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4年7月。黑龙江省通河县，一个距离省会哈尔滨200公里的小县城。
女孩小芳在乡间小路上独自骑着自行车。她家住在青山村，要去邻村的舅舅家送点东西。
在她路过一个转弯处时，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同村的赵力宝。
赵力宝把她强行拽下自行车，拖进了旁边的玉米地里。
强暴了她。
这一年小芳仅有14岁，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早早辍学，父母离婚，妈妈带着她重新跟继父组建了家庭。
赵力宝是家里的独苗，备受宠溺，初中没念几天就辍了学，天天跟村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混，看黄色录像。
他身高1米7，体重近130斤。瘦小的小芳根本无力反抗。
你要敢说这事，我就整死你，把你全家都杀了！
提上裤子，赵力宝扔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转身离去。
剩下的路，小芳不知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她一个人偷偷洗了内裤，暗自啜泣。直到第二天被舅舅、舅妈发现情绪不对。
强奸属于恶性犯罪，又是熟人作案，接到报警后的当天下午赵力宝就被抓了。他父亲急得四处托人说和，想跟小芳家私了。被拒。
结果没几天，让村里人尤其是小芳家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赵力宝被放出来了！
并不是警察徇私枉法，而是因为：
他才13岁。
赵力宝一家的日子照常过，但是小芳越来越痛苦。
她出门时，总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她是被强暴过的姑娘。
赵家还往外放话，说赵力宝跟小芳正在搞对象。
慢慢地，她一天一天待在家里目光发直，不愿意出门了。小芳的妈妈决心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她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赵力宝一家赔偿。
直到半年多以后的2005年9月，法院终于判决：赵力宝应赔偿小芳医药费、交通费、精神损失费等费用共计9021元，由法定监护人执行。
是的，一个姑娘，就值不到一万元。
赵力宝的父亲天天骂他：“有能耐你强奸完给她弄死呀？”赵力宝被骂得恼羞成怒，又动了心思。把怒气撒在了小芳的妈妈身上。
反正我才13岁，干啥都不用负责！
判决刚刚下达5天，他晚上翻窗潜入了小芳家里。
在母女二人睡着后，他拿出怀里的尖刀，趁着月光，捅向了小芳妈妈。
小芳被惊醒，吓得尖叫起来。
“别喊！要不我把你一块剁了！”
小芳被吓傻了。盖着被子，听到赵力宝一刀又一刀捅向了妈妈。
满炕的鲜血，妈妈的惨叫和凶手那张狰狞的脸，从此成为她一生挥不去的阴影。
直到赵力宝离开后，小芳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到院子里向邻居求救。
后来法医鉴定，惨死的小芳妈妈身上，一共有19处刀伤。
小芳此后整日精神恍惚。后来离开了那个村子，继父也联系不上她，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这个家，就这样毁灭了。
拦路强奸又入室杀人的凶手，最后得到的惩罚仅仅是：
2006年3月7日，经黑龙江省公安厅批准，赵力宝被处劳教1年零6个月。
一年半之后他出来，换个地方，人生才刚刚开始。
当年，《民主与法制时报》详细报道了这个案子。文章的最后，记者呼吁：
最近在深圳的一次调查显示：少年犯罪中实施严重危害行为的始发年龄最小从10岁开始，较普遍的是十二三岁。这个年龄段的犯罪率正在不断上升，所犯罪行也越来越严重，趋向成人化犯罪。
适当降低最低刑事责任的年龄，应该是应对青少年犯罪的一个选择。
这一呼吁就是十几年。
什么都没有改变。
蹲了一年半就出来的赵力宝，后来又干了多少这类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02
十几年里，这样的事情还在中国大地不断上演。
2019年，大连一个10岁的女孩琪琪在从绘画班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家人到处寻找，最后在家附近的绿化带里找到了琪琪。
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琪琪被装在塑料袋里，血迹一直通向一个附近小区，最后来到了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也就是凶手的家。离抛尸的地方只有20米。
凶手竟然是一个只有13岁的男孩。
赵力宝被判劳教的那年，他刚出生。杀人抛尸之后，他遇到琪琪父母时还主动搭话：
你们找到她了没有啊？
然后又在班级微信群里谈起此事，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的害怕，试图洗清嫌疑：
有一个小孩死了！
要来我家检查，我害怕啊！
我一个小孩怀疑我？我惨了。
我虚岁14。
这淡定的心态，你敢信他只有13岁？
从外表来看，也确实不像。
个子已经长到一米七，体重有140斤。不要说10岁的琪琪，一般的成年女性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事发后，多位附近的女邻居都表示曾被尾随和骚扰过。
其中一位女士对媒体反映：自己曾被他骚扰三次。
第一次，他拍着这位陌生女士的肩膀，说要帮忙提东西，她形容：手从后边伸过来拍，很熟的人都不会那样拍，很不舒服。
第二次，他一直尾随到单元楼门口；第三次直接说：
你长得真好看。
而且，这位女士去找警方反映这个情况时，遇到了一位父亲也来报案，案情是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女儿也曾被他骚扰过。
然而最终，还是因为没到14岁，警方依法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不过相比13年前的赵力宝一案，还是有进步的。进步在哪里呢？——
劳教时间从一年半变成了三年。
03
这起发生在大连的杀人案，甚引起了世界名杂志《经济学人》的关注。
它专门刊发一篇文章，探讨世界各国的法律关于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规定。开篇就是：
中国一个13岁男孩杀人事件引起世界广泛关注。
不过，《经济学人》同时也指出，最低刑事责任年龄这件事，在全世界都是一个难题。
根据联合国的建议，各国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设定应该不低于12岁，并鼓励继续推迟。很多国家都比较听联合国的话，超过40个国家或地区将最低年龄定在14岁。
还有一些国家的规定是16岁，当然也有一些很小的，比如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等设置为7岁。
这些颜色偏蓝的国家，无一例外，也在面临着跟我们国家同样的问题。
而红色的国家，也无一例外，都是用鲜血换来的改变。
受害者的鲜血。
日本对青少年犯罪进行处理规定的法律叫《少年法》，1948年定下了基本内容。
其中关于青少年最小适用刑事责任的年龄，规定为16岁。
直到1997年，神户出现了一起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案。
一名14岁少年在三个月内作案三起，杀死2人，重伤3人。
受害者都是小学生。
第一次，他用锤子砸了两个小女孩的后脑勺，导致两人重伤；
第二次，他问一个小女孩厕所在哪里，小女孩把他领了过去。他说：好了，请把脸转过来，我要谢谢你。
然后，就用锤子砸死了她。在逃跑过程中，他还用刀刺伤了另一个小女孩。
第三次，他用绳子故意勒死了一名11岁的男孩。用的借口是“这附近有蓝色的乌龟，我带你去找。”
在第三次杀人以后，他给当地的报纸写了一封信：
好了，游戏开始了。各位警察先生，来试试阻止我吧。我不想看到人类的死亡，可是没办法，杀人的愉快感让我停不了手了。这常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就让我用流淌的鲜血来制裁吧。
这个只有14岁的孩子，从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随身携带锋利的小刀，同时有明显的暴力倾向，虐待动物。比如把几只青蛙排成一排，骑着自行车把它们碾死；切断猫的四条腿，把鸽子的头砍下来……
他在日记中记载：
当我像是拿着手枪一样，拿着求生刀和纺织用剪刀时，我的愤怒就会减轻。
然而最终，他也只被送去相关机构教养，跟中国的制度差不多。
由于未成年，媒体在报道他的时候，只能称他为“少年A”。
教养时间是七年。七年后，受害者的家人们等来了最残忍的一击。
日本法务省向他们通报：刚满21岁的凶手，已经重新踏入了社会。
不过，因为这起案件，2000年，日本国会将犯罪刑责的最低适用年龄从16岁降至14岁。
2019年11月，日本青森县八户市的一名女生在放学路上被一位不满14岁的男生用美工刀割喉，伤口长达10厘米。
所幸，女孩最后没有生命危险，而这位行凶的男生事后表示：
就想杀个人。
这件事，再次引起日本国民关于是否要进一步下调最低刑责年龄的探讨。
在这件事上，全世界都在摸索着前进。
跟人类早熟的速度，也是人性的变异程度赛跑。
前面，留下无数受害者淋漓的鲜血。
04
据有关数据统计，我国青少年犯罪率正在不断上升，犯罪年龄则有进一步下降的趋势。而根据我国《刑法》规定：
不满14周岁的青少年犯罪完全不负刑事责任。
即使是满了14周岁未满16周岁，也只有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等严重罪行的才追究刑事责任。
法律的初衷是要保护未成年人，让他们在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如果无意间犯了罪可以被宽容，有改过的机会。
这本来没有问题。
但关键是，我国的《刑法》是1979年制定、1980年开始施行的。
整整40年了。
在这40年里，整个国家无论是经济建设还是国民身体、精神素质，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越来越好的家庭条件和爆炸式网络信息的催化下，青少年的生长发育节奏明显加快。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一篇论文《现代中国人身高的变异》显示：
1980年，我国全国男性的平均身高为165.82cm，女性155.26cm。
而根据国家卫健委发布的数据，2018年，全国14岁男孩的平均身高已经达到165.63cm，女孩157.78cm。
——已经达到，甚至超过40年前全国成年人的平均身高！
而我们在惩处犯罪的标准上，还在用40年前制定的法律。
终于，我国也开始尝试在这个问题上作出改变。
10月13日，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二次会议上，有代表提出应将最低刑事责任年龄降低至12周岁的草案。
消息一出，大连那位10岁被杀害女孩的妈妈含着眼泪说：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05
知乎有一个问题：
你小时候有过哪些邪恶的想法？
回答里，有不少人都在匿名讲述：自己小时候曾经想过趁着没到14岁去杀人。
有的甚至详细列出了计划，直至实施行动。比如下面这个：
还有这个：
他们现在出来讲述，说明自己当时并没有去做，并且已经知道这是不对的。
但是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孩子，在怀着这样的心思在寻找一个机会。
最近有一部很火爆的网剧《隐秘的角落》，主角是三个孩子。
其中，正在读初中的朱朝阳，害得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楼上坠亡之后，跟同伴费尽心思向大人隐瞒。
在发现爸爸怀疑他、对他录音之后，用表演出来的情绪欺骗爸爸，重新获取了信任，甚至让跟妈妈离了婚的爸爸对他有了愧疚之心。       
文艺作品自然有夸张之处，但是它反映了一个现实，那就是：
现在的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有些熊孩子会变成小恶魔。
当然，人性的幽暗之处探不到底。
修改法律，并不能杜绝匪夷所思的犯罪出现。
但是它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有意作恶的人受惩罚，受到伤害的人不再次受到伤害。
设想一下，本文开头的赵力宝，如果在第一次强奸了小芳之后就被判刑收押，后面就不会有小芳妈妈的无辜惨死。
大连那位被杀害的10岁女孩的妈妈，也不会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一个道歉。
让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得到最大程度的公平正义，才是法律的要义。
在那条修改法律的消息之下，有一条评论是这样的：
这是无数次血的教训换来的。
网上流传着一个反映现实的段子。希望这次法律修改之后，不会再有。
戴红领巾的小红扶起摔倒的老奶奶，结果被拉住碰瓷要钱。小红反手掐住老奶奶的脖子问：
老太婆，你猜猜我掐死你判几年？
商务合作
请加微信BOBO11-08
读者加群，转载
请加微信crosseight01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