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刚
专业围棋工作者&杂志《围棋天地》社长
于 1985 年开始发行的《围棋天地》是国内最权威的围棋类刊物,不仅有教学作用,且对围棋文化的推广产生了重要影响。
知中:作为一个超级棋迷、多年的围棋工作者,围棋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周刚:在围棋界,长期做围棋工作的,绝大部分都是围棋专业人士,像我这样的比较特殊。我是围棋爱好者,平时喜欢下围棋,所以我又比一般人想得多一些。
在我看来,围棋首先是被低估了,被我们低估,被世界低估,所以作为围棋人,我希望有更多人来了解围棋。说它被低估,主要原因在于,它的存在太奇特了——从古至今,它一直鲜活地存在于大家的生活中,但它本身却没有任何变化。这也是我被它真正吸引的原因。
围棋的起源很神秘,我觉得它不像是人类的发明,反而更像是一种被人类发现的天然的存在。它自出现之初便是这样,历经千年依然如此。如果说围棋是游戏,这便意味着你所玩的正是千年以前的人在玩的游戏。它几乎没有改变,且无法改变。
△派克·汤姆 摄(1943年)
围棋的所有下法,并非人为规定,却可以通过推理得出。它的规则非常简单,首先是两个人下,这是对战游戏中最精简的一种;其次以黑白两色区分两人,其中用的也是自然界中最朴素最基本的颜色;再次两人一人一步的下法,也是将规则还原到极简。
稍微接触围棋的人都知道,围棋要「做活」,如果有两只眼,就是「活」了。这两只眼即通过一人下一步得到;只有一只眼,便是没有气,那就是死棋。除了上述这些以外,围棋的规则里没有别的东西了。棋盘上纵有千变万化,来源却是这些简单和自然的东西,就像老子说的——「自然而然」。
一旦喜欢上围棋,人们的参与度就会非常高。为了下好棋,大家需要钻研,所以围棋爱好者的兴致往往比较持久,迷上以后就很难放下。
△斯图尔特·弗朗西斯 摄(1942年)
知中:所以围棋的别称为「木野狐」,像是惑人的狐狸一样。
周刚:的确如此。其他的竞技运动或游戏,比如电竞,专注地玩上一年多,水平基本上都能够说得过去,但围棋不是这样。在围棋中,想提高技艺是很难的。
围棋的下法几分钟就能讲完,但要下好却并不容易。我觉得它是一个能帮助人类生活得更好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并不好找,也是它的一个更为重要的功能。它并不只是对职业棋手的生活有价值,对所有人都一样。但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一点。
围棋有强烈的竞技性,这是其他艺术形式没有的,这也是围棋丰富性的一面。当喜欢围棋的人将关注点放在竟技上时,它的其他方面就会被掩盖和忽视。其他的竞技游戏,我觉得即使不存在,对世界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但围棋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取代的。
讲到围棋,避不开日本围棋这个话题。日本围棋基本是作为「艺」来看的,它更接近一种「道」、一种生活方式而贯穿于日本人的生活之中。日本的报纸几乎每天都会刊登棋谱,持续了 100 多年。
他们那些重要的期刊,像《文艺春秋》,也会每期刊登围棋的题目,这有点儿类似在每期的《人民文学》登围棋,对我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知中:所以围棋其实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贡献,而不仅仅是胜负或是技术层面的游戏,是这样吗?
周刚:对,但竞技性与胜负的残酷性也让围棋光芒万丈,如果没有这一点,别人也很难注意到它。一项运动,如果没有激动人心的地方,就会得很小众,所以胜负也为围棋增添了很多精彩故事。
现在讲围棋,不可避免要说到人工智能。很多棋手在这方面受到的打击特别大,有一种信仰被摧毁的感觉。就在一年半前,人们还认为人工智能不可能战胜人类棋手,现在已经没人敢轻视人工智能了。
事实上,我和周边的朋友对此早有准备,这并非是我们具有先见之明,而是通过了解计算机的进步看到了这一点。Aja Huang(黄士杰)很早就给《围棋天地》写过文章,向我们介绍计算机围棋的进展,当时我们就感觉到这样的时代马上要来临。人机大战对围棋界影响非常大,人工智能也从来没有这么红过,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比赛。
知中:为什么说「围棋是中国人对世界最重要的贡献」?
周刚:我们常常会提「四大发明」,可这些东西即使我没有发明,别人也迟早会发明。但围棋在世界其他地方却没有出现与它相似的棋类,它更像是降落到中国,然后被发现的东西。
有人说围棋源于《周易》,事实上,它甚至还要高于《周易》。《周易》中附加了很多解释,但围棋没有什么附加的累赘的东西。下围棋就如模拟人世间的状态,例如我们日常说的效率。围地多就赢了,可是围地多,你的步伐就可能扩张得大,这样后防就变空虚了,人就能进来。这样简单而完美的模拟不像是人能设出来的。还有些下法特别漂亮,但下法不能说是某人发明的,它更像是早已存在,只是在某一时刻被这人发现了而已。
 本文节选自知中ZHICHINA 
 011特集 《宇宙之道,就在围棋》
 撰文 | 陆沉 
 photo | 郭怡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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