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学搞国际关系研究的学者中,最受学术界重视的不是金灿荣。
在某种意义上,金灿荣教授已经成功转型为大众化的学者,名气大,好放言高论,深知群众喜战心理,很能投其所好,好为哗众取宠之论,说话幽默,比喻夸张。
他最近的夸张的说法是:我们中国现在强大了,没法韬光养晦了,比如日本,我们中国就是蹲着都比他高!金灿荣教授关于中美关系的很多预测和分析都被实践证明错了,比如什么大王小王之类。
在这样的意义上,金灿荣教授实际上已经成为某种大众心理的代言人,已经脱离了学术界。
人民大学搞国际关系,研究中美关系最受学术界看重的还是时殷弘教授,很多年前,我读到时殷弘教授研究中美冷战的名著《敌对与冲突的由来》就大吃一惊,反复阅读,受益良多。
但是,时殷弘教授的语言风格不同于金灿荣教授的通俗易懂大白话,而是有些别扭,有些拐弯,我的理解,其中实际上隐含着时殷弘教授的高超的语言技巧,能够把很多概念以脱敏的方式安全地表达出来,不得了!
总体上看,金灿荣教授是理想主义的经常让人热血沸腾,时殷弘教授则是现实主义的让人冷静理性。
疫情以来,中美关系降到了历史上的最低点。如何应对,时殷弘教授最近在凤凰卫视的节目上有着内容丰富见解独到的阐述,值得关心中美关系的人耐心阅读,细细品味。因为如何处理中美关系实在关系国运,关系民生。
1,口水战扣帽有余,细致不足
对于疫情以来的中美之间的宣传战和口水战,时殷弘教授指出:
中国对外政策我认为现在有了新的优先,也就是大力宣传对外援助的事实。第一,促进传播由国内新冠流疫应对所弘扬中国体制的某种优越性。第二,对外辐射中国伟大新形象,也就是全球公共健康紧急状态中抗击大流疫的一个世界引领者。另外,再加上与之息息相关的,在流疫问题上与美国的政治外交以及意识形态的对抗。就中国的前两项对外政策优先而言,目前需要改进的主要是增进与世界在大流疫之下,骤然加剧的复杂性的认识。适当的放慢推进速度,和适当的降低宣传调门,减少缩小效果与期望之间的差距。与美国在流疫等问题上的对抗,包括中美相关的口水战。虽然实属必要,但也需要适当改变弱点,弱点就是过于偏重“对称战略”,还有驳辞细致不足,扣帽有余。
2,中美脱钩是对中国空前严峻的挑战
疫情发生以来,中美关系持续恶化,将给中国带来什么影响?一些人是乐观的,认为美国正在衰落下去,中国迎来了巨大的好机会。但时殷弘教授认为:
在大流疫的强烈影响下,中美贸易战从2018年7月发动以来,包括更加迅速地加剧,物质上和心理上都是如此。而产业供应链的多处断裂和国际旅行急剧衰减,只是最为显著的表征,超级鹰派幕僚和特朗普本人,最近开始极力谋求美国所需的供应链脱离中国,总的来说,中美之间的脱钩,在大流疫下正在被蓄意空前迅速扩展,和大大减少它的渗透性,所以肯定不管中美关系有什么向上或向下波动,中美两国之间将更加渐行渐远,从事烈度更甚的彼此竞斗。而且美国政府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是在脱钩方面,高技术脱钩方面,在意识形态谴责方面,在外交活动方面,争取孤立中国,在此让西方发达国家拉开同中国的距离,而且正在影响若干有分量的发展中大国。那么最后需要强调,美国对华态势在大流疫冲击之下,中国对外关系当中的某些方面发生了负面变化,再加上最重要的,中国在恢复经济方面还面临这巨大困难,因为中国总得形势远不如新冠疫情爆发以前有利,中国几乎空前严峻的挑战就在前方。
3,中国有条件领导世界吗?
在美国疫情严重,国内危机重重的背景下,特朗普不断退群,很多人认为,中国将要取代美国成为新的世界领导者。但时殷弘教授认为:
全球治理方面,中国面对特朗普弃置美国原先全球领导作用,而填补真空机会的困难性,在目前国内外不少媒体提到,但在目前,中国在世界上软权吸引力有限,中国但可用资源有限,中国的经验有限,中国将遭遇的相关内外障碍相当巨大,包括大流疫导致的种种复杂性。因此,一个没有领导的世界颇为可能。
4,中国要足够收缩,足够节制、足够节省
刚才我就说过,时殷弘教授的语言表达风格非常独特,可能是由于复杂表达环境之下的一种艺术化的创造,下面这段尤其显著。时殷弘教授提出的“三个足够”都是有针对性的现实主义主张。
他说:我觉得跟今后中国国家的方向密切相关的重大问题,中国意外地从上到下,有两幅彼此抵牾乃至互相矛盾的图景,一个图景我称之为绝对图景,absolute picture,另一幅图景叫相对图景,relativepicture,绝对图景指在抗击国内新冠付出巨大经济社会代价,也指大流疫导致加剧外部政治经济环境恶化,因此绝对图景意味着中国显著弱于新冠肺炎爆发以前,所以我们的最优先就是争取恢复经济和防止流疫卷土重来,再加上定义香港管理,其余所有的都是其次,因此这很简单,中国要想关注绝对图景,我们就必须在机遇方面,总的来说足够收缩、足够节制、足够节省。
5,在不太重要的事情上,可以放慢,可以取消
中国如何应对美国的挑战,如何崛起,是每个中国人都关心的。但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则是一回事。时殷弘教授的提醒可谓语重心长。他指出:
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说一大套,更严峻的是是不是可取,是否在现实情况下有实现的可能性?而我们把“应该”关注得太多,太理想化,终究会让我们把目标定得很远,我们就很容易失望。因为我们总应该是对的,所以我们在政治上和道德上都会处于一种自以为是。同时我们知道,特别在今天美国影响所及的一部分世界上,我们的影响力,我们来纠正美国行为的影响力,我们希望美国改变自己行动方式实现的可能性,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我的意见,就是我们坚决要多想一想我们的绝对图景,想一想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在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我们可以放慢,可以局部取消,可以逐渐减小,这样一来经过一段时间使美国国内越来越多人认为中国并不那么可恨,并不那么危险,从而减少美国国内,无论处于政治目的还是出于世界观来恶意的去恶化中美关系的声音,这是一个很长时间,而且不可能取得我们所希望的非常圆满的结果。
6,战狼外交不可取
中国要有战略耐心逐渐扭转中美关系恶化的趋势
国际关系是复杂的力量和耐心的博弈,不是小孩吵架,外交更多讲究的是谋略,是战略,而不是图痛快,硬碰硬,不是比狠。时殷弘教授下面的话说得切中时弊:
国际政治,一开始确实坏的倾向可能有一个发动机,而不可能在同一秒钟同一天一两个共同发动。一旦发动起来以后,国际政治就是互动,我们有我们的理由,认为美国的行为是坏的,但是当美国有了坏的行为之后,我们就经常用一种,比如说目前的“战狼外交”,比如说目前的其他的一些行动,过于对称性去应对短期行为,这样一来实际上某种程度上在客观上加剧了这个负面的互动过程,而且给美国那些极端的反华鹰派提供了弹药。
所以,这个时候要按照我的需要,按照我选择的问题,有所选择有所区别作出不同问题上的不同回应。总的来说,不用讲太多我们应该从过度的普遍主义的思维回到一种特殊主义的思维。具体的讲求实际,细致的去认识问题、看待问题、去有选择的处理其中某些问题,同时保持一个所谓战略耐心和战略定力,要知道中美关系已经自由落体到这种程度。想一下子通过一次会谈两次会谈就能在短时间内至少恢复到一个至少差强人意的、比较好的状态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有战略耐心,中美关系的逐步恶化,也可以说是2008年开始,到现在已经12年时间,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要争取再用12年时间,把逐渐恶化的趋势,逐渐的扭转过来,使他能够逐渐的带有更多的积极成分。
7,树敌太多对我们不利,应该忍一忍
毛泽东生前曾经问过胡耀邦一个问题:什么是政治。据说,胡耀邦想了一会没说,毛泽东说:我告诉你吧,无产阶级的政治,就是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其实,这不就是我们党的统一战线理论吗?中国古人云: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退一步海阔天空都是同样的道理。时殷弘教授下面的话绝对是苦口婆心了:
我现在最担忧的是中美竞斗的加剧,不管是我们的胜利主义,还是我们一美国为中心,还是我们合理的愤怒,还是我们的情感,还是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比较容易的争取外部权力。我们现在由于大流疫带来种种复杂性,我们对外关系状况,困难相当多。我们现在同其余发达国家,都存在比较大的矛盾,而其中与澳大利亚以及加拿大,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持久和僵持,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还要注意到我们跟俄罗斯的关系远不如先前,至少现在不是,我们跟巴西的关系很清楚,我们和印度的关系最近,一个非常令人惊讶的事情,拿拳头可以互相打死。
我们一定要把我们的眼光放在全世界,有时候能不能忍一忍,我们现在如果树敌太多的话,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我们应该更加有耐力,有必要的谦虚态度,有正确的战略眼光,去争取维持中国与大多数美国以外其余发达国家的关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其中一些可以争取改善,中国一定要争取防止中国同一些发展中大国的关系出现不同程度的冲突趋势。如果专注于自身最重要的任务,有一个对自己对战略能力、战略资源、战略经验有一个实事求是的谦逊态度,我想我们在世界其余国家就可能争取到支持,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既增强我们的政治自信心,也改善我们在国际上的战略处境。一定要认识到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而且比过去更加有限,我们的资源。不要到处去那个嘛,忍一忍行不行?我们把我们的主要力量集中应对我们主要的对象,对向美国方面,对其他的忍一忍行不行,除了绝对特殊情况。
可能很多人爱听金灿荣教授的报告,幽默、解气、痛快;但是,我还是建议读者同志们多读读时殷弘教授上面的话,真正的现实主义,真正的理性客观。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一下,就知道光靠激情和一腔热血有时候可能离理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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