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英特尔50周年大庆之时,89岁的联合创始人戈登.摩尔(摩尔定律创立者)接受采访时,无限感慨地说:“我很难相信,英特尔会有50年的历史。它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久。”
两年后,媒体曝出一件让戈登老爷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英特尔将打包出售芯片制造资产,把制造业务外包给亦友亦敌的台积电。
今年52岁的英特尔正承受中年危机的压力:先是被三星挤下全球一哥的铁王座,接着被老冤家AMD手持ZEN架构吊打,曾经独步全球的先进芯片制造工艺开始画“++++”,然后是关闭晶圆制造厂……。
曾经的半导体领头羊为何变成了跟跑者?或许可以从40多年前那场惨败找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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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1500万美元的手表
联合创始人戈登.摩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曾一直戴着一块Microma手表,尽管手表很老了,他也不肯扔掉。摩尔说,自己的这块Microma手表价值1500万美元。
英特尔联合创始人戈登.摩尔。

蹊跷的是,当时在英特尔工作满5年的员工,也会收到一块Microma手表作为奖品。哪家公司会把1500万美元的手表随便送给员工呢?何况英特尔当时还只是一家小公司,想对员工大方,也没有这个实力啊。
真实的情况是,摩尔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所谓的Microma手表价值1500万美元,其实是指英特尔因为转型失败交的1500万美元学费。
摩尔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著称,能让他如此调侃的,只因为Microma手表是英特尔试图跨界的第一个项目,而且是惨败的项目。
当时正是1960年代末,半导体存储芯片市场玩家增多,其中很多都是重量级的,包括摩托罗拉、德州仪器,以及正在快速崛起的NEC等日本半导体厂家。这些巨头带给英特尔巨大的压力,迫使其寻找新的利润矿脉。
东瞅瞅西瞧瞧之后,英特尔看中了汉密尔顿(Hamilton)等老牌钟表制造商的领地,它在1972年推出的镀金电子表Pulsar P1限量版的售价相当于现在的1.1万美元。P1售价高昂,但内部的零组件在英特尔工程师眼里却相当小儿科,这给了英特尔充当汉密尔顿(Hamilton)竞争者的勇气:公司拥有CMOS芯片、液晶显示器和装配设施,具备碾压优势,因此客户应该会支付高溢价。
英特尔以为,只要生产出坚固可靠的电子表,销量将达到数以百万计,其庞大的利润足以使英特尔摆脱被日美半导体巨头围堵的困局。
1972年,英特尔成立名为Microma的子公司,花数百万美元购买设备和工具,并将办公室设在库比蒂诺附近的巴伯路的一座楼里。Microma电子手表的定价为400美元,比汉密尔顿(Hamilton)的便宜得多。英特尔的打算是,靠价格优势从汉密尔顿(Hamilton)嘴中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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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湖和后生小辈
不过,英特尔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它极力想甩掉的德州仪器,以及难缠的日本对手,也开始垂涎手表市场,这其中就包括精工和卡西欧。
很快,电子表市场就变成日美科技公司的角斗场。在激烈的厮杀中,日本公司充分发挥大规模制造的优势,并不断给电子表添加新功能,以吸引市场注意。更让英特尔等美国公司后背发凉的是,日本公司可以轻松将电子表的价格做到40美元,仅有英特尔Microma1/10,直接将利润丰厚的高科技产品,变成利润微薄的大路货,而且还不惧怕和美国公司展开痛苦而漫长的价格战。
现在,英特尔不得不开始做选择题,要么和精工、卡西欧等日本公司继续在低端电子表市场缠斗,赔本赚吆喝,要么向高端市场进军,与汉密尔顿(Hamilton)等老牌钟表制造商硬杠。
看起来,老牌钟表制造商没什么胜算,既没有核心技术,对芯片也是一无所知。但老牌钟表制造商们很快就教会了后生小辈英特尔该怎么做人。
在英特尔眼里,电子手表不过是一种消费电子产品,竞争力在于性能强大的参数。
在老牌钟表制造商眼里,电子手表依然是珠宝的一个细分,因此打造正确的品牌形象至关重要,为此需要清楚地知道哪类广告和店面展示,最能扩散品牌影响力,同时制定复杂的、缺少弹性的定价,并与分销渠道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
这方面,老牌钟表制造商都有长达好几个世纪的经验沉淀,最远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个个都是老江湖,做起来驾轻就熟。但在成立刚4年、谈到技术参数如数家珍的英特尔眼里,珠宝市场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结果在高端市场,英特尔干不过汉密尔顿(Hamilton)等老牌钟表制造商,在低端市场,又被精工、卡西欧等日本厂家揍得满地找牙。走投无路之后,Microma团队绝望地赌了一把,花60万美元制作并发布了一个商业广告,连一片水花都没激起。
眼看巨额广告投入打了水漂,英特尔的老板们快气晕了,因为他们只习惯每次花2千美元在电子行业媒体上做整版广告。英特尔的三号人物安迪.格鲁夫气得大骂:“它(60万美元广告)噗地一声就消失了。”
图片/尹航

1975年,英特尔砍掉了Microma项目,Microma公司的办公楼也成为苹果公司的第一个正式办公地点。英特尔将库存的Microma手表,以各种名义赠送员工,差不多送了十年。在英特尔博物馆,至今还收藏着Microma手表,如果你去加州硅谷圣克拉拉的英特尔总部大楼,还有机会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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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
由于整个Microma手表项目共投入1500万美元,几乎把英特尔拖垮,所以联合创始人戈登.摩尔才坚持长年佩戴Microma表,以此提醒自己,这笔学费交得相当昂贵。随后,只要有人劝他进军消费电子领域,摩尔就会抬起手腕给人看那只“价值1500万美元”的Microma表。
Microma项目的惨败,给公司从上到下都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消费类电子产品从此成为禁忌,它和英特尔1984年唯一一次成功转型(从半导体存储厂商成功转型为电脑CPU厂商),合在一起影响了公司后续几十年的发展,英特尔从此趋于保守,建立了以电脑CPU为核心的战略,如果新业务和核心业务没有明显的关联,公司不会涉足,结果就是一一错过许多机会。
图片/尹航

网络产品在英特尔的产品线中占据不起眼的位置,它本来可以花10亿美元收购思科,成为网络世界的重要玩家,但时任CEO安迪.格鲁夫拒绝了,理由是网络产品离英特尔的核心业务电脑CPU太过遥远。但随后英特尔后悔了,又押注WiMAX,结果WiMAX4G打败,投入打了水漂。
以电脑CPU为核心的思维,从安迪.格鲁夫时代就已写入英特尔的DNA中,这等于给公司戴上了看不见的紧箍咒,接着又错失了移动处理器的先机。
英特尔开发了“凌动”(Atom)处理器,这是一款适合移动设备的全新低功耗CPU,但英特尔并没有将它用到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上,而是用于笔记本电脑和上网本,只因为它离电脑CPU业务较近。
更让英特尔高管追悔莫及的是,苹果曾找其共同研发手机CPU,但正躺在电脑CPU垄断温床上享受的英特尔,对这一请求表现傲慢,坚持要自己掌控一切,结果苹果转身投资了ARM,使ARM绝处逢生,其架构成为iPodiPadiPhone的首选处理器架构。随着苹果的成功,以及安卓的崛起,ARM渐成移动互联网时代新霸主。
后知后觉的英特尔赶忙补课,但在付出数百亿美元的代价后,凌动处理器仍然被ARM挡在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市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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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放弃晶圆制造?
在移动互联网上的惨败,超过了英特尔以往在Microma电子手表上的失利。英特尔官方正史记载,时任CEO欧德宁承认:“对于手机,我感觉很内疚,因为我们曾经占据了先发位置。事实上,第一款RIM(黑莓)设备里有一个386,有谁知道吗?我们并没有真正在手机上做过任何事。”
反过来,英特尔在诸多转型尝试失败后,又更加依赖电脑CPU这一单一产品。尽管英特尔这几年“以数据为中心”的业务营收开始超越“PC为中心”的业务,但本质上仍然没有超出电脑CPU的范围,而且“以数据为中心”的(至强服务器CPU系列)产品在格鲁夫时代即已规划完成
业务一直没有有效延伸到电脑CPU之外,使英特尔赖以起家的IDM(设计、制造一体化)模式从竞争优势逐渐变成劣势,因为从日益萎缩的电脑CPU市场获得的收入,已经越来越难以支撑英特尔在先进工艺制程上的成本投入。
图片/互联网

根据三星的数据,一条7nm EUV工艺制程生产线,仅设备和建设成本就不低于60亿美元,后续还会增加投资,而台积电5nm/3nm生产线的成本达到了157亿美元。上述成本投入还不包括工艺研发,而英特尔2018年的研发投入为135亿美元。也就是说,进入5nm时代,仅生产线的投入就可能超过英特尔一年的研发投入。为了IDM模式能继续运转,英特尔要么让利润腰斩,要么停止研发投入,像台积电那样将钱主要投入生产线,无论哪个选择,英特尔都难以接受。
所以,英特尔只能甩掉芯片制造业资产,成为一家无晶圆设计公司,但能否重新成为领头羊,走出Microma手表失败的阴影,赶上下一个时代,还需要时间验证。有一点可以明确,历史的选择又摆在了这家巨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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