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自网络
美丽的淦河啊,你酿造了我的童真和梦想!我的衷情与思恋常常在你的柔波上荡漾……
淦河忆思
文/王华
我的家在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西塘坞村。村东有条自南向北流动的小河,它的名字叫淦河。淦河起源于邹平县西董镇的白云山东南山麓,流经自古素有“旱码头”之称的周村城区和部分村庄,长约17公里,流域面积近百平方公里,在邹平县长山镇汇入淄博的母亲河——孝妇河。
在我关于淦河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要算是夏天了。
当春天悄然离去,气温迅速回升,在岸边玩耍的孩子们只要有一个人跳进水里,其他人就都跟着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一样跳进去。在河里游泳的大都是男孩子,女孩子多半都喜欢挽起裤腿,在河边水浅的地方摸石头垒大堰。只要有女孩子在,男孩子总要各显其能,千方百计地展示自己游泳的本领,还不时地搞些恶作剧,希望以此来引起她们的注意。然而当相互间的目光真的对在一起的时候,面对赧颜汗下的女孩子,他们往往立即甩头扎进水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碰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或同班女同学的家人、尤其是父亲和母亲在场的时候,他们就会做些有惊无险的动作。
古人说:“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生活在河边的人,学游泳多数都是无师自通的。我的游泳技术也说不清是跟着谁学的,只记得是从水浅的地方乱扑通开始的。首先站在水中让身体奋力跃起前冲,然后快速手扒脚蹬,再利用身体片刻浮在水上的机会及时地规范动作。通过这样反复练习,就能使身体浮在水上的时间逐步延长,最终能自由地控制身体的各个部位。
现在想想,当时如果照书本上的要求,按部就班地首先从基本动作练起的话,就很难在短时间里学会游泳。触类旁通,后来习惯了做其他事也反其道而行之。学习音乐识谱的时候,我也是如法炮制。当具备了一定的乐理知识的时候,先学唱歌词后学唱歌谱,在大约唱熟并能背过十余首歌曲的歌词和歌谱的时候,就能逐渐看着歌谱唱歌词了。结果很快学会了识谱。
我最拿手的是仰泳。特别是采用其它姿势游泳感到稍微有点疲乏的时候,如果及时换成仰泳,体力消耗得就相对较慢。在仰泳过程中,人还能使整个身体静止地躺在水面上得到休息。仰泳时一般不会发生转腿肚子的情况,所以只要不被水呛着,就几乎不会有风险。记得小时候,只要家里包水饺,我每次就吃得几乎要鼓破肚皮。
要是在夏天,我就在午饭后立即跑到河里去。相对于某些日常的运动,游泳能使人在不知不觉中消耗较多的体力。一旦感觉累了的时候,我就把双臂分开(有时也把双手叉在一起枕在头底下),双腿并拢,静静地躺在水面上。一会儿望着湛蓝宁静的天空欣赏水天一色的美景,一会儿又闭目养神享受世界独自一人的乐趣。那种空灵的感觉,不身临其境是难以想象的。几个小时后爬上岸来,就会发现肚子扁了,甚至有点饿的感觉,这时回到家就再吃上一大碗水饺。
淦河在平常宽约七八米,水流比较平缓。如果遇到下大雨,她就变得水流湍急,水位也随之迅速上涨,河面也随之变得宽阔起来。最深处有四米多,最宽可达五六十米。记得当雨渐渐停歇的时候,我就和小伙伴们头顶着青麻叶子,不约而同地跑到河边去打漂。来到河边后先挑拣几块厚薄适度的瓦块和片石,然后弯腰贴着水面一块一块地扔出去,眼看着它们蹦蹦跳跳地向远处飞去。随之水面上立即漂起一个又一个间隔距离越来越小的水圈,由大变小,渐渐消失。
等雨完全停止了,太阳开始露出了笑脸。微风吹来,岸边林丛里的枝叶发出竜窣的声音。知了贴身在树枝上,边吸着清凉的“乳汁”边放声歌唱。缠绕在树干上的拉拉秧,凭借钻过树枝的空隙倾泻下来的一束束阳光的引力,昂首望天,青翠欲滴。随着河水的逐渐下落,曾被淹没的花草好似揉着惺忪的睡眼,渐渐直起腰来,正解读着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大片青麻在水中亭亭玉立,叶子上尚未蒸发掉的水珠闪闪发光。藏在草丛里的青蛙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惟恐人们忽视了它的存在,个别幼小的青蛙则利用自己的保护色,得意地站在青麻叶子上,瞪着圆大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张望。
当横担在河中央的大青石露出水面的时候,孩子们便纷纷坐在上面,把腿伸到水里,任凭小鱼儿们像小鸡啄米一样,张口咬得腿脚发痒。这时候,女人们往往端着一大盆全家人换下的脏衣服来到河边,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蹲着,一边搓洗一边说笑着。从远处看去,恰似后来经常从电影电视上看到的精心设计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中午,骄阳似火。每当这时,人们经常会看到有些贪玩的小女孩蹲在河边,伸出稚嫩的小手使劲地挖沙窝。等河水汩汩渗透进来后,她们就躲到浓密的青麻地里去。这时从河水里冒出来一个个赤条条的身影,如蚂蚁搬家似的来来回回,把从河里捞取的鱼儿用双手捧着放进沙窝里。等那些黑黝黝的身影都先后钻进水里以后,女孩们则急匆匆地跑过去,把摘来的青麻叶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沙窝上,生怕太阳这位火辣辣的不速之客再溜进来,给小鱼儿们造成伤害。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田地里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就与一家老小来到河边。老人坐在板凳上慢悠悠地摇着扑扇,一板一眼地讲起了故事;小孩子们一边听着,一边下水用双手抱住岸边的石头,然后把肚皮贴到随着河水涨落而不断流动的沙子上——沙子里有些圆滑的小石头也随之滚动,那感觉就像是趴到一张巨大的按摩床上一样;小伙子则与心爱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游到对岸的草丛里,然后摘一片肥大的青麻叶子盖在对方的头上,彼此含情脉脉、心旌摇曳……青梅竹马的人儿啊,这时又变得羞人答答,只有月亮和星星才能窥探、聆听到他们内心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流经我们村的这一段淦河的河滩比较开阔、风景特别优美的缘故吧,每年夏天到来的时候,临近村庄及城里的男女老少,都纷纷来到这里。他们有的是来游泳网鱼的;有的是来拣奇石挖野菜的;也有的来到岸边鸟语花香的小树林里,把逮住的蚂蚱穿在狗尾草上,捉来的蝈蝈放进罐头瓶子里。其中也有些城里人借此机会来村里走亲访友,有时还顺便带着些自己孩子替换下来的衣服。这些衣服大部分是七八成新,偶尔也有打了个补丁的。尽管如此,对于那时大多数贫穷的农村孩子来说,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已经是足够幸福,足够欣喜的了。此时的村里村外好似充满着节日的气氛。
我们村是在明朝中后期建立的。明嘉靖三十年,一个叫史松的惠民商人,为了在周村图谋大业,带领全家来到这里,正好这里有一个叫白马湾的池塘,所以人们就把这个村定名为史家塘坞。后来人们以淦河为界,把河东边张姓人家定居最早的张家塘坞改名为东塘坞,河西边的史家塘坞改名为西塘坞。
史松的儿子史朝佐,是周村早期有名的大商人。他豪爽仗义、扶倾济弱,曾经帮助村里一个家境贫寒的人结婚成家,并把这家人的孩子接到家中与自己的孩子一起抚养和教育。史松的孙子史永安读书用功考中进士,先后被皇帝授翰林院庶吉士、监察御史、贵州巡抚。史永安文武双全、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功勋卓著。他在担任贵州巡抚期间,曾历尽艰辛成功平定了土司安邦彦的叛乱。因病去世后,皇帝把他追封为兵部尚书,还在周村西郊为他修建了宏大的陵墓。他著有《翠飞岩集》、《长川诗》等作品。
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抗美援朝战争中,村里先后有王承仁、李贤德、刘忠厚等数位烈士为国捐躯,留下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那日夜汩汩流淌的淦河水养育了一批又一批情深意长、朴实善良的父老乡亲,这其中就有我至爱的祖父祖母。
我的祖父叫王守云,祖母叫李国兰。他们从年轻时就开机房织丝绸,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过上了小康生活。他们乐善好施,用于救济过别人的钱物难以计数,同祖及邻居家的人差不多都接受过他们的帮助。在解放后政府实行公私合营时,祖父祖母主动把机器与设备全部交给了公家,自己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样做得到的回报是,政府给我们的家庭划了个具有一定进步性的中农成分,并且安排我父亲到国营工厂当了工人。在那样一个革命时代里,这种回报使我们家人避开了历次政治旋涡的冲击,在一定时期里过着稳定而幸福的生活。
祖父生于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他自幼习武,喜欢玩耍,能表演“大狮生小狮”(三人合作)的节目。他曾参加村里组织的狮子表演队,于1953年参加省文艺汇演,获一等奖;同年又参加了在上海举行的华东文艺汇演,获二等奖。然而我令人尊敬的祖父啊,竟于1961年的夏天,活活饿死在我父亲上班的工厂里。据父亲说,那时正在闹饥荒,家里也断了粮,祖父只好步行五十多里去找他,当到达工厂的时候正值父亲上班不在宿舍。祖父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在饥渴难忍的情况下,他宁可背着他人喝地下的雨水也不伸手乞讨。等父亲找到他的时候,祖父已躺到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此时他64岁而我还没有出生。
祖母出生于邹平县长山镇小位村,比祖父小1岁。她13岁就进了家门,做了童养媳。生活的磨难让她很快就显示出了同龄人少有的成熟与干练。她孝敬公婆,敬重丈夫。她虽然不识字,但却精力旺盛,记性超人,管理有方。在当年自己家开厂子的时候,她经常通宵达旦的工作,每天生产和经营的账目都分毫不差的记在脑子里。几十名长工父母的生日更是装在她的心里,如果谁忘记了父母的生日,她就把他叫到跟前,声严色厉地“教训”一顿,然后让他拿着祖母事先备好的礼物放假回家。
祖父去世后,风烛残年的祖母,以坚强的毅力苦苦支撑着这个已经败落的家。祖母一生勤劳善良、达观知命、随遇而安。记得在六十年代末期的一个秋天,一个曾经在我家做过长工的人来看我的祖母。当他刚进门就看到已过70岁高龄缠着小脚的祖母,站在板凳上摇摇晃晃地往架在空中的铁丝上挂地瓜干时,急忙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哭着说:“老板,这怎么能是你干的活呢?”祖母却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孩子,现在是新社会,和过去不一样了。”
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些,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祖母在临终前的几年里曾接连得了几次重病,但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然而在1976年深秋的一个夜晚,78岁的她一觉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给家人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刚毅的祖父啊,你就像故乡的淦河,心如古井,百折不挠;慈祥的祖母啊,你也像故乡的淦河,胸怀宽广,任劳任怨。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澈的河水不见了。临近的工厂把生产造成的污水不舍昼夜地注入河流。一股股黑中泛黄带着刺鼻气味的污水,很快就使鱼儿等水生动物销声匿迹。即使那些生命力极强的野草奇葩,也在厄难中失去了光泽,渐渐枯萎凋零。整条淦河变得疮痍满目。后来村里的人生病的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年纪轻轻的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据有关部门调查证实,其中许多病症的产生与淦河水的污染有直接关系。现在家家户户都买水喝。每当我看到庄里乡亲排队购买从山里运来的泉水时,就感到特别心酸,这毕竟是小时候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啊。
参加工作以后,我曾徜徉于江南园林的水木清华之中,游历过奇丽的山川、辽阔的草原、神秘的原始森林,目睹过大海的汹涌澎湃,“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观情景,但这些都无法让我忘记家乡的小河。
我无法忘记那风和日丽的春天里,透过她那清澈的水面,就会突然发现河底下好似有一座神奇的动物博物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栩栩如生、千姿百态。它们有的如气势汹汹的老虎,有的如撒欢的小狗,有的如报晓的雄鸡等;我无法忘记那阳光灿烂的夏天里,岸边那丰美的奇花异草,随风散发出阵阵醉人的芳香,坐在岸边抖动缕缕秀发的少女们特有的恬静和柔媚,又怎能不让年轻人情波荡漾,心醉魂迷;我无法忘记那宁静而又温馨的秋天里,看到幽静的水面上随风漂动着金黄色的落叶,就会立即联想到在母亲胸脯上匍匐的婴儿;我无法忘记那雪花飞舞的冬天里,我和小伙伴们的脖颈上挂着用针线穿起的刮落叶,伴随着河岸上跳动的篝火,在结冰的河面上你追我赶的身影。然而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淦河人的正直、善良、勤劳与淳朴,这笔可贵的精神财富将使我受益终生。
家乡的小河,像一部书,忠实地记录了岁月的沧桑;像一出戏剧,把人间的悲欢忧喜表现得淋漓尽致;像初恋的情人,最容易让人终生追忆和惦念;又像一壶老酒或浓香茶,永远值得去慢慢品尝和回味。
(写于200724日,修改于200738日。
~the end~
作者简介:
王华:男,1963年生于山东淄博。曾长期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发表过哲学、经济学、教育学等方面的论文多篇,出版《市场经济概要》《见证永恒—西方哲学经典命题拾零》两部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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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沧桑,忽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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