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肖瑶
儿童节快要过去了,你甚至可能还没发现。
几十岁的人了,非要蹭儿童的节日,多少有点厚脸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我们追忆童年,并不必然代表怀念那个无邪无知的年代。
童年无法永驻,回忆也不必然美丽。按照社会学家兰德尔(Randall Collins)在《发现社会》里所写:“一个时代结束的标志就是它开始被浪漫化。” 
但也有另外一种回望童年的思潮。埃克苏佩在《小王子》里面说,“每个大人都曾经是个小孩,只是他们都忘记了。”无论经过多少时代尘染,透明、干净的童真永远值得留存和保护。
《小王子》剧照
我们和近半个世纪内出生于不同年代的人,都聊了聊他们的童年。
车懿,女,生于2003年:“我一直在等着童年的到来,它却已经离开了”
现在“00后”这个标签有什么可说的?“00后”早就老了,童年这么短,我都快过完少年了。
前段时间隔离在家,不得不和我妈“斗智斗勇”。马上要高考了,我当然知道,我有自己的把握和打算。
但我妈总把我当小孩子。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她喜欢替我做学习规划,在铁皮文具盒内壁给我贴一张每天必须写完的作业,再用胶带封两张零花钱。
现在我早就不用那么笨拙的文具盒了,也用不着纸笔,我有自己的手机,我妈监督我学习也在手机上完成,然后给零花钱,微信一秒到账。
《放牛班的春天》剧照
听说我们是最后一届“文理分科”的高考生,其实我是不大相信的。从小到大我听到过太多类似“最后一次”的谎言了,譬如“奥数特长最后一次可以中考加分”,“钢琴考级是最后一次”……
有一说一,我其实没有感受到童年强烈存在过的痕迹。
去年夏天,妈妈带我去香港,想让我考那里的学校,但我不太喜欢那儿,除了海洋公园,没啥吸引我的地方。
前两天我在美团点了一杯“一点点”,让外卖小哥挂到我家门口,再趁我妈不注意偷偷去拿。挺快乐的。
饶星,女,生于1996年:“一直陪我长大的,只剩下《名侦探柯南》了”

几档节目出来,年龄“圈层”就自动聚拢了:烦了闷了看《快乐星球》,待家里看《家有儿女》,无聊了看《武林外传》,寒暑假强档轮番转《情深深雨蒙蒙》和《还珠格格》……那时候没觉得这些经典能成为经典,就像小时候我们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出现一款取代QQ成为社交之王的通讯软件。
《家有儿女》剧照
神兵小将,铠甲勇士,斗龙战士,恐龙宝贝,猪猪侠,数码宝贝,哪咤传奇,小鲤鱼历险记……这些东西说出来,应该有不少人会心一笑,也许一首主题曲,也许一个动画角色的某句台词,就串起了童年某段同时而不同地的光景。
但不可否认,当我们长大,电视机已经被手机代替,动画片也越来越“不好看”了——不是说真的水准下降了,毕竟文化产品在不断扩容,技术在进步,现在观看一部动画、影视作品,没有了沉浸到电视机里的那种感觉。
我一说90后心里就会有这个画面,也许是饭点厨房里飘出的菜香,也许是放学回到家书包一放、校服都不脱就钉在电视机前的场景。电视机就像个魔盒,把童年和童年的我都收进去。
想来想去,从上世纪陪我到这世纪的,好像就只剩下《名侦探柯南》了。
“小时候亲戚在上海城隍庙给我买了一只‘柯南手表’,我为里面没有‘麻醉针’而失望了好久”
小蔓,女,生于1992年:“‘计划生育’赐予我两对父母”
我有两对父母。
1982年,计划生育政策成为基本国策,1992年,我在计划生育几乎最严苛的时候,出生在广东潮汕一个普通家庭。在我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已经13岁。
我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一旦发现超生就工作不保。为了躲避计生监管,父母把我交给大姨和姨夫抚养,我在户口本上是大姨和姨夫的孩子。
我用着假的身份和名字,叫着非亲生的“爸爸妈妈”,叫亲生父母“叔叔阿姨”,亲生父母站在我面前,但我将近二十年都不能和他们相认。就这样,一直从童年到少年。
小时候到“叔叔阿姨”家里去玩,一旦有亲友来拜访,他们就会把我藏起来,或者直接把我“赶出家门”。
直到十八岁成年时,大人们才告诉我“身世”,但其实在那之前的童年时代,我已经隐约发现端倪,怀疑的种子在心底潜滋暗长:我现在叫“爸爸妈妈”的人,好像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反倒“叔叔阿姨”和我长得更像。
后来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后,才开放二胎,我拥有了“正大光明”的集体户口。
年幼时我暗暗怪过他们,养不起干脆就不要生。但现在回望,其实我还蛮感激那个被两对父母关照着的童年,或许我是幸运的——我的“真假”父母都把我当亲生女儿。
我的故事,其实是我成长环境里很多人的模板,二十多年,我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现在这个词已经不存在了,但亲生父母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这种情节,算是不少同龄人的集体记忆。
肖晴,女,生于1989年:“我和一部偶像剧里的女主同名了”
童年,很多具体的人事都记不大清楚了,但一些无关紧要的场景反倒历历在目。
中学的时候,同学们之间流行看偶像剧,有一部叫《红苹果乐园》,里面的女主角和我同名。
二十岁,罗大佑在《童年》里面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虽然不是我们的童年,但一听到那首歌就涌上一股酸楚,热泪盈眶。
现在人生都过了三十多年,想到十年、二十年前的片段,觉得无论那时候多大年龄,都算童年,但如果回到那个年龄,会觉得无论自己多年幼,都算得上“大人”。
《红苹果乐园》剧照
杨言,男,生于1988年:“土地和大河,是我童年时代与世界最紧密的联结”
我的童年在漫长寒冷的东北度过,回想起来离不开一个字:野。
我经常和村子里的野孩子去偷邻居家苞米垛;在大年初五迎财神时,用棍子提着罐头瓶子做成的灯,挨家串门拜年,兜里揣着“二踢脚”,遇到不爽的小伙伴就点着炸他。
土地和大河,是我整个童年、少年时代与世界最紧密的联结。弹弹珠、蹲在结冰的大河上,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用铁钎子扎冰……大雪覆盖山顶的时候趴在冰车上面,从山上直接滑下去,滑到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留夏》剧照
冬天漆黑的寒夜,我们肆无忌惮地跑到结冰的大河上去升起篝火。白天就把自己做的渔网用竹子弯起来绑成弓状,用编织袋子当渔网,绑成簸箕状——小鱼虾就会密集地停留在冰窟窿里。把鱼虾拎回家炸酱吃,有时运气好捞到鲫鱼娃子,还可以烧来吃。
沿着大河(指伊通河,满语音译)两侧的草稞子,一点一点往上游捞。这时候水已经不深了,到膝盖位置。
再后来,我走出大山念大学,二十多年后,在繁华的一线大都市工作,过着“出人头地”的生活。
王大行,男,生于1979年:“红领巾戴上了就不想取下,睡觉都戴着”
现在不是有个说法?说“‘70后’是消失的一代”。
后来“90后”成为一个分水岭,有些生于80年代末的人,有些忿怨不满,但我反而为自己生于“79”年而感到庆幸——怎么说呢,有一种时代交接的感觉。
童年是万万不可能消失的。80年代是一个缓慢而巨变的年代,没有那么多影像工具,玩小霸王、魂斗罗、俄罗斯方块,过生日拍艺术照,额头一定要点“小红点”……
日本摄影师秋山亮二用国产 “海鸥” 纪录下80年代儿童们的生活,影集名为《你好小朋友》
一切事物的发生,消逝,都留有扎扎实实的痕迹。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已经有了联欢会,“戴红领巾”是个项目,六一儿童节,总有大批孩子戴上红领巾,戴上了就不想取,连晚上睡觉都是戴着的。
书浅,女,生于1978年:“爸妈嘲笑我,没体会过饥荒年代”
我们家不算“贫困”,我拥有自己的房间,一整个抽屉的磁带,还有小伙伴们羡慕的周润发专辑。从记事起我就在学手风琴,特别“拉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没挨过饿,却对“饥饿”的记忆特别深刻。在幼儿园吃早餐,我经常把旁边小朋友的那份也抢来吃了,惹得人家哇哇大哭。后来上小学,在学校食堂看到老师们吃的和学生的不一样,我“蹭”一下把自己那份饭砸了,还怂恿着同学们去大闹食堂。
爸妈总嘲笑我不知满足:你要是体会过饥荒年代,就知道一顿饭能吃两个馒头有多幸福。
《城南旧事》剧照
麦当劳进入中国时我都十几岁了,在身边一群孩子中创下大胃王纪录:一顿吃了四个“巨无霸”汉堡。
18岁成年那天,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电脑,IBM牌子的,据说花了一万七,特别“牛”。
陆冈阳:男,1958年生,“我的爷爷被‘打倒’,我想看看女人长什么样”
农村人喜欢给孩子取一些难听的小名,后面加个“伢子”,就代表儿童了。
我做“伢子”时生活在湖南一个农村,村里有一块方形空地,沙土飞扬,空地中央用木板和红布搭起一个台子,红旗在上面飘。
那块看上去像是临时搭起的台子,却每年都雷打不动地炸出口号声,气势恢宏,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我的童年迅速地开始又结束了。但一些东西是不知不觉悄然来临的,比如说“性欲”,或许说“好奇”。
——童年的每个阶段都对一些东西感到好奇:河里的草塘鳜鱼,山里的大雾是不是藏着土地婆,大山背后那些朦胧又灰沉沉的的房子,好奇头顶歹毒的太阳背后是什么。直到十二三岁,我开始对女人感到好奇。
我想知道那些在河边洗衣服的阿嬷、姐姐们到底长什么样,她们总是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跟着母亲去赶集,我抬头仰望,妇女们双颊黑红。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我的童年好像总是得不到满足。我一直很羡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远房表亲,他在北京长大,每逢六一儿童节都可以到国立北京图书馆参观展览会,近距离观摩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照片。
写在最后
有人说,越往后的一代越缺少“集体记忆”,互联网时代,信息的同质化成为重要的特点,每个年代的人都从孩提时代的共同点抱以热忱。
巴尔扎克这么形容童年:一片朦朦胧胧的聪明,一种永远不息的活动,一股强烈的欲望。
对于逝去的童年,不需要什么宏大的感召和祭奠,每个人都有着他们自己的回首和告别方式。
一代人过来了,他们存在过,这就是童年。
    编辑 | 何焰
排版 | 莫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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