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隔离的酒店,干燥的冷冬。楼下是灯火阑珊的街景。半年的时光,既像是度日如年,又似乎转瞬而逝。
兰格博士坐在落地窗前,眼前是阿德莱德熟悉又有些生疏的景致。熟悉,是因为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了一段时间;生疏,是因为2020年初新冠肺炎爆发造成的疏离。
兰格博士回想着这半年的经历,恍若隔世,唏嘘不已。
回武汉:
完全预料不到接下来的事情
1月20日从阿德回武汉的前一天,房东大姐来收房租,我把房租交到返澳的2月中旬的那天。“你回武汉?好像武汉出现了一种不明原因的新型肺炎,有些严重。房东大姐关心地说道。其实国内的朋友告诉过我,12月底在武汉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病情,而且钟南山院士已点破“该肺炎人传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来武汉那个时候,我内心有些忐忑,对钟院士话里的潜台词理解得不够透彻,但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得回去看望一下父母,陪家人一起过春节。
临行前我在TerryWhite买了两小瓶消毒液和10个口罩,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bei)情(zhuang)登上南航的航班,完全预料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会是什么。
回国的南航飞机上并无任何紧张的气息,也没有人戴口罩,人们大多怀着回国过年的喜悦与期待。飞机降落广州,转机大厅里,戴口罩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气氛有些肃杀,来去匆匆的乘客面露忐色,感受不到往日路过广州的那种欢欣愉快的氛围。在转机去武汉的候机厅里,戴口罩的人更多了,没人交谈,死一般地寂静,我内心大觉不妙。为了缓解紧张的神经,我戴着口罩到处走动,还故意去找医疗室的女护士聊天,问她有没有多余的口罩。她白了我一眼,“你不是戴了一个吗?”
午夜飞往武汉的飞机舱里,空气彷佛凝固了,压抑而紧张,在座的乘客宛如赴死的壮士。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就像是瘟疫蔓延一般,我赶紧整理了口罩,喷了消毒液。度过难熬的1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武汉天河机场。工作人员都已经戴上了口罩,他们默不作声地引导着乘客。
顾不上观察四周的环境,我拿上行李,赶紧走向出口,找到接机的家人,坐上车子,驶向回家的路。路过汉口华南海鲜市场的时候——这个被认为是新冠肺炎疫情最有可能的策源地,开车的弟弟说,“哥,你在车内把口罩戴好”。终于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左右,由于旅途的困顿,我很快便休息了。
经历封城:
好在春色染绿了大地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接近中午(22日),一看新闻,1月23日10时,武汉宣布要封城,不准外出和进程。弟弟跟我说武汉的新冠肺炎已经很严重,在汉口扩散蔓延得很快,武昌这边也有了不少病例。考虑到封城后可能生活上各种不便和不可预料的后果,我们商量着决定回我们的老家——武汉的一个远城区。父母已经提前回去,生活上可以互相照应。我当时天真地盘算着回老家躲避十天半个月,也许疫情会很快控制下来。
就在那随后的24小时内,各种各样的消息飞传网络。艰难时刻,无数个悲情而伤感的逃城故事,在这个地处华中长江边上的千万人口大都市纷纷上演了!
封城之后,我们每天都在家待着,不允许出门,所有的讯息均从网络和电视上获知。车辆不允许上路,行人寥寥无几,沿街的店铺都关门,没有了以前过年的喧嚣与热闹。社区的基层干部建立微信群来通知和传递信息,戴着口罩的他们每隔一个星期上门统计人员、测量体温。日常的买菜和用品购买都是通过微信群一周团购2~3次,然后一家一人到指定的地点去取。
武汉新冠肺炎的病例数很快从几百上升到几千,又逐渐蔓延到湖北省内临近的县市,接着紧邻的省份都在报道快速增加的病例。病例数的大幅度攀升,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医院里面人满为患,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这样严密封锁、无法出门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尤其2月13号新增病例跃增至1万3千余例,包括我在内的武汉居民陷入到惊慌恐惧、茫然无措之中。每天祈祷家人和朋友不要感染,希望病例数能够下降、“拐点能早点来临。
随着火神山和雷神山的完工,大量的方舱医院建成,成千上万的医生、护士和医疗设备逆行支援到武汉和周边疫情严重的县市。感染的病人都有医院和病床收治,新增的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数每天都在减少,出院的病例病人数越来越多,肉价和菜价从封城伊始的高点降了20%~50%不等,我紧张恐慌的心情渐渐过度到从容淡定。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能出门,那就遵循防疫规定,与家人陪伴在一起,吃饭、打牌、玩游戏,做好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在家宅着的准备。并怀揣着美好的期待,期盼这一切早日结束。
而我,已然明了暂时无法顺利返澳,因为武汉封城不知哪天结束,且澳洲政府自2月份禁止到过湖北的旅行者入境。我开始在家办公,修改以前的论文和撰写新的论文,整理报告和资料,通过邮件与同事联络。澳洲学校的同事理解我这样的状态,嘱咐我注意安全,不要担心澳洲那边的工作,不要着急回来。
没想到4月份的时候,澳洲疫情开始严重起来,阿德莱德也开始实行在家办公的政策,于是我和同事定期开网络视频会议,参加各种网络短课和培训,和同事讨论修改自己的项目申请书和研究计划。
时间就在一种平静与忐忑中缓缓滑过,这期间自己感受的彷徨、惊惧、压抑,不是身在其中,旁人是无法体验的,幸有家人们的陪伴与鼓励。虽然有时候憋闷得难受,但是还是忍住所有,静待未来生活的好转。
好在春天的脚步染绿了大地,抚慰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它终究带来了福音。76天过去了,时间来到了4月8号,武汉的新增病例和疑似病例在半个月前已经归零,人间三月天的武汉,打开了封锁已久的大门,一切将重新开始。戴着口罩的市民可以走出家门散步,地铁和公交开始启动,街上的私家车多了起来,超市扫码、量体温后允许进入购物……生活慢慢地步入正轨,虽然去其它省市还有诸多限制与不便。
返阿德莱德:
虽波折  终究一切平安
澳洲早已开始了封境政策,国际航班减少、停飞,入境新规的不断更改,各种讯息让人应接不暇。对于持有PR签证的我来说,每天关注航班讯息,和友人商量着行程问题。
我每天盯着哪家国际航班允许武汉人搭乘,哪些航班转机最便利,哪些机票性价比最高,看着那些辗转几国返澳的故事,盘算着自己何时能够碰到合适的航班和时间段。
日子就这样在指尖不经意地滑过,度过了满城疯长的春色,不知不觉中武汉进入了炎热的夏天,漫长的梅雨季节也来临了,转眼间已经是7月份了。南澳疫情控制得十分让人满意,同事们陆续回到办公室,必须要回澳洲了,工作、生活、很多事等着处理。
几经打听和询问,我终于买到了新加坡航空的机票!收拾行李,似乎又有些不舍,毕竟父母和亲戚都在这里,我们一起共同度过了这百年不遇的大灾,一起扛过了疫情。幸运的是家人都好,没有闪失,这是生活,必须面对,也必须前行。
离开武汉,一路上我戴好口罩、勤洗手,小心翼翼地踏上飞往新加坡的航班。飞机上进行了严格的消毒,座位之间有着间隔距离,乘客大多沉默着,2020年的飞行,充满着不安与担忧。在新加坡等待转机期间,一个华人老头找我搭讪,问到我从哪里来,我说武汉,人家赶紧把口罩好好地整理了一下。我虽内心有些不悦,但能够理解,毕竟武汉是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中心,外地人对武汉人有戒备心理亦属正常。我迅速地调整好心情,不慌不忙地介绍武汉早已解封,在5月底已经开展了全民检测新冠病毒的排查活动,在900多万的市民当中仅仅筛选出了500多例无症状患者,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本地新增病例。武汉人依然在闷热的天气中带着口罩才出门,这座城市总体上是安全的。我自己做过多次核酸和抗体检测,均为阴性。
飞机在次日清晨飞抵阿德莱德的上空,而那天阿德莱德遭遇罕见的大雾,飞机无法安全降落,于是机长临时决定飞往悉尼,在那里停留和加油2个多小时后,最终又飞回阿德莱德,并在下午1:30左右顺利降落。
没有接机的朋友,没有抵达的欢欣,我和所有的乘客在海关一一排队,更换新的口罩,发放入境隔离宣传手册,接受防疫官员的详细检查,待大巴车到来之后,被直接拉至隔离酒店。一路所见的是大雾散后阿德莱德晴朗的蓝天,机场路的车水马龙,唐人街耸立的楼牌,穿梭市中心的行人,我一路紧张的心总算是有些放松下来。
抵达隔离酒店之后,提取行李,在前台和警察核实信息后,由酒店服务人员引导至自己的房间。虽然出发前核酸和抗体检测阴性结果报告都准备好了,仍然在当天下午做了第一次核酸检测,其结果在隔离第三天下午发到了手机上,阴性(negative)!我这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因旅程途中神经紧绷,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我刚到的时候有些头晕,加之不太适应阿德莱德干燥的气候,口干舌燥,犯了些鼻炎。南澳病理中心(SA Pathology)第一次的核酸检测结果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使我明白在自己飞行旅途中感染新冠病毒的可能性很小。
一路的两段飞行旅程,航空公司都提供饭菜,几乎所有乘客摘了口罩吃饭,毕竟填饱肚子是人生第一等的大事,任谁也很难抵挡住饥肠辘辘的时候食物带来的诱惑。得知检测结果后,我开始愉快地享受酒店提供的一日三顿的美食。
隔离的日子,我每天积极配警察和护士的例行检查。白天参与同事的视频会议,查看文献资料,做读书笔记和修改论文,疲惫的时候跟家人或朋友视频聊天,亦或看综艺节目、听歌打发时间。
隔离期的第11天,护士又来做了一次核酸检测,并详细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这时候我已经几乎没有由疲惫引起的症状,加之我每天都在自己量体温,断定自己的身体状况应保持得不错。果不其然,在第13天的下午,酒店服务人员送来了阴性的检测结果和完成隔离的证书,晚上酒店还赠送了一小瓶红酒以祝贺我即将顺利结束隔离期。
隔离的最后一天上午,我整理好行李,酒店人员护送我下楼。在等待打车的间隙,在这儿工作的老外跟我闲聊,问从我哪里来,我答武汉,他看我的眼神中立即带有某种难以言状的吃惊或者说是惊恐。毕竟我的家乡武汉,这座城市在今年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在全世界“声名远播”了。
漫漫长路,时空转换,谁曾想,在我们这个年代,会遭遇致命的新冠肺炎疫情。又怎能想象,我处在长期封锁在疫情起始的风暴眼,而后经历了封国封境的奇特经历,时隔半年后还能平安地回到阿德莱德呢?
作者介绍
兰格, 澳洲理工科博士,2019年移居阿德莱德,现在阿德莱德大学理学院从事矿物与矿产资源的研究工作。
共享澳家PLUS
戳二维码关注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