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Alita: Battle Angel)后,有个结论显得不容置喙:在赛博朋克(cyberpunk)的世界里,未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发生变化了。
1980 年代,赛博朋克作为新创合成词的出现,让 Philip K. Dick、William Ford Gibson 等科幻作家笔下的奇异世界有了统一标识,1982 年 Ridley Scott 执导的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更是为后世留下了用之不竭的赛博朋克美学遗产 —— 晦暗的摩天大楼与城市废墟交错而立,某个野心勃勃的巨型物体或标志宣示着地域主权,夜晚的霓虹灯透过雾霾与酸雨,在行人脚下的污水中闪烁。这里,富豪们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底层大众在恶势力犯罪活动中自生自灭。与此同时,独立执法者、非法药物、人工智能、虚拟空间、机器义肢等成了日常存在。赛博朋克作为一种应运而生的文化风格,回应了大型企业无休止扩张后的不平等,以及技术变革带来希望与压迫的残酷现实。
1982 年 Ridley Scott 执导的电影《银翼杀手》剧照
在当下的科幻题材电影电视剧中,这些元素还在反复出现。这既是赛博朋克拥有持久生命力的证据,也可以说其对未来的想象有多么牢不可破。为何如今的赛博朋克跟 1980 年代的设定并没有什么区别呢?也许是做出改变的必要很小,因为它所描绘的世界似乎就在眼前,我们能轻而易举地产生共鸣。赛博朋克展示了一个后民族的全球化社区情景,那些掌握信息流向的人站在了最高处。
《银翼杀手 2049》中所展现出的场景
去年,亚马逊公司发布的总价值高达 50 亿美元、涉及 50000 个高薪岗位的第二总部计划一度让全美陷入疯狂,有两百多个城市参与到了激烈的竞标中。这种政府匍匐在科技巨头脚下的画面不免让人想到 Neal Stephenson 的代表作《雪崩》(Snow Crash),书中设定 21 世纪的美国彻底公司化,政府垮台成二流企业,并为大财团公司跑龙套。与此同时,还有报道称亚马逊的普通员工在管理者的严密监视中忙得没有时间上厕所,甚至有人只能选择尿到瓶子里来解决。谷歌去年也屡次站在了被众人声讨的风口浪尖,先是因垄断与不正当竞争被《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用一期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封面质问「谷歌太强大了吗?」,接着被曝出参与五角大楼的「Maven 项目」来为其提供人工智能力量,后来又有试图重返中国的「蜻蜓计划」(Dragonfly)被证实。以上种种,看起来就是《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中那技术彻底入主人们生活的初期预警。
《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2018 年二月刊封面
赛博朋克也探讨了我们与智能设备不断增强的亲密关系。前两天被网友热议的华为 5G 折叠屏手机,一方面预示着更有效的信息处理与交互体验即将隆重登场,另一方面也表明智能设备对我们身体的殖民进程又要迈出一步了。而目前,智能设备取得的最显著成就之一,是让我们把社交生活全然寄托在了它那千变万化的屏幕上。赛博朋克便揭示了智能设备的最大特征 —— 让祝福与诅咒并存。它构建了一个可行的解放途径,让阿拉伯之春、#metoo 等运动等得以实现,或许还加快了娱乐圈人设崩塌的速度,但也被证实是一种控制工具,通过收集我们的数据,从而实现操纵、监视与从中获利。
从左至右:《银翼杀手 2049》剧照;《阿丽塔:战斗天使》剧照
我们做好应对赛博朋克式的反乌托邦的准备了吗?在现在的大部分赛博朋克文艺作品中,反叛者几乎都是独行侠,像是草薙素子、网络黑客 Neo、在 VR 游戏中寻找绿洲的头号玩家等。他们虽是虚拟角色,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成为神话人物一般的精神领袖。但这显然远远不够,因为至今还没有人找到一个从反乌托邦中走出的可行之策。如今,赛博朋克与我们的想象力正处于停滞状态。赛博朋克是随着新自由主义在欧美国家形成共识而成熟起来的,也使得科幻乌托邦被讥笑和冷落,并最终让一个观念内化成共识一般的东西 —— 我们已经无力改变眼前的赛博朋克趋势,未来只有一种结果。
图示为典型的赛博朋克美学元素
赛博朋克自身所携带那种变革力量已经被剥夺。曾经,它让人们警觉那些猖狂的大型公司与不平等现象;现在,它披上了一层娱乐大众的末日浪漫色彩,并冲破科幻文学的范围,成为影视、音乐、时尚等领域的特定包装,并诉诸以夸夸其谈的情怀和自得其乐的风格。去年改编自科幻作家 Richard K. Morgan 经典小说的同名美剧《副本》(Altered Carbon)便是典型的赛博朋克浪费案例,它借用《银翼杀手》留下观感特色,讲述了一桩集合了爱、性和背叛的谋杀案故事,而对人类突破死亡桎梏和极端贫富差距的探讨则沦为霓虹灯底下的虚无幻影。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当下的媒体环境已经显示出赛博朋克成真的迹象。我们每天面对的,是虚拟的、搬运而来的、被无限复制的扭曲报道,而原始、真相、事实似乎已经黯然失色,封杀几个煽动情绪的公众号并令其永不转世会有效吗?人们似乎已经享受其中。
美剧《副本》剧照
如何对抗赛博朋克发展至今的那种停滞不前?也许和科幻文学的乌托邦传统联系起来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毕竟,如果实现了人造身体以及上传意识,再围绕种族、性和性别等问题展开讨论会有可想而知的效果。Ursula K. Le Guin 在科幻作品《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提供了对比鲜明的视角,因自然条件与社会形态隔绝而形成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孰优孰劣并没有答案,但会激励我们思考如何建立反抗巨型公司的新信息权力网络。进化或死亡,赛博朋克需要做出选择了。

撰文:张权

图片来自网络

微信编辑:Antoine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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