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酌月 编辑:一木子南 审核:Linn
来源:秦鉴(ID:qinjian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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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55岁的成都大学校长王清远,想必睡的很不好。
党委书记毛洪涛的赴死,及一封言辞激烈的绝笔信,将王清远送进了漩涡中心。
翻看王清远简历,想必很多人会和我一样,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几日来,我一直等待媒体聚焦这位漩涡最中心的人物。
但很奇怪,“王清远”三个字就像雷池一般,被有意无意忽视。
从情感出发,我倒希望这是位乏善可陈的学术混子,但现实总比段子更复杂。
王清远绝不是个“渣渣”。
相反,他堪称成都大学的“学术旗帜”。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屠龙少年变成恶龙的故事?
1965年1月,王清远出生于重庆市一个偏远小县城。
在全中国疯狂追捧“神童”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王清远也可说是“少年早慧”,17岁时就以四川省三好学生的身份,考入成都科技大学(现四川大学),攻读高性能结构材料与工程力学。
大学期间,王清远表现出优异的组织才能,担任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
毕业后留校任教并攻读在职研究生,兼任系团总支书记、学生党支部书记。
此间他参与国内首座复合材料人行桥的设计分析和实验室工作,科研才能初见端倪。
多年后,王清远曾寄语年轻人“要始终保持好奇心”,这在青年时期的王清远身上就有所体现。
研究生毕业后,他于1995年争取到中法博士奖学金,前往巴黎留学,就读于巴黎中央大学,师从国际超高周疲劳领域泰斗Bathias教授(系VHCF和ICF两个国际会议创始人,一生培养70多位博士)。
这一段留学生涯,再度见证了王清远作为理工科学霸,同时又极其擅长社交和组织活动的“复合型”能力。
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懂政治,也有出彩的表现。
放眼学界,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巴黎,是周恩来青年时代留欧勤工俭学的地方。1998年,作为全法学联和巴黎学联主席的王清远,和其他人组织社团共同筹划了纪念周恩来诞辰百年活动。在会上,他的发言颇见口才:作为中国第一代跨世纪的留法学子,应该学习、继承和发扬周恩来的精神——为了“中华之崛起”而发奋读书,为祖国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还是这一年,朱总理访法,对包括他在内的留学人员有一番寄语“我们等着你们啊!”这句话,王清远始终记着,多年后对记者回忆说,“实力来源于实干,贵在于干成一件件实事,无愧于养我育我的祖国。”
在法国,为了成功设计出超长寿命超声疲劳试验系统,他曾在实验室连续工作10天以上,饿了,就用自来水就着法国面包对付。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又跨步到法国巴黎理工学院及美国普渡大学工学院做博士后研究。
他是个思路清晰,能够为了目标全力以赴的人。
那个时候王清远已经成家。他回忆,“(留学)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我要向时间要速度和效率。至于足球、田径、游泳、旅游只能在干完工作后,才有心情去做。和儿子踢足球,陪妻儿去领略自然风光就更要挤时间安排了。”
在法国留学和做博士后研究期间,他承担了数百万美元的科研项目并获得重要进展,其中两项最具创新性。其一,对许多工业部门的部件进行高周疲劳的研究中,他设计并实现了五套超长寿命超声疲劳试验系统。其二,对10余种汽车、高速列车和航空航天用合金材料进行了大量疲劳断裂实验研究和分析,突破了现有的疲劳极限存在性理论。
2001年归国后,王清远回到四川大学工作,学术成绩迎来大爆炸。
先是实施他的鸿图计划,申请科研基金,争取建立研究小组和实验室;后接受邀请出访日本,以四川大学署名发表了研究论文10余篇,并5次在国际会议上报告论文和担任大会分会主席。
从1986年起,王清远参与过的项目包括:法国雷诺汽车公司、宇航局、钢铁公司及阿尔斯通公司的《高性能金属和合金材料的超高疲劳研究》项目;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NASA研究项目三个;航空材料及构件腐蚀疲劳分析模型;骨疲劳损伤模型研究等,如今累计也发表论文300余篇,其中SCI论文150篇,专著5部。
而个人身上的荣誉同样星光熠熠:
2006年获教育部自然科学奖一等奖(第一完成人),2014年获四川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第一完成人),2017年获四川省教学成果一等奖,2018年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第一完成人),入选国家杰青、教育部长江学者创新团队带头人、国家百千万国家级人选和国家精品课程负责人等。
学术成就不凡,教育事业也没闲着。
2014年6月,王清远被调任成都大学(时名为“成都学院”)校长。
当时,成都各大媒体对他的印象是“举止温文尔雅,谈吐自然平和”。但也有人质疑其年纪轻轻,资历不足。
上任伊始,王清远就推出了“十年跨越三步走”的战略规划:
2014-2019年,通过优化结构,重点突破,初步实现城市融合发展的特色大学;
2019-2021年,通过整体推进、跨越发展,力争跻身高水平城市型特色大学;
2022-2024年,继续推进,稳步前行。争取成为与成都相匹配的城市型综合大学,进入全国大学100强。
后来看,成都大学基本是按照这个规划前行的。原本目标之一是2017年实现学校更名,后2018年成都学院完成更名“成都大学”。
王清远对“计划式”目标也有执念,针对学校师资薄弱问题:引进100位特聘研究员、特聘副研究员,100位学科、专业带头人,100位高端教授特聘(海内外),100位创新创业导师特聘(校内外),100位优秀青年教师名师名校访学,引进100位海内外优秀青年博士、100位公共课和艺体师范类青年教师等。
许多见证过2014年前后变化的学生都承认,从人资到校园的“大拆大建“,的确带给学校肉眼可见的提升。
据说王清远曾向学生许诺,“我知道你们梦想过你们的学校成为人们仰视的名校,所以我们更加用心投入工作,不断提升学校品质,赋予你们更多力量。”
而大概因为这一重因素,在毛洪涛老师出事前,许多学生对王清远持肯定态度。
王清远这样描述过他心目中的大学:
大学是一个社会良知和思想的发动器,文明和进步的推动器,理想和智慧的集散地,其核心职能是为这个社会培养具有正义、勇气和智慧的有识公民,并承担起文明兴衰之责任。
他还曾这样要求毕业生:
用理性和包容对待社会,不去迎合“假”和“丑”、有意刺激“秀”和“炫”;用建设者的态度让社会更好,你将真正体会到真善美的价值,寻找到更饱满的人生意义。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为重要,因为解决一个问题也许只是一个数学上或实验上的技巧。而提出新的问题、新的可能性,从新的角度看旧问题,却需要创造性的想像力,而且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从这个意义上讲,培养质疑问难的精神、提升创造力和想象力,比记住知识更重要。
2015年4月,他还曾代表成都大学,参加“第四届学前教育国际学术研讨会”,谈到他对学前教育的理解。
他特意提到“钱学森”之问,并以“牛顿把手表当鸡蛋煮”、“陈景润撞电线杆”为例说:
至少就科学领域的杰出人才而言,合作交流、专心如一、强烈的求知欲、坚忍不拔的毅力、质疑批判的精神等,都是走向成功的重要品质。而这些品质的形成,绝不是到大学才开始。学前教育对于造就杰出人才,也具有重要的奠基意义。
2014年6月大学生毕业典礼上,美女大学生献吻王清远一时红遍网络。
王清远事后说,这是学生的情感表达,说明她的母校情结很深刻,也是他到成都大学上任后的一份特殊礼物,很珍贵。
但风光之中,也有质疑。
大概出于“扩大影响力”、多方引资的需要,成都大学近年在“商业化”方面也开始大刀阔斧。
有关信息显示,王清远到任后,成都大学的高校产业经营开始提速。天眼查显示,成都大学实际控制企业23家,其中有10家成立于2014年王清远上任之后,另该校2020年的招投标信息达到490余条。
2019年初,成都大学迎来发展重大红利:2021年举行的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运动员村选址成大。由此,大运村建设成为成都大学最紧要的工作,也引发了该校一轮风波。
今年4月,学校部分寝室需要改造,因在疫情期间,学生也无法返校,学校便由老师成立搬迁小组,强行打包学生东西,由搬家公司统一搬到新寝室,由此引发“侵犯学生隐私”的重大舆情,后舆论降温,不了了之。
但窥斑见豹,不难看到成大在相关工作推进中简单粗暴、组织混乱的一角。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运会成都大学项目指挥部中,毛洪涛与王清远均位列“总指挥长”。
毛老师离世后,知乎上曾有高赞回答说二人纷争或与“大运村项目”有关,后相关回答已删,具体情形不明。
翻看王清远履历,我想你会和我一样,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现实:
这是个有能力的学者和校长。
而另一方面,毛洪涛同样是有口皆碑的优秀师长。
这样两个人“生死相搏”,无论王清远有无“自甘沉沦”“营私舞弊”,今天的结果都是双输。
难道我们屈指可数的杰出人才,就要在堕落、互害的生态中相互湮灭?
毛洪涛自尽、王清远失声,其实指向同一种痛点:
我们的大学,我们的学术圈,已病的深沉!
100年前,梅贻琦说,大学之大不在于大楼之大,而在于大师之大。
今天,我们的许多三四流大学,也有了富丽堂皇、鳞次栉比的大楼;我国普通高等学校教职工总数已达256.67万人,可有多少人敢说,能够当得起陈寅恪先生所说“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当“三无教授”屠呦呦落选院士,当饶毅实名举报学者论文造假,当丘成桐炮轰北大教学乱象“不可能培养出一流人才”,我们举目四望,甘坐冷板凳、“诤言逆耳”的学者竟然屈指可数,还有多少人当得起竺可桢所言“只问是非,不计利害”?
当校园沦为权力与功利的斗兽场,象牙塔还能否担当人类智识的圣地?
当它大快朵颐,吞噬一个个校长和教授、教师,也必将贻害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和孩子。
上个月,浙江大学一名女博士被曝寝室烧炭自杀,而后,南京大学一位女博士宿舍跳楼;10月12日,江苏大学一学生坠楼,13日,又有大连理工大学研究生“红烧土豆叶”在实验室身亡。
“红烧土豆叶”留下一封绝笔信,谈到实验室设备正常工作的概率不超过三分之一,谈到“老师授课质量差到了酸奶没吃完放垃圾桶里一周的地步”,谈到本希望评审老师给自己开题答辩给出更具体的意见,然而没有,谈到最后的绝望。
这个善良的孩子,没有责怪任何人,他的语气始终淡淡开着玩笑,最后他许了个愿:
“我确实尽力了啊……想起以前做公益捐过一块钱,希望能实现我一个愿望,让我下辈子变成一只猫吧,野猫也行。希望家人朋友今后顺顺利利,祝愿国家一直繁荣昌盛。”
今天(18日),是人们告别毛老师遗体的日子。
成都北郊殡仪馆前,记者描述了这样一个细节:这些毛洪涛的同事和学生,
每个走出来的人眼中都饱含泪水。
这泪水是对毛老师的认同,更让我们触动,这世界终究少了一位心中有热火的赤子。
我想问问缺席的王老师:
你心中理想的大学,照进现实了吗?
假如你葆有初心,我想你也一定认同:
不能再这样了,拥抱理想、正直敏感的身影,一个个转身,离去或者消失。
而厚颜多姿、长袖善舞的丑角,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
成都大学一定不是现实中最不堪的,只不过通过一位师长的奋死,被推到了历史前台。
它被撞开了冰山一角。
那是教育的伤口,良知的伤口。
那也是通往未来的一扇门。
希望我们能勇敢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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