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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治家格言的首句就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是与自然节律的响应，是对抗慵懒懈怠的简单法门，却也是现代社会、都市生活中难得的自律。
庭院就更难得了。一屋一室常常耗占了两三代人的全部积蓄，庭除之扫，只能是画中场景与旧时文章。
无庭院，有屋室。无屋室，也有此一身，和或大或小、或简或乱的一处容身之所。总之，要内外整洁。
看来，朱子确是个爱整洁、喜干净的老夫子，否则就不会在这篇留诸子孙的殷切教诲文中，将这件事放在开头。
夫子之文旧矣，夫子之词陈矣，夫子的这句内外整洁，却不只是干干净净的庭除那么简单。
朱老夫子说的内外，是心内、身外，是心灵内在居养状态与身体物理居住空间共同的整洁。庭屋整净，身心俱洁，这不是居家小节，是实打实的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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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卫生，扫屋除尘，常常是令人厌烦而乐于逃避的。
一些人穿着得体光鲜，家里却乱得天天像刚刚搬了家。
一些人喜欢美食讲求营养，厨房却锅不刷碗不洗灶台积满厚厚油垢。
一些人在不懈于动手和喜好整洁之间追求平衡，请小时工或阿姨来做保洁。
也有另外一些人，视扫除为生活要事乐事，每天兴高采烈地擦擦抹抹整理拾掇，繁忙的都市工作生活节奏中，日常扫除成了整洁居室和滋润心 灵、调适身心的重要乐章。
他们骄傲地称自己为扫友，并且建了自己的微信群——扫友会。
3
扫友会中的扫友们几乎囊括了社会的各个阶层。
那些津津乐道于每日扫除收获、分享扫除经验、赏心悦目于扫除成果的扫友，有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激情洋溢的创业者，有学富五车的教授、心高气傲的艺术家，有仙气飘飘的茶人、汗水淋淋的跑者，有兢兢业业的职员、风风火火的记者，有知天命的中年、而立中的青年、豆蒄季的少年，还有在加拿大、新西兰、挪威生活和工作的海外扫友……
怎样才能去除玻璃胶霉斑？如何快速清洗锅底陈垢又不伤锅体？什么样的马桶才叫干净？怎样拆卸清洗洗衣机送料盒？木地板和大理石地板分别用什么保养洗剂？机器抽真空袋和简易压缩真空袋孰优孰劣……
锅碗瓢盆，洗卫灶台，凡尘杂事， 普通人家。
一个小窍门，一个小工具，一个小惊喜，一个小得意。生活的本来琐碎而具体，日常的烟火杂乱而温暖， 扫除的欢喜简单而直接。处处皆道场， 事事有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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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友会的骨干成员悠悠，常年在中、加两国交替生活和工作，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也是位多年倡导和践行随时随地随手“三随”理念的专家级扫除高手，家中的地板被亲手打理得光可鉴人。
“‘三随’难吗？不难！一点不难！每个人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手乱扔东西，无需动脑！
‘三随’易吗？不易！真的不易！做到随时随地随手打扫的人真不多， 即使意愿强！
为什么有这反差？因为习惯成自然，而战胜自然最简单也最困难！好习惯坏习惯都靠长年累月蓄积，因此， 与其说每天坚持扫除，不如说每天训练自己的习惯，坚持住，困难就会消失，生活简单得只剩下舒服！劳动成 第一需要！”
悠悠说，扫除是自己的生活，是生活悄悄送给我们每个人成长的难得礼物，不要轻易地丢给小时工和阿姨。
“我们究竟有多忙？有否阿姨保洁时，我们在玩游戏看电视刷手机？
扫除包括哪些内容？保洁阿姨能解决多大百分比？能否做到‘三随’？
建设家的概念包括哪些？是否包括活动空间的干净整洁卫生明亮？
环境是你亲密共生的伴侣，与你同呼吸共进步，环境清爽促使你想呵护她，你越呵护她越整洁！谁愿意找保洁阿姨呵护伴侣呢？”
5
扫除虽然事关居室庭院的清洁程度，也影响着居行其间的心情，但仍然一向被视为生活中的小事。
小事，总是不被重视的。就算朱老夫子语重心长开门见山，也免不了成为生活中常常被忽略被应付被外包的末节。
令扫除由小事末节而成大事要义的，是键山秀三郎的一本书——《扫除道》。作为“日本美好协会”顾问、“扫除道”创始人，键山先生几十年一直践行着亲手扫除公司内外的习惯，并基由扫除所带来的种种变化与利益， 在世界各地传播和推广扫除文化与扫除道。
在键山先生看来，扫除貌似小事， 却事关大局。
邪恶滋生于肮脏之所。扫除干净的地方，自然会散发出一种正气。百术不如一清。就是说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不要千方百计去找对策，而应先把自己周围清扫干净。键山先生说：“扫除中蕴藏着神奇的力量。”
匠人精神是行出来的。秋山利辉先生说：“‘匠人精神’不是感动来的， 是行出来的。如果能够把厕所扫好的话，你就自然明白了‘匠人精神’，也就能够走向成功人生了。”
凡事彻底。用非凡的努力去做平凡的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终获得幸福人生。
素直无私的心。松下先生认为实现上述目标的关键与原点，是经营者要有一颗素直无私的心。而这与扫除道的宗旨，正是万善同归于心。
键山先生在《扫除道》一书中反复强调，扫除一可使人谦虚，二可让人成为有心人，三可孕育感动，四可萌生感恩，五可磨砺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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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常常在一件事一件物上死磕到底，拼老命做到极致。
匠人精神是日本人习以为常而非引以为傲的工作准则。
栽一株最美的果树，蒸一锅最香的米饭，制一个最好的板凳，扫一个最净的便池。
不偷懒，不应付，不懈怠，不忽悠， 不差不多，不贪利取巧。
精益制造，精益求精。不断改善， 无止无终。
一生悬命，一意专心。
键山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地扫除， 扫家里，扫公司，扫街道社区，特别强调不着手套用手和各种工具清理厕所，并名之曰道。
扫来扫去，公司环境净了，士气涨了，规模大了，员工们的精神面貌甚至连面容神态都有了非常大的变化。
“日本美好协会”遍布岛国，大家一起搞卫生扫厕所，感念不已。
虽然庄子早就说过道在屎溺，但真正以扫厕所为修道法门的，键山先生大概是第一位。
7
《扫除道》一点都不高大上，不华丽不高远不动人不深奥，相反还有点厕所和洗涤剂的味道。
只一件事情 ：扫除。
只一个原则 ：认真。
只一个秘诀 ：行动。
只一个标准 ：彻底。
简单直白，却名之以道者，彻底也。
大道至简，妙理平常。只有行动， 才有体悟和收获。
只有真正爱过，才能明了为什么会“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有真正悔过， 才能明了“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 费尽人间铁”。
扫除所带来的对精神世界的改造与滋润，只有真正躬身践行之后，才会深刻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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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物学的角度看，有两种生物物质会令我们愉悦快乐，一种叫多巴胺，一种叫内啡肽。
美好的事物令人心生欢喜，来自于多巴胺 ；痛苦过后的回甘则应归功于内啡肽。扫除所带来的愉悦大概兼而有之。
窗明几净、简洁整齐的居室环境当然悦目，而为了这些所付出的时间、汗水和肌肉酸胀，则让我们在边休息边欣赏这些成果时有了更多的快慰。
从生理学的角度看，成就感来自于我们战胜挑战后对自身能力的进一步肯定，这个过程中的正向反馈和激励越明确，我们的动力就会越强。
扫除是一个全过程充满正反馈的自激励活动。你收拾了书桌，书桌就整齐了 ；你擦洗了灶台，灶台就洁净了 ；你整理了衣橱，衣橱就利落了。你的每一次调整、努力，几乎立竿见影地能看到成效，这种反馈的及时性 会令我们不断收获成就感。
从某种角度看，和持续跑步所带来的成就感相当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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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国平天下，这是千百年来中国精英阶层的最高追求。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所以“修身齐家”的种种小事，是种种大事的基础与前提。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大学》首章的这段名言，可被视为有起有承有始有终的精英养成计划。内圣外王也好，格物致知也好， 修身与修心总是要身体力行次第进步的。
10
当代城市生活充满了商业气息。成功、幸福、时尚、精英，等等，都贴满了品类与品牌的标签。
物欲泛滥之中，有的人开始放慢脚步，用一些与商业标签无关的活动， 内求于己，从中追寻生活与生命的平和与喜悦。
从物累物役中解放出来，极简生活方式让很多人感受到生活的轻松。
从索取和压榨中解放出来，环保生活方式让很多人认识了与世界的相处之道。
从零乱与放任中解放出来，躬身扫除让很多人发现了另一条修治身心的方便法门。
随时随地随手，洁屋洁性洁心。
这是多么好的事情。
( 作者为北京科技大学经管学院副教授 )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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