我接受了这种方式。”谈及对未来的设想,何宜德则表示“自己还没有想过未来。他(何烈胜)总是说,14岁以后就不管我了,只是我觉得不太可能。”
而在何烈胜对何宜德设计的未来版图中,“儿子15岁没进世界前5名校就算失败”。
2005年12月22日,成都,在徐向阳“步行学校”的训练营中,“问题少年”咬牙锻炼。图片:LIU JIN / AFP
行走学校 | 被“一千公里定人生”的少年
2005年,约215名8至18岁名“差生”被送进徐向阳行走学校“吃苦”。所有孩子必须穿迷彩服,在接受军事化管理和体育训练的同时,学习文化和技术教育。白天在帐篷里学习、露天吃饭,晚上则睡卡车。父母试图通过这种“禁欲式”教育矫治孩子不良习惯、培养其独立性和学习能力。
这家喊着“一千公里定人生”口号的特殊机构由徐向阳于1996年创建,打着“择差教育”旗号红极一时。该教育机构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老师”,只有和学生同吃同住的“管带”;文化课学习被军事化训练取代;没有固定教室,只有大卡车。除必须参与“一千公里行军”,每个孩子还得接受惩戒教育。
部分行走学校以扇耳光、吃烟丝、电线抽打等手段对学生体罚,有的教员甚至构成故意伤害罪。据《重庆晨报》报道,曾有学生不堪残暴的体罚手段,以自残的方式逃离这所“监狱”,并称“他们把我当动物,不是人”。所谓的老师不具备教学资格,甚至是社会人员。多数接受徐向阳惩罚教育的孩子改变只是一时,走出训练营后,被压抑已久的孩子仍然逃课、打架,还有学生被学校开除学籍。
“魔鬼教父”徐向阳之后,“电击狂人”杨永信之流崛起,创办新型“少年监狱”。尽管杨永信早已在口诛笔伐下声名狼藉,但电击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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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上流社会”

2016年7月16日,在天津环亚马球会俱乐部,少年马球班的孩子坐在木马上。图片:视觉中国
“万物皆可鄙视链”,伴随家长间日益膨发攀比意识和愈发激烈的竞争形势,培训班产业链也逃不过这一铁律。据《中国青年报》报道,今年9月一份“教育培训班鄙视链”名单热传,曾受热捧的钢琴和书法沦为培训班最低端,冷门又昂贵的课程则备受家长青睐。有人直言:“足球、篮球、游泳、跆拳道都司空见惯了,现在受家长追捧的是棒球、橄榄球、击剑、冰球、高尔夫、马术。”
在这份“鄙视链”中,“西方化”和“国际化”的兴趣爱好受热捧,如国际象棋、马术、高尔夫等。在大多数家长眼中,这些培训班不过是“培养绅士淑女”甚至“步入上流社会”的捷径。更多资本与优质人脉附着在相关领域之上,一些家长不惜花费重金,也要让孩子跻身其中。
2016年7月17日,在天津环亚国际马球俱乐部,一名男孩正在看比赛前的奖杯。在天津郊区,有一个中国最大的马球俱乐部,天津环亚马球会俱乐部。越来越多富裕的家长选择把孩子送到这里学习马球和其他马术活动,提前为他们以后进入美国和英国的顶级大学做准备。图片:视觉中国
2018年8月5日,北京,夏天骄阳似火,室外地表温度逾60℃,7、8名小摩托车手在教练陪同下,全副武装练习。尽管孩子们衣服湿透,却无人停下来,他们中年龄最小仅3岁多,最大的也不过7、8岁。谈及送孩子来此培训的目的,家长表示:“希望通过这种教学式训练,人与车之间及时的反馈,孩子学会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并在骑行中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图片:视觉中国
2019年8月1日,昆明,营员咬筷子练微笑。暑假期间,孩子被家长送去参加“小小飞行员”航空军事夏令营的儿童们在昆明航空科普基地学习航空知识。图片:任东(云南分社)/中新社/视觉中国
2012年9月19日,青岛,正在练习击剑的孩子,脸上已经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图片:视觉中国
一栋窗户挂满辅导班广告的商业楼,其中出现“培养情商”、“开发脑力”的新型辅导班广告。图片:视觉中国
剖开虚无的“神童梦”,内里是蒙蔽人心的功利教育和渗透已久的应试焦虑。家长将自身对成功的欲望投射于自我意识还未觉醒的孩子身上,焦虑化为尖刀将童真和个性从孩子身上拆解。他们是不同的孩子,却有着相似的面孔,成为被操纵的“产品”,满足父母的私欲。
神童不是家长一天就能催熟的,悲剧也不是一天酿就的。每个孩子像一棵棵树,有的是苹果树,有的则是梨树,神童也不过是其中一棵。苹果树照搬神童树的生长模式来培育,也不会被塑造成神童树,只会因“水土不服”而迅速枯萎。
被剥削童年的人造神童,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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