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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改编自萨利·鲁尼同名小说的英剧《普通人》热播,引来好评如潮,很多人感叹“这才是我们普通(正常)人的青春和爱情啊。”
相比较鲁尼笔下的“正常”的青春,国内曾风靡一时的青春疼痛文学就显得“不正常”多了。
45°仰望天空,悲伤逆流成河,堕胎、三角恋、失忆……
如今不忍直视的青春疼痛文学,当年为什么会打动我们?青春书写中的“疼”真的只是无病呻吟吗?
今天,我们来聊聊青春疼痛文学的荒谬与合理,以及一部终结了青春疼痛文学的作品。
1.青春疼痛文学有什么痛点?
有人为疼痛文学的套路做过如下总结,其中包括,堕胎、三角恋、失忆、误会、难相见。整个一个虐场。正是因为情节过于激烈,导致现在看起来,故事整体处于失真状态,且有撒狗血的嫌疑。
除此之外,青春疼痛文学还有两大痛点不能不提。
一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这类小说的主人公,不管有没有遭遇外部打击,统统忧伤到不行。很多时候,他们压根没有忧伤的理由,可就是连吃糖都觉得甜到忧伤。
另一个是死亡阴影的笼罩。几乎每个跟青春疼痛文学沾边的小说,里面都是要死人的。死一个,是作者仁慈;死两个,是人物命硬;死三个太正常不过;全死了,嗯……早死早托生,不然活在小说里也生不如死。小说里,不仅恋人死、家人死,朋友死,主人公自己也得死,不能意外死,要自杀,割腕跳楼车祸样样来。
电影《悲伤逆流成河》剧照
2.为什么有人偏爱疼痛文学?
如果说这样一种文风,只有一两个作者尝试,并获得成功,倒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让人意外的是它的蔚然成风,在21世纪之初成为一种潮流。
既然这种小说让人看得如此糟心,那它为什么会流行?这现象合理吗?
究其原因,是缘于共情。那些压抑的青年人,对小说中悲伤的情绪感同身受。几乎当时所有年轻的读者,在阅读完青春疼痛小说后,都有这种体会,仿佛遇到知音——他的痛苦只有我懂,我的痛苦只有他懂。独生子女一代,第一次有了被人理解的感觉。
一种文学的流行,有时候不能完全用理性和逻辑去理解和接纳。那些不伦的、暴力的、看起来不怎么健康的文学,同样能够具有生命力。
《魔鬼圣经》插图
在文论集《顿悟的时刻》中,小说家张悦然提出,文学最大的功能即是揭示那些未被命名的魔鬼。魔鬼可能是一种情绪,可能是一种道德,也可能是那些始终被压抑,但却被我们视而不见的问题。它们还未被人们准确的捕获。
显然,十年前,那些不可名状的忧伤,也还没未被确定其存在的理由究竟为何。
3.青春疼痛文学即将被终结?
转眼来到2016年,疼痛的谜底即将揭晓。
这一年,双雪涛出版了长篇小说《聋哑时代》。这本书最近重新再版。写作这部小说时,双雪涛28岁,是对他自己学生时代的一次回顾和审视。但从更大的意义上说,它是对青春疼痛文学的一次彻底的终结。它隔着十年的时间,回应了疼痛文学遗留多年的,也是较为根源性的问题——青春为什么疼?
◆ 聋哑时代
豆瓣评分:8.7
作者: 双雪涛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
出版年: 2020-4
华语文学
小说由七个短篇勾连而成,对80后学生时代的生活进行了完美复刻,它讲述的是一群初中生的故事,在叙述者的引领下,我们先后认识了几位108中学的学生,科学怪人刘一达、天才少年霍家麟、古怪早熟的迷人女孩安娜,永远穿白衬衫的艾小男……
《聋哑时代》叙事的成功,很大程度在于对真实的高度还原,90年代还处于学生生涯的人,都能从这部小说中找到似曾相识的人物和事件,势利的老师、极具竞争意识的、爱打小报告的同学,天才,九千班、新加坡公费留学、分班、排名……
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剧照
小说里面有两个比较重要的角色,刘一达和霍家麟,这两位天才少年,在个性和天赋中都具有某种偏执,在学业上体现为偏科,在生活上体现为较真儿、认死理儿。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不同,本应成为被珍惜和保护的部分,但在刻板的教育体制看来,这种不同,意味着异类和反叛,需要矫正或者根除。
中学时代后,他们滑入不同轨迹,但最终殊途同归,以陨落告终,成为社会的边缘人。他们拥有最睿智的头脑,却饱受心灵之苦。
著名的刘一达,以几乎满分的数理化的成绩和不及格的英语语文成绩而声名在外。他有优异的成绩,但却受困于阶级。他家境贫困,父亲常年卧床,母亲因饱受苦难而成为一名坚定的信徒。他虽凭借出色的理科成绩,被保送到清华的竞赛班,却因为奇怪的原因——受不了寝室有人打呼噜,而从清华退回到原来的中学。
此时正值初三,学校面临升学压力,不想接收刘一达,怕他习惯了竞赛思维,也怕他英语语文成绩落下太多,影响学校的升学。
刘一达为此亲眼见证了母亲在校长面前的丑态,大声嚎哭,扇他嘴巴,最要命的是,她在校长面前不停的划着十字,请求上帝宽恕她的暴躁——这在他看来是极端的愚昧。少年的尊严全无,那一刻,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最终,他以与数理化一样高的英语和语文成绩,升入重点高中,也自此切断了与初中同学的所有联系。后来他去了美国,跟同班的一位女生结了婚,再后来,他捅了她一刀。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刘一达性格的扭曲。显然,初中生涯是他走向毁灭的第一步。
双雪涛
霍家麟相比较刘一达更极端,这个少见的天才,热衷钻研各种冷门知识,他同主人公探讨人类的起源,在考数学的过程中,为了能让一个公式变得更简短,而用整个考试时间进行演算,以至于忘记后面还有三十道题要答。
初二后的升旗仪式,每个班要派代表上台前演讲,每个人都要轮一次。在霍家麟之前,主题几乎是清一色的正能量,充满爱国主义色彩。而霍家麟的演讲让人大跌眼镜,因为他的题目是《下水井盖为什么是圆的》(不是为了特立独行,他是真的感兴趣。)结果是被校长臭骂,并给他指定题目《祖国在我心中》,让他第二周继续演讲。再次登台霍家麟,等到人群安静,大声背诵道: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祖国在我心中》,并随即摆出像其他人一样的姿势:“指挥家似的一只手缓缓抬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距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人生易老天难老,战地黄花分外香……下面,我来讲一下海豚的呼吸系统。海豚的呼吸是有意识的,如果他们想要自杀,只要让自己放弃下一次的呼吸就可以了。”如同英雄一样固执又悲怆。
在要求整齐划一的校园中,霍家麟的这种个性,最终导致了他后面一系列的悲剧后果,并在高二时退了学,混入茫茫人海。
评论家杨庆祥在评论这部小说时讲到,当年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觉得这部电影对应了自己的青春,但却找不到一本书,可以对应那段人生,直到《聋哑时代》出现。
若干年前,火热的青春疼痛小说,由一群身处校园的少男少女写就,他们找不到痛苦的出路,将约束、管制与压抑,当做是正常,而不正常的只有自己。在这样的情绪下,在集体整体划一的生活中,他们杜撰了种种凄切的,超离日常的小说情节,试图表达自己尚不能说清楚的情绪。虽然情绪是真的,但虚构之物离题太远,终将被淹没。
而《聋哑时代》,作为对一个时代的复刻,已经包含了作家成熟后的思考,他跳离出学生身份,以旁观者角度剖析,不含美化,不顾左右而言他,不涉及和杜撰无关痛痒的爱恨,暗藏其中的伤感不再是不可名状,而有确凿的原因。
电视剧《隐秘的角落》剧照
十年前,学生时代的隐忍和压抑还未被完全揭示,书写青春残酷物语少男少女,张扬着莫名的忧伤,却不知道这种伤感来自何处。双雪涛是第一个将这一事实揭露的作家,也至此掀开了青春疼痛文学的底牌,疼痛不是无理由的,它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我们所受的教育,来自我们始终被压抑的个性和心灵。
《聋哑时代》中,有一段激情的旁白,为学生时代的压抑,做了完美的注脚。
“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心灵在饱受折磨。这件事不是最容易解决的事情吗?只要让这玩意不再能感受到折磨就好。我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自作聪明地去思考,做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老师说什么,我认真听,不要去找她的破绽,学校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不要想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爸妈说什么,就点头,揍我,就喊疼。学会用最脏的话骂人,学会欺负班级里所有人都去欺负的弱者,不要有无谓的坚持,和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自尊,只要能带给我好处的事,我就去做。今生就做一个无赖吧,跟着大伙一起走向未知的幽谷里,如果有一天碰巧发达,就享受,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一辈子平庸,就认命,反正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平庸的人,只不过多平庸了几十年,我一点也不吃亏,可以心满意足地死掉。”
青春期是走向成人前最后的反叛和挣扎,做一个平庸的,属于大多数的正常人,还是甘愿冒风险,做一个可能的失败者?
电影《花与爱丽丝》剧照
十年前,青春疼痛文学的写作者们,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他们用小说中扭曲、极端的爱,向世界投掷出自己的困惑和感伤,因为爱中包含人生所有可能的心绪,热烈、压抑、痛苦、狂喜。他们用笔下的青春故事,为自己做了一次呐喊。而十年后,80、90一代读者已经告别青春,很多步入中年,莫名忧伤的情绪早被繁琐的家庭生活与工作驱散,疼痛文学作为时代的产物,已经失去了它生存的土壤。
《聋哑时代》的出现,是给青春疼痛文学读者的一份迟到的礼物。它以成年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代人所经历的生活,并用亲历者的深切体验与旁观者的敏锐洞察,发现了疼痛的秘密。双雪涛将这一秘密分享了出去,也划下了青春疼痛文学的句号。
原来青春的痛,是这么一回事。
-END-
作者 | 高翔
来源 | 豆瓣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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