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经作者@山高水遥 授权在呦呦鹿鸣分享
文/呦呦鹿鸣 
昨天，北京下了重手。
3月14日，才从监狱里刑满释放不久的郭文思，在北京一家超市内打死一位七旬老人。
六个月后的今天，六大单位（北京市纪委监委、北京市委政法委、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北京市人民检察院、北京市司法局、北京市监狱（戒毒）局）同时发布通告，郭文思服刑期间令人触目惊心的细节被逐一披露了：
1. 郭父直接请托王乃聪（潮白监狱分监区指导员），并给予礼品礼金。王乃聪违规安排郭文思担任多个有利于减刑的岗位工作，违规安排会见，私转信件，对郭文思违反监规的行为未予处罚；指使同事对郭文思予以关照，为郭文思在潮白监狱服刑期间多次减刑提供帮助。
2. 郭父通过中间人请托隋建军（潮白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多次给予现金。隋建军要求下属对郭文思服刑生活予以关照；在明知郭文思不符合减刑条件的情况下，6次主持监狱长办公会并签批报请减刑文件；向赵双月（时任市清河人民检察院监狱检察处副处长）请托，并给予现金及购物卡，为郭文思减刑向程丽霞（时任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清河法庭审判员）等人打招呼。
3. 郭父通过中间人请托刘永清（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党委委员、副分局长），先后多次给予现金。刘永清遂向段炳川（清园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和陈伟（清园监狱党委委员、副监狱长）打招呼，要求对郭文思予以关照。段炳川、陈伟分别向下属打招呼后，接受中间人宴请。在申报减刑时，段炳川、陈伟参加监狱长会议，同意为郭文思违规申报减刑。
4. 郭父通过王晓（北京广播电视台员工）请托郭京霞（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副主任）向程丽霞等人打招呼。程丽霞等人在郭文思减刑案件审理过程中，降低证据审核标准、违反案件审理的程序规定，对不符合减刑条件的郭文思裁定予以减刑。郭京霞收受王晓给予的现金，程丽霞等人收受郭京霞给予的现金。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清河人民检察院、市监狱管理局、潮白监狱、清园监狱均卷入其中。2005年2月24日，郭文思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此后，9次减刑，于2019年7月24日刑满释放。
如今，北京市纪委监委对涉案9名公职人员双开，并移送司法。
各方焦点聚焦在这一串政法干部身上。不过，我对这些人并不关注，即便我抄录下了上面9个名字，但一个都没记住，也不准备记住。我的关注点另有其人。
这个案件的缘起并未得到充分的重视：3月14日，正是疫情紧张时期，在超市排队结账时，郭文思摘下口罩，旁边的一位72岁的老人，提醒说应该遵守防疫规定佩戴口罩。郭文思不满这一提醒，将老人摔倒在地，并用双手击打老人的头部颈部；在逃离现场时，又打伤两名超市员工。老人因颅脑损伤，救治无效，死亡。
如果不是这位老人提醒郭文思戴上口罩，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谁又能知道，郭文思背后的司法系统竟是这个模样？
今天，我们揪出了蛀虫，9个政法干部链条上的腐败被砍掉，首都政法系统重温敬畏，许多人将因此在无形中受益。这当然要归功于北京市有关人士的决心以及办案人员的努力，但是，老人呢？我同时也认为，这一系列结果体现的，正是老人在收银台站出来提醒一声的社会价值。
本案事发之后，他的儿子就曾经和我沟通，昨天晚上，他在电话中和我说：“黄老师，小区里有些人说，我爸是多管闲事。这是比较伤人的。他怎么是多管闲事呢？”
他失去了生命。在公共空间里，他甚至没有名字。他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个“多管闲事”的标签。
是啊。多少年来，我们老祖宗传给我们的祖训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如果有人站出来说上几句，立即就有一群人围上来：狗拿耗子，干卿何事？你这个“好事之徒”，该！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扶？不是你的猫你为什么喂？连最精英的群体，奉行的人生哲学都是“独善其身”。
即便是孔子这样圣人，也说“邦无道，危行言孙”，也就是看局面不那么好，就少说话、不说话、藏起来。连当缩头乌龟都被包装成如此玄乎，如此文采斐然。真是荒谬，难道不是越是国家无道越是局面不妙才越需要有人站出来发声吗？
郭文思为什么刚刚出狱就敢在众目睽睽下对老人下重手？因为他曾经杀人，却被法院、检察院、监狱各路大佬一路放行，没有一个人说不，在他面前，是一个畅通无阻的世界，即便他手上沾满鲜血。
他不惧怕。一个鼓励精致利己，乃至对“路见不平一声吼”见义勇为者夹枪带棒的族群，是没有希望的。当然也不会让郭文思这样的杀人犯对社会秩序心存敬畏。
南方的深圳，今天（9月14日）发布了一个好消息，《深圳特区报》头版头条发表《凡人英雄——追记蓝天救援队队员尹起贺、许挺秀》。
“凡人英雄”四个字，来之不易。我们等了它整整一年。
2019年8月25日，在惠州白马山，17名驴友遭遇山洪被困，尹起贺、许挺秀两人自带干粮前往救援，在断后撤退时牺牲。当时，他们的故事少为人知，我偶然得知消息后，连续写了《公正的代价》《深圳英雄》等一组系列文章，呼吁给这两位普通人烈士待遇。
但是，深圳却有许多人，其中包括一些很有地位的人，明确反对这一呼吁，认为不值得提倡这种牺牲，“英雄得救美，那才是英雄。”“几乎每年，都有驴友迷路，死亡，连累大量社会资源。”“如果这些死亡，还不能让一些人惊醒，反倒去歌颂死者牺牲的纯粹，这是荒谬透顶的。”我以《驳某老总，请授尹起贺、许挺秀“烈士”称号 》《这是鲁直》《正义就是给每个人恰如其分的报答》等文章给予反驳，以正视听。这一争论，与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救掏粪工值得吗”的讨论相类。
一些民警去救驴友，牺牲了，隔几天就被评为烈士。民间救援队志愿者自带装备、自担费用，去救驴友，也牺牲了，却要被冷嘲热讽。在无数人的呼吁下，隔了一年，到今天才破例得到“见义勇为”的认定。尹起贺在深圳申请烈士荣誉被拒绝。小尹的弟弟告诉我说，目前已转回山东老家申请，目前还在受理中。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一些人认为尹起贺、许挺秀这样的人是“多管闲事”吗？ 你并无法定职责，为什么要救人？有何居心？
当年，日军侵华，我们说，抗日让我们民族觉醒。觉醒什么？就是明确知道我们是一个共同体，不能继续只有家没有族，只有族没有国。当东北同胞成了亡国奴，当南京同胞惨遭屠杀，我们要站出来为他们发声、奋战，乃至牺牲。这就是血溶于水。
很巧，郭文思案公布结果，深圳市破例给予尹起贺、许挺秀“见义勇为”荣誉，恰在同一天。所以，在这一天，我想呼吁朋友们：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独善其身”这样的古训，保持警惕；对“多管闲事”这样的嘲讽，保持警惕；对于身边那些“喊一嗓子的人”，力所能及地保护与声援。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我们做不到鲁智深那样随时拍案而起，但我们可以允许别人勇敢，鼓励别人勇敢。这个族群要找回血性，找回青春朝气，需要重申一个“勇”字。
想起鲁迅先生一句话：“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善！
20200914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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