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高盛将阿里云的估值调高到了1238亿美元,也就是差不多8470亿人民币。如果数字还不足以给人印象深刻的体感,那么不妨举个实际的例子——如果阿里云现在宣布上市,这个估值足以让它成为中国第四大的上市互联网企业,仅次于阿里、腾讯、美团。
很多人对于阿里云的印象可能仍停留在“阿里巴巴的内置引擎”上,但它事实上已经成为阿里巴巴体系攻城略地的撞角。2021年财年第一季度,阿里云实现了123.45亿元的收入,远高于此前的预期。在高盛的最新预测中,阿里云将在2022财年实现867亿元收入,这成为支撑阿里云估值的主要原因。
仅仅在十年之前,云计算还被大部分人认为是一个笑话,更不必说是在当时的中国。彼时最优秀的互联网公司们仍然集中在国外,中国的互联网企业仍然是学徒级玩家。当马云说要做云计算的时候,收获的是外部的嘲讽和内部的反抗。而十年之后,阿里云已经成为了全球第三、亚太第一的云,并且在金融、零售、公共服务和互联网领域,阿里云的市场份额都位列第一。
而新冠疫情更使得人们意识到数字化的价值——在度过了疫情最初的慌乱之后,大量原本潜伏于水下的数字化基建设施开始发挥作用。除了在线购物、外卖快递、线上会议、网络授课之类面向普通人的应用,云计算的基础设施也在抗疫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比如用两个人就能管理两万个人的在线疫情管理平台,以及每个人手机上的“健康码”。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无论是跨国企业还是街边小店,数字化转型已经成为一种必需——用阿里云智能总裁张建锋的话说,疫情可能使中国原本需要花费3~5年的数字化转型,缩短到1年。
这无疑是阿里云的机会。在疫情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阿里云,是否确实能在后疫情时代,支撑起千亿美元的估值?
即使是脑洞再大的小说家,可能都不会写出阿里云这样的故事,毕竟小说还要讲究逻辑,而现实往往根本没有什么逻辑。从一个笑话起步的阿里云走到今天,也的确没有什么逻辑。
2008年,阿里自研的分布式云计算操作系统“飞天”开始研发;2009年,阿里云正式创立,它的掌舵者是王坚,一位30岁就取得教授头衔的天才人物。唯一的问题是,他的主业是心理学,直到今天都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写代码。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王坚可能利用自己的心理学功底催眠了马云,否则你很难理解马云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执行云战略——那时候,距离谷歌提出“云计算”的概念仅有3年,全世界只有很少的人在思考云计算的问题,而“云计算是什么”“有没有必要做云计算”这样的基础问题,大家都还没想明白。
有一段时间,对于云计算的主流观点是,只要有远程办公、数据中心和运算中心,就能算得上云计算了。即使到了2010年,在那场著名的“中国IT领袖峰会”上,李彦宏和马化腾对云计算的态度都是颇为消极的——李彦宏认为,云计算基本属于“新瓶装旧酒”,传统的软件产业要想把自己转化成云计算模式,恐怕很难讨到便宜;而马化腾则认为,云计算意味着计算能力与处理能力将成为水、电这样的基础设施,这个未来尽管美好,却需要上百甚至上千年:“到阿凡达那个时候,也许可以实现。”
唯有马云坚定地表示了对云计算的信心。他认为,阿里通过服务中小企业和淘宝用户所获得的海量信息,应该能派上更大的用处。上云是市场需要,也是客户需要,更是出于对成本的考虑:“不做的话,我们的成本会越来越高,有一天百度和腾讯就会把我们赶出电子商务的门口。”
马云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阿里云被视为一个笑话。外界的嘲笑还不算什么,内部的阻力才是最大的——对于彼时的阿里巴巴来说,舍弃已经完全成熟的系统,提出“去IOE”(IOE代表了IBM的小型机、Oracle的数据库、EMC的存储设备),意味着两件事情:第一,你原来拥有一支极强的,基于IOE而存在的团队,他们要如何自处?第二,你要做的事情没人曾经做过,连可供参照的路标都没有。
这两者几乎毁掉了阿里云。工程师大量离职,人们普遍认为“看不到希望”,更有大批员工在王坚升任集团CTO时,情绪激动地在阿里内网表达了愤怒。
而飞天也实在算不上争气。彼时它只有一个客户:后来成为网商银行的阿里小贷。阿里小贷需要在飞天上架构自己的系统,而飞天却还到处都是坑。这相当于在一栋正在建造的房子里搞装修——阿里小贷的一位技术负责人在年度总结里写道:全年团队半夜起床清理故障220次。
有坊间传闻说,今天的蚂蚁集团CEO、当时的阿里小贷负责人胡晓明,曾经亲口向马云求饶:“能不能放我们一马?”
马云拒绝了。这也没办法,胡晓明当时接任阿里小贷的时候就给出了两个承诺:只做100万以下的小微企业贷款,以及只在阿里云上运作。自己定的kpi,哭着也要做完。
今天回头来看马云当时的决定,你很难相信他不是一个穿越者——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都不太会在阿里云内外交困、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做出“一年投10亿,一次投10年”的承诺来稳定军心。
但从结果来看,阿里云就是成功了。无论是阿里小贷还是阿里云的工程师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某一次升级过后,飞天系统突然变得稳定了,“稳定得不像阿里云的产品。”
而事实上,阿里云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在于走通了自研的道路——在“马云李彦宏马化腾激辩云计算”的同一年,NASA和Rackspace合作研发的免费云计算操作系统OpenStack项目上线,得到了IBM、AMD、英特尔、戴尔、思科、惠普等一众科技企业的支持和参与。
与之相比,自主研发则是更贵、更难的——阿里云的遭遇说明了这一点。但阿里别无选择:当时淘宝已经变得很大,即使要满足淘宝自身的“双十一”需求,也必须拥有一套规模足够大、足够稳定的云计算系统,而开源系统虽然建构更快,投入更少,却无法取得架构上的统一,因此无法快速地升级和扩展。
自研云计算系统的道路被明确,对于中国的云计算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它最重大的意义在于,云计算的一体性大大增强了——开源系统考虑的是“怎么把不同标准、不同逻辑的软硬件尽力整合到一起”,而自研系统则可以从硬件开始,规划整个系统。以往受制于硬件性能的软件开发,开始反过来定义和推动硬件的开发周期。
“神龙”服务器就是一个例子。它的诞生是为了解决云计算底层的一个缺陷——算力损耗。这个概念看似复杂,事实上不难理解:在当时,大部分企业原先的管理系统都建立在自己的真实服务器上,而如果要在阿里云上虚拟出这样一套服务器,就需要用阿里云自身的算力对这套“虚拟服务器”的空间和任务安排做管理。仅此一项,虚拟机的损耗就达到了10%。
对于云服务商来说,总算力10%的损耗意味着10%的成本提升;而如果降低提供给客户的算力,客户企业就会发现,使用云服务器时,系统反应变慢、效率降低。这使得阿里云超过一半的用户只能“部分上云“,把大部分业务放在线下。
正是由于整个系统是自研的,使得阿里云能够花费巨大的成本研发“神龙”服务器——简单来说,“神龙”通过自研的硬件模块,用带有智能芯片的专用板卡负责虚拟化调度,从而解放了CPU。这使得“神龙”兼具了虚拟机和物理机的优势。这在传统上属于硬件开发,而没有哪个开源软件厂商会向硬件厂商提出“要从硬件上解决虚拟化调度问题”的需求,因为这个需求的代价太高,没有哪个开源厂商愿意单独承担成本,而“众筹”也不可能。
反过来,新的硬件设计也成为了整体系统的一部分。任何一台“神龙”服务器要想发挥最强大的能力,都需要整合进阿里云的网络,这就好像是集装箱体系——单台服务器就像单个集装箱,并不能带来物流成本的节约和效率的提升,唯有一整套包含了以标准箱为核心的码头、货船、铁路、陆运体系,才能让集装箱的优势得到发挥,最终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式。
自研让阿里云拥有了今天高估值的基础。确切地说,“神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当年马云说,阿里云每年投10亿,一次投10年。而现在,这个数字略有修正——在“云操作系统、服务器、芯片、网络等重大核心技术研发攻坚和面向未来的数据中心建设”上,阿里将在未来3年投入2000亿元。
为了支撑软、硬件开发的需求,阿里的触角已经悄然伸向了许多我们此前并不知晓的方向。比如,阿里成立了半导体业务主体“平头哥”,专门设计研发芯片架构,制造嵌入式芯片,实现“从端到云”的覆盖。当一家曾经的电商公司开始设计芯片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们想成为一家科技公司的心是认真的。
高估值的另一个原因来自于阿里云的市场份额。现在回头看2010年时的那场辩论,我们无从考证几位互联网大佬当时的话语是发自真心,或是存有“战略欺诈”的意图。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阿里云在BAT的三朵云中一家独大,是不争的事实。
云计算领域的马太效应是相当显著的——而今,国内的主流云厂商都在使用自研系统,同样攻克一个难关,谁的市场份额大,分摊到每个客户上的成本就会更低。阿里云的巨大规模成为了它在竞争中最强大的壁垒,更不必说阿里先天就与中小企业有着紧密的联结。
以上的原因是容易被想到和理解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不容忽视——除了高盛之外,KeyBanc也大幅调高了对阿里云的估值,原因是:3亿钉钉用户具备巨大的潜力。
在疫情期间,钉钉被更多人熟知是因为它成为了一些学校的在线课程工具——钉钉的运营人员甚至在年轻人扎堆的B站发了一个“道歉”视频,因为它完善的功能让学生无法逃避网课和作业。
但如果仅仅将钉钉看做一个在线办公通信软件,未免小瞧了它——张建锋认为,阿里云和钉钉的关系,就如同PC时代英特尔和windows的关系——这两家寡头结成了牢不可破的Wintel联盟,统治了整个PC市场的大半壁江山。
Wintel同盟的实质,是硬件与软件的协同、结合与更新。对消费者而言,性能与体验同样重要,一台再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如果没有易懂、易用的界面,对普通用户而言就是个黑盒子;而同样,华丽的界面与良好的使用体验,也必须基于硬件的不断提升。
而在阿里云,一个名为“云钉一体”的战略正在逐渐展开。
阿里云希望依托钉钉,让更多原本从没有考虑过“上云”的政府机构和传统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能够简便地上手——钉钉作为一款消费级别的软件,能够令完全没有互联网技术的普通人正常使用,它还能顺便满足移动端的使用需求。
太平洋保险就是“云钉一体”的受益者。在疫情期间,且不说保险公司赖以生存的线下销售模式几乎陷于停滞,光是要管理大量的员工就成为一件难事。借助钉钉,太平洋保险仅用20天时间就实现了80万外勤人员和4万余内勤人员的线上协同工作,并在一个月举办了20万场线上培训直播,以拓展和维护业务。
9月17日,张建锋在阿里的云栖大会上公布了一个全新的、以“云钉一体”为核心的云计算模式——如果将“飞天”视为一台肌体遍布全球的超级电脑,那么这台电脑现在拥有了一个数字原生操作系统——就像把一台代码指令的DOS系统计算机升级为图形界面的Windows计算机,任何一个不懂编程、连hello world都未曾接触过的普通人,都可以像操作电脑甚至手机一样,使用云的功能。
张建锋将“云+数字原生操作系统”称为阿里云2.0。他认为,通过阿里云2.0,政府机关、企业,尤其是缺乏技术能力的小微企业不需要能看懂代码的专业人员,就能用鼠标“拖拉拽”的方式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企业应用。
一个例子是杭州的健康码。仅仅3天时间,整个健康码系统就完工上线,正是因为云钉一体的基础设施将应用开发的能力组件化,最大化了提高应用开发的效率。而今,很多企业已经拥有上千个钉钉应用,而这些应用中,许多并不需要专业的编程技能。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有点类似于美军在“科罗拉多”号核潜艇上的创新——用一个Xbox游戏手柄取代了原价3.8万美元的潜望镜控制杆,不但节约了成本,还让船员甚至无需额外的训练就能掌握操作要领:毕竟游戏手柄是消费级产品,连小朋友都会用,而年轻人几乎都玩过游戏,多少已有经验可循。
在后疫情时代,海量中小企业将成为云计算市场拓展的主要战场——因为大家正在意识到,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引车卖浆的小贩,都可以、也应该尝试数字化转型。而在这个过程中,谁家的“手柄”更好用,可能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而“云钉一体”,可能会成为这场上千亿美元游戏中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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