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每位花费数千美元进入海湖庄园、参加2020年新年晚宴的客人来说，财富、权力、名望在这里似乎触手可及——作为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的私人庄园，海湖庄园过去仅向少数媒体开放。但今年，特朗普将大门向所有曾经被他抨击过“假新闻”的媒体敞开，并允许成堆的摄影机被放置在通往会客厅的必经之路上。
“我预计我们将度过美好的一年！”身着燕尾服的特朗普兴高采烈地向来宾说道。
就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一种“原因不明”的肺炎正在大洋彼岸蔓延开来。彼时，没人能预料这个后来被称为新型冠状病毒的大流行将给国际社会带来何种冲击。直到所有国家都深受波及，波及层面也不限于生命健康本身，而扩散至社会、经济、政治等方方面面。
在美国国内，疫情亦像活火山一样喷发。自2月29日华盛顿州出现首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各州不断涌现出聚集性疫情。远道而来的“钻石公主号”与“至尊公主号”邮轮，将更大的风险载入美国本土。进入4月，随着纽约单日死亡人数连续多日刷新纪录，美国疫情达到峰值。此后经历了两个月的平缓增长，近来在西北部及南部等州开始反弹。截至8月11日，美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超过500万例，死亡病例累计超过16万例，成为全球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国家。
与此同时，定于11月3日举行的总统大选正在如火如荼的推进中。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乔·拜登此前以在10州获得首位支持率的成绩锁定了党内的优势地位。寻求连任的特朗普则按照共和党的竞选日程定期举行线下集会。他虽头顶“战时总统”的光环，却未能扼制住疫情的暴发，从而失去了更多人的信任。
受到疫情的冲击，美国正经历75年以来最剧烈的经济震动，以及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疫情也给美国的政治外交、大选方式乃至选情造成了远超预期的影响。
疫情冲击共和党传统选区
海湖庄园的新年庆祝活动结束后不久，当地时间2月5日，美国国会参议院就针对总统特朗普的滥用职权与妨碍国会两项弹劾条款进行表决，宣布其无罪。民主党人为罢免特朗普而展开的历时近四个月的弹劾努力至此终结。
因“电话门”事件饱受争议的特朗普，心中的石头落地。次日，他满脸得意，在白宫以胜利者的姿态挥舞着新出炉的《华盛顿邮报》，其头版头条写着“总统弹劾案被判无罪”。即便这是一个不出所料的结局。
至少在他看来，寻求连任之路清晰而明确——经济成绩将成为支撑他重启连任的重要牌面。“电话门”事件中的另一主角、前副总统拜登，当时除了遭遇牵连而导致支持率短期下滑，还在爱荷华州的初选中面临桑德斯、沃伦等党内热门候选人的竞争。
但很快，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公共卫生危机席卷全美，瓜分了大选占据的头条。3月31日，白宫公布的疫情预测结果显示，全美将有10万-24万人死于新冠肺炎。不过，这并不影响两党对竞选工作的推进——毕竟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曾造成67.5万人死亡，美国也如期举行了中期选举。而到了11月，新冠疫情的高峰期自然已经过去。
显然，两党低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警报。1月22日，特朗普公开宣称“疫情正受到控制，形势会变好”。2月1日，美国确诊首例新型冠状病毒病例后，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疑似病例采取“警示和加强性预防措施”。次日，特朗普要求访问过中国湖北省的美国公民、永久居民以及其直系亲属接受为期14天的强制隔离。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屡次发表罔顾事实、不负责任的言论，受到广泛批评。
纽约时报广场上甚至出现了一块56英尺高的时钟电子屏，名为“特朗普死亡时钟”，电子屏上显示了特朗普不作为造成的“本可不必死的死亡人数”。
◆纽约时报广场上的“特朗普死亡时钟”
疫情发展到3月，美国确诊病例数位居全球第三，仅次于中国和意大利。仅纽约州确诊病例就超过2万例。也因此，特朗普自称为抵御新冠病毒的“战时总统”，并援引1950年的战时法律《国防生产法案》，扩大美国口罩和防护装备的生产，以“战时状态”对抗疫情。
然而，随着疫情增长进入平缓期，特朗普无视美国顶级传染病专家、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奇的警告，急不可待地转向推动全面复产复工。对此，福奇在5月12日的疫情应对听证会上说，“无论是城市还是各州，如果在不具备‘有效果且有效率的’应对能力时就仓促地重启经济，疫情可能会从小幅上升演变成大暴发。”
确诊病例与死亡人数不断攀升的同时，特朗普的支持率开始下降。来自FiveThirtyEight网站的民调显示，截至8月5日，拜登在全国范围内以50%的支持率领先特朗普的42.5%。特朗普的支持率自5月31日起下滑明显，随后一直维持在落后拜登约9个百分点。
在福克斯新闻发布的最新民调中，近29%的选民认为，新冠疫情是目前最重要的议题；15%的选民认为，经济是重中之重；10%的选民认为，处理好种族关系迫在眉睫。
没有比竞选关键州得克萨斯州更适合作为说明形势变化的例子了。作为美国南方最大的“传统红州”，共和党人本不担心这里的票仓，现任州长格雷格·阿伯特亦是特朗普坚定的支持者。但由于在疫情暴发后过早重启，得州正面临严重的病例反弹。美国昆尼皮亚克大学7月16日至20日进行的民调显示，拜登在该州的支持率为45%，领先于特朗普一个百分点。
“考虑到得州眼下的疫情现状，如果有人投票支持特朗普，任何心存理性的人都会感到不理解。”来自得州南部的民主党议员菲蒙·维拉说，得州医院的ICU病房全都住满了（新冠肺炎）确诊的人；而那些本该留在ICU接受治疗的其他病人，不得不在急诊室中等待，更多的无法进入急诊室的人只好在救护车中等待。“我相信在11月的选举来临前，得州人民会一直记住这些。”
◆感染数字不断攀升的同时，特朗普的支持率开始下降
上一次民主党人在得州获胜还是1976年，当时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卡特后来赢得了大选。这也激发了拜登在得州更大的野心。8月3日，拜登团队宣布了一系列旨在颠覆“孤星之州”（得州昵称）的招聘计划，计划扩大这里的竞选团队。“越来越多的民调显示，我们真的有机会。”拜登竞选阵营的全国各州负责人里德（Jenn Ridder）直言。
距离大选不足百日，这让特朗普的共和党盟友无比忐忑。自疫情在得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和乔治亚州等州出现反弹后，共和党内分歧也在加深。前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表态说，特朗普正在失去中西部原本有共和党基础的州。“如果总统失去这些关键州的选民，他将无法在今年取得连任。”与瑞安亲近的人告诉《纽约时报》。
摇摆州正向拜登倾斜
除了传统票仓告急，多项民调显示，拜登在关键摇摆州的支持率同样超过特朗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与马里斯特学院最近的联合民调显示，拜登在亚利桑那州的支持率从45%上升至50%。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与YouGov民调显示，拜登在密歇根州领先特朗普6个百分点。
四年前特朗普在摇摆州还春风得意，为何今年却吃了闭门羹？生活在摇摆州爱荷华州的华人燕晓哲形容，那些疫情过后，橱窗积灰、挂上倒闭标牌的商铺给出了答案。
6月12日，有着20年历史的全美第一大中餐厅鼎泰丰关闭了位于洛杉矶阿卡迪亚市的创始店。在此之前，更多不知名的餐厅早已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另一部分餐厅则以外卖业务艰难求生。
从三个月前开始，燕晓哲和家人点外卖的频率显著增加了，一方面是为了减少外出采购的次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助当地餐饮企业创造营生。作为爱荷华州华人协会执行主席，他还组织当地华人通过募款，为当地的救援人员、警察和救火队捐赠盒饭和口罩。
有时，前来接收物资的警察没戴口罩，又想握手以示感谢，就会小心地问华人们“是否介意”。“如果你不在意，我也不会在意。”就这样，无数双手紧握在一起。
◆7月底，特朗普终于戴上了口罩
疫情导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失业率激增，也抹杀掉特朗普上任四年来的全部经济成果。美国劳工部的数据显示，截至7月25日当周，失业救济申请人数连续第二次上升，首次申请失业救济的人数达到143.4万人，续请失业救济人数为1701.8万人。美国商务部的数据则显示，2020年二季度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折年率下降32.9%，创下自1947年美国政府跟踪该数据以来的最大跌幅。
“疫情与经济形成的问题相辅相成，是导致特朗普选情下降的最关键因素，也可以作为摇摆州选情发生变化的答案。”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主任达巍向《凤凰周刊》如此表示。
他解释说，从经济层面来看，特朗普2016年在“铁锈带”(泛指工业衰退的地区)的胜出，是因为抓住了这些地区经济薄弱的问题。但四年过去，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美国经济取得的良好成绩无法‘涓流’回到当地人身上，也没有办法通过制造业的回流带来红利。于是，大多数人对特朗普的期待幻灭了。”
除此以外，在摇摆州的民主党选民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相对于拜登，特朗普在2016年的对手希拉里更具争议性，因此让特朗普争取到一部分本属于民主党的选民投票。但威斯康星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等部分摇摆州，本就是民主党基础比较稳固的州，特朗普执政四年中出现的问题让这些选民不满，从而让拜登成为更受青睐的选择。”达巍说。
助选团的工作变得有限
燕晓哲最近一次接触拜登，还是2月29日在美国东南部的南卡罗来纳州。当时，南卡罗来纳州是继爱荷华州、新罕布什尔州和内华达州之后，民主党总统初选中投票的第四个州。在初选第一战场的爱荷华州，拜登只获得第四名的成绩，而在南卡罗来纳州，他以50%以上的选票首次获胜，与获得14%选票的主要对手桑德斯拉开差距。
演讲结束后，人群拥簇在拜登身边，排起长队与他合影留念。留出部分时间与选民互动，从而拉近双方距离，是民主党竞选集会的保留节目。主打“亲和牌”的拜登举着选民的手机，身体倾斜并环住对方，画面就像老友重逢。若选民将照片上传至社交网络，自然又增加一次零成本的宣传机会。
人群中，拜登立刻看到了身着正装、带着三五个学生的燕晓哲。“又见到你了，教授。”拜登主动向他打招呼，然后又对着同行的学生说，“他（燕晓哲）是个好教授。你们参加这样的活动很有帮助，以后要多来。”聊天结束后，拜登亲热地搂着燕晓哲的肩拍了一张照，一度被中国媒体大量转载，点评为“哥俩好”。
◆爱荷华州华人协会执行主席燕晓哲和拜登在集会后合照
“其实他记不住我的名字，但因为每次看到我领着一帮学生，总管我叫‘教授’。”燕晓哲说。类似情形2007年也出现过，当时民主党人奥巴马正以国会议员的身份参加竞选，在爱荷华州举行了一场演讲。演讲结束后，燕晓哲抢到了第一个提问机会。
“你多次批评过现任总统对于中国乃至亚洲的外交政策。你要是当选，在此基础上会带来怎样的改变？”华人面孔的燕晓哲问题尖锐，让奥巴马有些诧异，但他反应很快，“你提问的方式像个大学教授，你是大学教授吗？”“我不是，我想当大学教授，但是他们（大学）不要我。”燕晓哲开了个玩笑。“能不能告诉我是哪所大学不要，我明天就给他们打电话。”奥巴马回应道，“不过，他们也不会听我的。”两人的幽默交锋，令现场气氛变得轻松。
自2007年以来，燕晓哲至少见过拜登20次，特朗普8次，其他候选人约18次。作为民主党的一分子，燕晓哲曾是华裔民主党候选人杨安泽的支持者。但到过特朗普竞选现场的他，不得不感慨特朗普的现场感染力。“在他讲完话以后，现场往往掌声雷动，煽动力非常强。”燕晓哲告诉《凤凰周刊》。
谈到这一话题，作为“华裔北美特朗普助选团”（Chinese Americians for Trump）创建人兼团长的王湉，感受更加深刻。2015年，他组建了助选团，同时帮助华人做一些参政议政与维权的工作。该助选团一度成为特朗普支持者中最活跃的华裔团体——截至2016年7月，该助选团共有6000多名成员，来自全美 28 个州，其中95%是来自中国内地的第一代移民。
如今已是白宫亚太事务委员会成员的王湉，微信头像仍是他和特朗普的合照。2016年6月3日，当时还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特朗普在其位于比华利山庄的寓所会见了助选团的各州负责人，这是特朗普首次在家中会见小团体支持者代表。上午9点半，王湉和众人在草坪人等待他的到来。当时特朗普从门后走了出来，开口便问“David在哪”，王湉突然反应过来，“David”是他的英文名。
特朗普大步走向王湉，与他紧紧拥抱并热情握手，让他感到非常亲切。随后，特朗普向他们阐释了自己的政见，不少华裔成员也表达了希望中美合作双赢、共同引领世界的愿景。
又是新的一轮大选备战，但这一次，王湉和其他助选团成员能从事的工作变得十分有限。“2016年，我们助选团很多志愿者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挨家挨户敲门，游说选民们为特朗普投票。但今年因为疫情，这类线下的助选工作基本上不太可能了。”王湉向《凤凰周刊》坦言。
“邮寄选票”引发争议
疫情的反复也给大选的议程、组织形式、投票方式带来了历史性改变。
自初选开始，已有15个州推迟了初选日期，原定于7月中旬在密尔沃基举行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推迟到8月17日当周进行；原定于8月24日至27日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因未能与当地在控会规模方面达成一致，于6月11日宣布易址佛罗里达州。但由于后者确诊病例激增，特朗普于7月23日宣布，将取消在佛州杰克逊维尔市的议程，改为远程集会和在线活动。
目前就读于爱荷华州立大学读大三的Ken，2019年参加过特朗普的线下竞选集会。当时Ken还能通过网上注册领入场券，或以去现场的方式参加这类造势集会。
从高中起，Ken常常利用假期时间参加这类活动。他曾在各候选人驻当地的竞选办公室做志愿者，帮助团队成员整理文件、安排行程等，也曾走街串巷、向民众宣传候选人信息。但今年，这类线下活动基本都取消了。“今年本是一次很好体验美国竞选文化的机会，不仅总统候选人觉得可惜，我们也觉得有点可惜。”Ken说。
◆在佛罗里达州，一些选民在投票点投票
此外，一些州还将初选投票方式，从现场投票改为邮寄投票。自3月以来，美国约半数州已经改变了投票规则，支持选民邮寄选票。邮寄投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纯邮寄选票的模式，即将选票直接寄给选民；另一种被称为“缺席投票”，选民须向有关机构发起缺席申请后，才能获得邮寄选票的资格。提出申请时，选民须提供其姓名与住址。申请通过后，地方选举当局会将选票寄给选民，同时提供密封信封。选民在信封上签字后，再将密封好的选票在选举日前寄回，或在选举日送到投票站。
疫情暴发后，一些投票权倡导组织和民主党人呼吁进一步扩大这种投票方式的使用，甚至有人提出应当在11月要求全国统一以邮寄选票的方式来投票。根据美国国家立法全国委员会的数据，目前有34个州及哥伦比亚特区允许选民在某次投票前申请“缺席投票”，另外11个州开始放宽对申请“缺席投票”的要求。
但这种投票方式存在争议。一方面，部分州的选民对于邮寄投票的意愿较低。2018年的数据显示，在威斯康星州、北卡罗来纳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等摇摆州，只有不到7%的选民愿意通过邮寄的方式投票。另一方面，由于部分选民对于邮寄投票过程不熟悉，导致选票合规率低下，邮寄选票可能会送达延迟。据NBC报道，加州3月出现使用的邮寄投票中，约十万票为废票，而这仅占需要退改的700万选票的1.5%。
“如果特朗普总统输了，只可能是输在邮寄选票这个方式上。”王湉对邮寄投票的方式充满了不信任感。几年前，他参加过一场以邮寄选票方式举行的当地组织负责人选举。据他描述，他居住的洛杉矶钻石吧地区约有1000户人家，自己本在选票上占据优势，但到了最后清票关头，却被突然多出来的几百张票击败了。
“当地1000户里有600户是华人，从人数上说，华人参选是绝对占优势的。可基本上每次华人都会以10%左右的差距落败。”王湉以自己的经历分析，除了投票信封可以造价，选票签名也存在造假的可能。“如果我今天以别人的名字和地址寄出去第一张选票，明天再寄一张同样的选票，在没法验证指纹和字迹的情况下，第二张选票将被视为废票，这样就为造假提供了空间。”
◆5月，一名宾夕法尼亚州的工人在处理邮寄来的选票
特朗普同样强烈反对邮寄投票，并认为所有共和党人“都应该反对”。7月30日，他以“可能导致舞弊和不准确结果”为由，公开呼吁推迟大选。8月3日，他在接受Axios网站采访时抱怨说，因为邮寄投票，美国人可能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看到11月的大选结果。
为此，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和特朗普的竞选团队还针对一些州的全民邮寄投票或其他类似问题提起诉讼。不久前，内华达州刚刚通过一项新法律，使该州成为第8个自动向所有选民邮寄选票的州。“这项法案将有助于防止内华达人在初选期间在投票站前排起长队，这将保护他们的安全，保障他们发出自己声音的权利，并有助于减少新冠病毒的传播。”民主党人、内华达州州长史蒂夫·西索拉克在一系列推文中回应来自总统方面的威胁。
“特朗普指出了邮寄选票可能带来潜在风险，这会使得整个选举的不可预期性、复杂性增加。”达巍指出，“但从目前形势来说，拜登的支持率如果持续到大选日，不太有选票造假的必要性。倒是特朗普会更有动力去质疑选票的真实性，因此他的表态很可能是为以后打下舆论基础。”
◆FiveThirtyEight网站的民调显示，截至8月9日，拜登支持率为50.2%，特朗普支持率为41.9%
此外，有学者针对1996年至2018年在加利福尼亚州、犹他州和华盛顿州进行的州选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从邮寄投票的方式来说，任何政党都没有党派优势。
共和党人所担心的，是原本不怎么关注选举的年轻人、低收入群体和少数族裔将充分利用邮寄方式给民主党投票。但在今年加州举行的国会特别选举中，共和党人以邮寄选票的方式夺取了此前由民主党人担任的席位。总的来看，邮寄选票只是确保即使在担忧疫情或缺席的情况下，选民亦可以参与投票的方式罢了。
◆2020年6月的华盛顿特区，一名身着口罩和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站点核实选民身份
经济复苏指望大选之后
经过了长达三个月的“强制居家”，首都华盛顿特区的街头出现了经济复苏的迹象。尤当7月政府发布强制戴口罩的规定之后，更多人开始愿意出门，街头也逐渐热闹起来。大部分餐厅开放了室外就餐空间，许多商店重新营业，有的橱窗还贴上了写有“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缩写为BLM）的海报。
5月25日，来自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黑人乔治·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德雷克·肖万粗暴执法致死，使得“我无法呼吸”成为底层民众最强力的呐喊，以BLM为口号的抗议浪潮席卷全美。与此同时，大规模聚集让疫情迅速加剧，各州官员以及医疗专业人士为此忧心忡忡。特朗普在弗洛伊德事件发生后的一系列不妥当表态，使得少数族裔对他的投票意愿下滑。
这一席卷全美的游行活动进行到第三个月，白宫门前和华盛顿的各主干道，每周末都有手举“停止向警察拨款”，“我不能呼吸”等标语的游行者经过。
不过，上述迹象仅限于周末或娱乐时段的闹市区，平日里客流量仍难支撑起餐饮业的支出。许多餐厅每天仅开业四到五个小时，仍得依靠政府的“小企业薪资保护计划”勉强维持生计。为了节省开支，包括华人在内的许多店主选择亲自上阵打理。
在杜邦园环附近开饮品店的张韵晗就是其中一位。今年2月14日，他在华盛顿开了第一家中国茶店——茗觉茶店，开业当天受到当地媒体的关注，之后客流不断。但开业才第四周，华盛顿全城迎来“强制居家令”，张韵晗被迫关店，直到5月29日重新营业。
复工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包括华盛顿在内的全美各州还未开放办公区域，大部分员工仍在家办公，工作日的地铁与街道只有极少数通勤的白领。另外，位于华盛顿中心区的三所高校——乔治城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和乔治华盛顿大学，其暑期与秋季学期将完全在线上进行，很多学生因此也早早回家了。
“本来我们这条街很忙的，在地铁站旁，住户、学生、通勤的人都有，旁边还有一个酒店。”张韵晗向《凤凰周刊》抱怨说，“但现在年轻人不能来工作了，学生们估计下半年也不会返校，酒店也不会有什么大型活动。只能等到今年11月的旅游季再观望了。”
为了节流，张韵晗选择暂时不雇用员工，靠自己和妻子全职运营茶店。在周边商家频频倒闭的情况下，他们竟实现了收支平衡。“我总说中餐馆赚钱是有原因的，”张韵晗笑称，“可能不是因为更好吃，是因为华人老板更拼命。”
另据他观察，因为经济环境变差，加上收留流浪汉的公共服务机构因为疫情关闭，华盛顿街头的闲杂人等明显比疫情前多了。
疫情促使特朗普对华转向
尽管两党候选人早已有了默认人选，但因党代会尚未召开，双方副总统人选也未正式公布，大选仍未提上普通人的议程。在华盛顿，本周开播的NBA新赛季比总统大选更令年轻人激动。身处美国政治中心，人们讨论更多的并非选举，而是疫情治理与外交问题，尤其是疫苗研发的进展以及近几个月来不断恶化的中美关系。
不可预测、重利务实、过于烘托“谈判的艺术”，这些曾在2016年给美国选民带来“惊喜”的特朗普式标签，却给当下的中美关系带来巨大的变数。
今年1月中旬，中美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特朗普将其作为连任的有力加分项，并向外界强调他与中国领导人的“友好关系”。但当疫情暴发，特朗普政府在数据真实性、信息分享、国际防疫合作等多方面指责中国，特朗普本人更多次在公共场合使用“中国病毒”“武汉病毒”等字眼以混淆视听。8月3日接受AXIOS新闻网采访时，特朗普两次强调是“因为中国才导致经济下降”。
新冠疫情成为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走向对抗性的助推器。“此前，中美是存在合作前提的竞争，美国可以确保自己在不处于下风的情况下获取战略目标。但目前，无论是针对疫情指责中国的言论，还是禁用TikTok等一系列动作，逻辑都是为了树立一个敌人形象，展示自己作为候选人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能够给选民带来的利益。”达巍向《凤凰周刊》如此解释。
美国《外交政策》高级通讯员迈克尔·赫什（Michael Hirsh）撰文称，特朗普正以其他方式定义2020年的大选议程，他强化了单边主义以及仇外心理，并指责他的对手拜登对中国议题持有软弱态度。
但事实上，拜登的竞选团队也屡次指责特朗普这些年的对华政策过于软弱。即便这更像是一种竞选时的“选举语言”，两位总统候选人在中国议题上的确存在诸多共识。
达巍认为，他们同样承认“中国议题”的重要，认为需要对中国态度强硬，并认识到中美之间存在很多竞争。不同点在于，拜登上任后，他的行为可预期性会更强。民主党政府与中国在气候变化、公共卫生方面存在的合作领域会更广，但同时在涉及新疆、香港等人权议题上，会带来更多挑战。
对像张韵晗这样的华人店主来说，中美关系的走低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乃至生活。“因为疫情，在特朗普总统的带领下，整个社会都对我们不友好了。”张韵晗坦言，因为他的茶店地处多家高校与智库中间，客人的收入、学历与见识相对较高，对他多抱持同情态度，但也不免受到过一些恶意骚扰。
自5月以来，张韵晗多次遇到路过的流浪汉对他喊出涉及“中国”字样的侮辱性语言，也有看起来衣着得体的顾客在攀谈时让他“回中国去”。面对美国政府不断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驱逐中国记者、限制中国学者以及留学生赴美，他担忧，总有一天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每每看到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有关“中国病毒”的言论，他就担心会不会有人受到这些言论的鼓励，对自己的店铺或家人做出格的事。“不怕有人闹，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张韵晗说，这种不确定性使他产生了焦虑。
同样焦虑度日的还有大批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他们或未完成学业，或毕业后滞留在此。面对美国社会对中国人逐渐增长的敌意，以及得不到控制的疫情，他们中的许多人不得不想方设法“逃”回祖国。
皮尤研究中心最新的一项调查显示，多数美国民众与特朗普政府目前对于中国持有的消极态度相符。尽管共和党人比民主党人更倾向于持有消极看法，但民主党人在中美经济关系方面态度更消极。73%的民主党人认为，中美经济关系正处于历史上的低谷，持有这一观点的人数高于共和党人10个百分点。
在华盛顿智库最近的线上活动中，中国议题成为无法回避的话题。越来越多的学者愿意肯定中国对美国带来的挑战与潜在的威胁，也有学者更强调中美紧密的经贸关系，及与中国维持一定联系的重要性。
尽管美国公众对于中美关系的态度发生变化，根据皮尤中心的调查，仍有51%的民众认为中美未来建立“更牢固的经贸关系是重要的”，46%的人认为“对中国采取强硬姿态会更加有效”。尽管分歧较大，自2019年以来，赞成中美应建立更牢固关系的人数急剧增加。
而在今年的特殊形势下，许多留学生正面临“留美”还是“回国”的艰难抉择。对此，Ken表示自己会留下，继续在美国完成学业。“我们这一代中美年轻人，对于彼此文化的感兴趣程度远高于上几个世代。作为未来在美工作留学的主力军，我们希望能成为连接者，让彼此真正去了解对方。”
燕晓哲亦感慨地说，“我常常跟学生和家长说，2020年是个‘大学’，每个人没报名就‘入学’了。但能不能顺利‘毕业’，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不仅仅是留学生们，这也是中美两国修行的年度课堂。”（丁昱对本文亦有贡献）
记者 / 刘壹昭  编辑 / 漆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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