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在投票站参加修宪投票） 
内容提要：本文介绍俄罗斯本次修宪的主要内容，普京为何得到绝大多数俄罗斯民众的衷心拥护，俄罗斯民主转型为何不成熟，以及如何看待中俄关系等。全文共分七小节，约5000字，您可能需要放下一些成见才能正常阅读。
〖一〗
7月2日，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完成99.9%计票结果显示，77.93%选民投票支持宪法修正案，21.26%的人反对。此前，俄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初步投票率为65%，并称最终可能略有增加。
这次修宪，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将普京之前的总统任期归零，然后还可以继续竞选连任。这意味着现年67岁的普京将可在2024年继续参选，并在6年任期届满后，还可以竞选连任一届到2036年。
普京此前多次公开表示，“不排除”在宪法修正案通过的情况下再次竞选总统的可能性。今年6月24日，普京在电视访谈中说：“凭我过去积累的经验，如果修正案没有通过，再过两年，俄罗斯的各级官员将打乱自己的工作节奏，他们会把大量的时间用于寻找总统可能的继任者这件事上。”言下之意，只有自己竞选连任，别人才能专心工作。
普京说的部分是事实。他没说的是，是否他可以万寿无疆永不老去，俄罗斯是否因为他不在了就再无人能领导？既然他有这样的担心，为了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何不早几年多栽培几个有前途的政治接班人？
说到底，还是普京自己不想交权，而且他确实拥有在俄罗斯政坛说一不二的实力，即得到绝大多数俄罗斯人的衷心拥护。本次修宪较高的投票率，以及在国家杜马、地方议会和公民投票中远超过三分之二的赞成票，就是普京强大政治实力的最好证明。
〖二〗
普京在中国拥有无数的支持者，他们主要属于国内所说的左派；也有占比例不高的知识分子对普京嗤之以鼻，这些人即所谓的右派。据我所知，国内无论左右两派，其实对俄罗斯和普京知之甚少，脑子中满是主流媒体提供的错误信息。
左派认为普京受到几乎所有俄罗斯人的爱戴，俄罗斯跟中国、朝鲜一样走的是正道。其实普京最高的支持率从来没有高于75%，在本次疫情发生后，俄罗斯多个民调显示，普京支持率甚至最低下滑到60%左右。
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宪法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民主架构，走的是资本主义邪路，跟朝鲜体制完全不同——俄罗斯各政党一律平等，有真正的反对党和反对派人士，实行真正的全民选举，且拥有相对自由的媒体，在朝鲜被禁止使用的脸书、油管、推特、照片墙、谷歌搜索等，在俄罗斯完全不受限制。
右派对普京的看法是，普京获得民众支持是假的，高支持率是民众在恐怖统治下非自愿的表达。这个看法当然与俄罗斯现实完全不符，道理有三点：
一是俄罗斯历届选举都接受欧盟和其他国际组织的监督，是玩真的而不是假的，每次投票都有许多反对票，投反对票者不会受到任何打压。在朝鲜那样的国家，每次重大选举或公民投票，若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反对票，这是不可想象的。
二来正如我上面所说，俄罗斯确实走的是资本主义邪路。如果连这个基本事实都不清楚，基本上就是对俄罗斯和普京一无所知，是不配谈论俄罗斯问题的。
三来据我认识的所有长期在俄罗斯生活的朋友介绍，俄罗斯多数民众对普京的支持是发自内心的。多位有幸接触普京本人，或者现场听过普京演讲的朋友告诉我，普京绝对有个人魅力，是地地道道的西方领导人，而不是靠媒体和国家机器塑造出来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假象。
〖三〗
普京为何在俄罗斯民众中有这么大的魅力，或者一直获得如此高的得票率，之前我专门有文章介绍。简单地说，有三大因素：第一，俄罗斯民众跟中国人一样，有信奉强人政治，认同集体利益超越个人利益的文化传统；第二，普京确实是一位无论从学识、仪表、谈吐、领导能力到政治手腕，都首屈一指的领导人；第三，普京带领俄罗斯走出了当初社会转型带来的混乱，而且以三流国家的综合国力，保住了一流大国的国际影响力。
比如，深受国际社会反对的俄罗斯吞并乌克兰克里米亚半岛行动，是非常冒险之举，但普京义无反顾地果断下手，就树立了自己的强人形象，赢得了俄罗斯多数民众的支持。
再比如，在最近中印边境弄得有点紧张时，普京很好的平衡了俄罗斯与中、印两大国之间的关系，一方面维持了与中国的友好，同时又果断向印度大量出口高精尖军事装备，真正做到了两头通吃。没有高深的谋略，以及对国际形势的准确把握，就很难玩好这种平衡。
有人认为，俄罗斯经济搞得一塌糊涂，民众困苦不堪。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对外部世界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错误印象——正如我们认为衡量贫富悬殊程度的基尼系数远低于中国，而人均GDP远高于中国的欧美、日本等国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样。其实，俄罗斯基尼系数比欧美国家更低一些，就是社会财富分配相对更为平均，而人均GDP多年来一直高于中国，即使现在中国经过多年高速发展之后，俄罗斯目前人均GDP也高于中国。
俄罗斯的高社会福利，中国人可能难以想象。比如，年轻人结婚，可获得一块非常廉价相当于地方政府白送的盖房子土地，因此俄罗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别墅。俄罗斯女性生小孩是有奖励的，奖励高到生三个以上小孩，政府补助让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从幼儿园到大学基本免费。完全免费的全民医疗体系，绝对不存在先交钱后看病。水、电、油、气价格只有中国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即使莫斯科这样的高消费城市，人均每月生活费仅需700元。
俄罗斯人均GDP高于中国；国民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例远高于中国，即社会财富在国家、企业和民众分配中，民众分得了更多的蛋糕；基尼系数远低于中国，即社会财富分配远比中国平均，普通民众拥有更多财富；最后，物价远比中国便宜，社会福利又远高于中国。普通的中国人，凭什么认为俄罗斯经济不好，俄罗斯人更贫穷？这不就是典型的井底之蛙思维么。
正因为俄罗斯民众生活过得还不错，虽然不如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欧美民众那么富裕，但生活压力也没有欧美民众那么大，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特别跟前苏联时期相比，如今俄罗斯人拥有免受恐惧的自由，不担心因为一句话、一篇文章被送进集中营。这奠定了普京获得大多数民众支持的基础。
〖四〗
本次俄罗斯宪法修正，修改的条文触及60%的条款，我也曾专门写文章介绍，除了授予普京再多两次参加总统选举的权利——到时普京选不选得上，还是由俄罗斯民众来决定，还有两个方面的重要修订：
第一，大幅压缩总统权力，赋予议会即国家杜马更大的权力。比如加强国家杜马在政府组阁中的权力；赋予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任命最高法院院长和法官的权力；禁止高级官员拥有双重国籍或外国长期居留许可；明确联邦国务委员会地位等。
这方面的修改，我之前介绍过，充分体现了普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国家领导人的远见卓识。普京本人没有参加任何党派，自称做全民总统。但是，国家杜马中坚定支持他的3个党派占据超过三分之二的压倒性多数席位。因此，修宪削弱总统人事权，大幅增加国家杜马的权利，对普京本人施政没有任何障碍。
普京考虑的是，因为俄罗斯修宪的门槛其实很高，不但需要国家立法机构三分之二通过，还要联邦下面的各地方议会全部通过，最后是全民投票三分之二通过，修宪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若在他之后的总统拥有太大的权力，却能力不足或滥用权力，无法受到议会的制约，就成为俄罗斯人的灾难。显然，普京做出削弱总统权力、扩大议会权力的修宪决定，着眼于后普京时代俄罗斯的长治久安。
第二， 在宪法中明确保障民生的政策。在保障民生方面，新修订的俄罗斯宪法做了许多细致的规定。
比如，确定最低工资不应低于最低生活水平，而且对养老金和居民的各种社会支付都要实施指数化制度。在发生恶性通货膨胀的情况下，按实际购买力计算，不得降低国家对居民生活保障的最低福利。
再比如，宪法还增加了为残疾公民提供社会保护的条款，另外，关心老年人是国家的责任也作为单独条款写了出来。
甚至，宪法对婚姻性别也作了明确的界定，即“婚姻是男人与女人的结合，而非其他”。这排除了同性恋在俄罗斯可以成为合法婚姻的可能。这反映了俄罗斯的传统和绝大多数人的意愿。俄罗斯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同时反应了俄罗斯的保守主义比绝大多数其他西方国家更坚守。
〖五〗
顺便介绍一下俄罗斯国内对这次修宪的不同声音，这非常有助于大家加深对俄罗斯的客观认识。
除了有超过20%的俄罗斯民众选票反对这次修宪，与普京一直保持若即若离关系的俄共公开反对这次修宪，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在媒体上公开跟普京叫板，认为不应当授予普京继续参选总统的权力，称此次修宪“令人失望和沮丧”。
俄罗斯反对派领袖纳尔瓦尼谴责公投修宪是“政变”，是“破坏宪法”，批评普京希望“终身执政”。纳尔瓦尼还表示，由于新冠疫情，反对党暂时不会进行抗议，但如果反对党推举的候选人被禁止参加地区选举或选举结果被篡改，他们会在秋季进行大规模抗议。
坦率地说，我赞同俄共领导人和反对派领袖纳尔瓦尼的意见，普京借民意力量，欺俄罗斯政坛无人，死抱着权力不放，确实令任何坚守政治底线的人感到不齿。
但是，说普京搞变相“政变”，我是不同意这种说法的。所谓“政变”，必须是下面三种条件之一：（1）任期到了却违宪参选；（2）在修宪投票中弄虚作假；（3）在投票前后对反对派进行了恐吓和抓捕。这三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就不能说是普京搞了“政变”。
〖六〗
普京之所以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并非他破坏了俄罗斯宪法与法律，归根到底是俄罗斯民众赋予他这样为所欲为的权力。这证明了西方民主在俄罗斯实际运作中不成熟，或者说有点水土不服，而根源在于俄罗斯民众的不成熟。
俄罗斯民主被普京随意捉弄，印证了我多年来观察世界各国社会转型过程中得出的一个非常痛苦的观察结果：那些多数民众崇拜强人政治、信奉为了集体利益可以侵犯个人合法权益的国家，没有经过长期的公民教育，很难推行成熟的西方民主制度，甚至民主转型过程中会出现反复与倒退。
不说百多年前推翻帝制、走向共和最后却以失败告终的中国，近半个世纪以来发生民主转型倒退的埃及、泰国、土耳其、伊朗、委内瑞拉，以及从前苏联中分离出来的独联体国家俄罗斯、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摩尔多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概莫能外。
说白了，让普京死抱着权力不放的俄罗斯特色资本主义道路，是俄罗斯绝大多数民众的自主选择，而非任何外人、外力所强迫。不过，因为俄罗斯人普遍受过良好的教育，特别是经过前苏联极权制度的残酷洗礼，本身又拥有与基督徒同源的东正教信仰，因此后普京时代，俄罗斯会很快步入欧美国家大同小异的资本主义邪路，绝无可能返回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作为一名中国读书人，清楚地认识到国情民情与社会制度相互影响这个规律，其实是万分痛苦的一件事！这是任何国家社会转型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所谓“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你不得不去面对，不能不承认。
〖七〗
中国人无论左中右，都认同历史上沙俄曾是中国的敌人，侵占过大量中国领土。至于普京和俄罗斯，你爱他也罢恨他也罢，都必须建立在掌握一些基本事实的基础上，切不可偏执于自己的个人情感，一厢情愿地认为普京和俄罗斯是我们的铁杆盟友，或者固执地认定普京和俄罗斯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在我看来，中国与俄罗斯就是正常国家关系，而普京是深受绝大多数俄罗斯民众爱戴的领导人，其不断打破自身任期的做法为多数心智成熟者所不齿——这样做虽然短期看维护了俄罗斯的社会稳定，但却延误了俄罗斯走向国家成熟体制，俄罗斯不应把国家命运绑在普京一人身上——然而，归根到底这是俄罗斯绝大多数民众的自主选择。
俄罗斯有许多人公开跳出来反对普京修宪，媒体也敢于发表反对派恶毒攻击普京修宪的文章，事后也没有任何人受到威胁或惩罚，这就是俄罗斯当今社会与朝鲜的最大不同。仅此而言，我们有什么资格对俄罗斯和普京说三道四？
如果您能抛弃成见，对俄罗斯有更多客观的认识，不但能更准确地预测中俄关系的未来走向，还能对中国社会发展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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